55 爛尾樓（3）

爛尾樓（3）

慶祝常長康找到工作的那天，他們一家三口都特別開心，為了慶祝，常笑蓉讓兒子申請了調休，專門帶着他們出門買菜，準備做一頓大餐犒勞犒勞兩個孩子。

常長康回來的路上拎着一大包菜，一邊走一邊開心地轉圈圈：“太好啰！！現在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以後我要好好工作掙更多更多的錢，比哥哥還要多，以後哈，媽媽看病吃藥的事就不用哥哥一個人操心了！！”

常長安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耍寶，扶着自己的媽媽跟在後頭溫柔地說她：“淨吹牛皮。”

常笑蓉則是開心地給自己的女兒捧場：“我們小康啊，以後是要掙大錢的人啰。”說着說着，她就突然扯着常長安的手拉住他：“等等，先別走，哎，還有小康，快看看！”

跑在最前面的常長康疑惑地一蹦一跳跑回來，歪歪頭地問站住的兩個人：“媽，哥，怎麽了啊，幹嘛停下來？”

常笑蓉指着距離只有兩三百米的幾棟還是水泥外壁的高層住宅樓說道：“看到了嗎，那邊的房子。”

常長康不明所以：“看到了啊，還沒蓋好的房子嘛。”

“那不止是房子，”常笑蓉笑得眼尾的皺紋更深了，她高興地宣布第二個喜訊：“那是我們的家。”

常長康愣了一下，随即就立馬反應過來，激動地搖晃着媽媽：“媽媽你說真的嗎？那真是我們的新家啊？難怪我說你今天怎麽回家還繞遠路，是故意帶我們過來看的嗎？你什麽時候買的房子，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我的天啊，我們要有新家了嗎？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哥，你掐掐我，看看會不會痛！”

常長安倒比妹妹淡定很多，他一只手穩穩扶着媽媽，另一只手把還在激動搖晃的常長康扯開，淡定地對着妹妹說：“別鬧，媽媽都要被你晃暈了。”

常長康奇怪地看着她哥，問道：“哥，你怎麽一點都不吃驚啊？我都快幸福地暈過去了。”

常笑蓉也疑惑：“對啊，兒子，我看你怎麽都不笑的啊？怎麽，是不是不舍得老家啊？”

常長安跟她們解釋：“媽，我沒不高興，我也不是舍不得老家，只是你買房子這事，我早就知道了。”

這下換常笑蓉驚訝了，她故意瞞了這麽久，瞞得好好的，就是為了給他們一個大驚喜，“怎麽你早就知道了啊，是我什麽時候說漏嘴了麽？”

“之前老房子要拆遷簽文件的時候，你就問過我要是買新房是按期貸款好還是全款好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後來我在家裏打掃找到的購房合同，就确定了。”

常長康氣鼓鼓地問她哥：“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呢？！！好啊，就我一個蒙在鼓裏啊！！”

“現在你不也知道了嗎？”常長安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好了，為了慶祝我們家裏最小的常長康妹妹成功找到工作，以及我們很快就能入住新房子，今天我們一起做頓大餐怎麽樣？”

“好啊，好啊，我要吃糖醋排骨，還有小炒肉，對了，媽，那新房子什麽時候能入住啊，多大啊，是不是三房一廳啊，是的話我就要現在開始好好存錢，到時候買家具電器那些的，你們可別跟我搶啊！”

常笑蓉笑着拖着自己小女兒的手：“不用買，開發商說了，全屋都是精裝修，空調冰箱熱水器全都備好了，到時候拎包入住就行了！！”

“這麽好啊！！哥，你聽到了嗎？那床呢，床墊啊，沙發這些還是要我們準備的吧？”

“對對對，這些倒是要的。”

“那到時候你們的床啊衣櫃啊什麽的，就包在我身上吧！！”

看着自己的媽媽和妹妹在高高興興地讨論着以後房子的軟裝和布局，常長安安安靜靜地在一旁聽着沒有插嘴，他剛畢業沒接觸房地産，也不是土木工程專業，但有些事也不一定非要那麽懂行才看得出來。

常長安看了一眼那幾棟還是水泥框架的住宅樓，決定在今天不要掃興。

那幾棟樓，在施工的人比之前更少了。

常長安在知道自己媽媽買了新房以後，曾經私下自己一個人來過這裏好幾次，他進靈局的其中一個影響因素，就是這間常笑蓉花了全款買的新房。常笑蓉畢生的積蓄，早就在供兩個兒女讀完大學就所剩無幾，因老家意外得到的拆遷款，又全投在房子上，所以她生病以後的康複治療才會沒錢，所以常長安才會進靈局。

