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精神病院17

精神病院17

說來也奇怪，允一的追求者不少，但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和誰在一起。

進手術室前，主刀醫生對允一說：“活下來就和我在一起吧，我都堅持這麽多年了。”語氣裏有埋怨和撒嬌。

允一是個幽默的人，他的心率一直保持在六十到七十之間，他調皮地對主刀醫生眨眨眼：“我變成異能者你可就嫌棄我喽。”

能在精神壓力巨大的環境中堅持下來的人都不是苦大情深的人，主刀醫生