命運都是一環扣着一環，一個抉擇就會成為煽動風暴的那雙翅膀。

常長安警惕命運，就如同在走鋼絲一般謹慎，但此時此刻，他只想自欺欺人，他心裏有一個模糊又确定的可怕猜想，他看着那異常安靜的水泥建築物，不敢把這個猜想說出來。

但願，他想的都是錯的。

午後的陽光特別暖和，曬得人昏昏欲睡，醫生經常叮囑常笑蓉要多曬太陽，多出去走走，她就挑了一張小板凳，戴上老花鏡坐在門口寫寫畫畫，離房子的交付日期很近，她得把小康說的話一筆筆記上去，要買黃色的被單，黃色明亮好看，家裏還差個小鞋櫃，最好是五層的，女孩子鞋子多，還有熱水壺也得換一個，現在家裏用的這個底都生鏽了。常笑蓉一點點慢慢地記着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如同一筆一畫在勾畫着那個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未來。

“常姐不好啦！！！”急促的喊聲劃破了她的白日幻想，常笑蓉擡起頭，是和她一起考察買房的鄰居趙姨，趙姨家的房子也拆遷了，她原本就想着換個新房給兒子結婚用，簽合同的那天還是她倆一起去的銷售中心，趙姨買的那個戶型比常笑蓉的還要大，有一百二十多方，兩個陽臺。

趙姨急匆匆地快步跑過來，臉色不知道是因為運動還是激動，紅得吓人，她氣都沒喘勻就急着說話：“開，開發商跑路了！！！咱們買的房子要變爛尾樓啊！！！”說到最後的時候，趙姨自虐一樣微駝着背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似是要把這天大的冤情都發洩出來。

小本子“啪嗒”一聲就掉在了地上。

常笑蓉暈了過去。

那個拿着巨量資金的開發商，在房子封頂以後，用某些手段把原本被監管的近十億資金全都挪了出來，然後拿着錢去了地下錢莊豪賭，最後輸個清光，這事股東知道，高層知道，連同那些剛拿到售房傭金的銷售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買了房子的業主。

等到業主也知道的時候，股東和高層早就把公司的資金都轉移幹淨，留下一筆爛賬，連夜跑路了。

成百上千個“常笑蓉”，把自己畢生的儲蓄都扔進了大海，最後撈回了一個巨大礙事且無用的工業垃圾，用心血澆灌出長在資本家身上醜陋恐怖的畸形胎。

這些爛尾樓就像資本家無限膨脹的貪欲具像化，空有外殼毫無內在，一棟棟巨大的貪欲暴露在陽光之下，張狂地彰顯自己的存在，告訴所有如同蝼蟻的底層，我就在這裏，你鬥不過。

常笑蓉睜開眼的時候，手機有很多未接來電，她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看着旁邊一個從沒見過的西裝革履的陌生男人，那男人開口：“您就是常笑蓉女生是嗎？”

他是誰？來找我幹什麽？小安和小康呢？常笑蓉沒有理睬那個陌生男人，而是試圖打電話通知自己的孩子，她暈倒這麽久，他們一定很擔心。

“不用打了。”那男人開口的語氣像是例行公事。

“您的兒子常長安先生因公殉職，我是靈局特意派來慰問的，另外，您家孩子的後事靈局都會幫忙處理……”還沒等那個男人說完，常笑蓉突然就緊緊掐着那男人的脖子，掐着那人像是殺人一樣反複逼問道：“你在說什麽，你在說什麽，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我兒子好端端的，你在胡說什麽！！！”

旁邊幾個正好過來查房的護士看到這一幕，連忙過去七手八腳的，扯着這兩個人讓他們分開，護士們都在好心勸阻，常笑蓉卻一句都沒有聽入耳，她腦子裏來來回回重複的就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這三個字。那西裝男似乎還嫌不夠，又說一句徹底讓常笑蓉崩潰的話：“不止你兒子，還有你女兒，常長康，她作為那家公司職員也在事發現場，被厲鬼開槍射擊後，中槍不慎身亡，當然，處于人道主義，我們會向上面申請意外賠償金，算是給常笑蓉女士您的一點安慰。”

常笑蓉徹底瘋了，她放下了掐着西裝男的手，改為掐自己的脖子企圖自殺。吓得護士連忙給她注射鎮靜劑，等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那西裝男已經走了，她拉着旁邊好心過來看她的趙姨，重複确認道：“趙姨，你不騙我，你老實告訴我，小安小康真的死了嗎？”

趙姨回握着常笑蓉的手安慰她：“別想那麽多，好好養着身體，日子還長着呢，常姐。”

日子還長着呢，總得有個盼頭。

可她什麽都沒有了，她的房子，她的孩子，連她自己，身子都是半廢的。

半夜，打了鎮靜劑的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中看到小安小康就站在自己面前，女兒笑着喊：“媽媽你等着我們啊，我們馬上就回家了。”

常笑蓉掙紮着爬了起來，嘴裏喃喃着：“怎麽還不回家啊，小安和小康，你們要去哪裏啊？”

兩個孩子只顧着笑，沒有回答媽媽的問題，一邊笑一邊漸漸走遠了。

常笑蓉也顧不上抹眼淚了，忙追了上去：“等等媽媽啊，你們別走啊，等等媽媽啊！”

然後，她從窗口一躍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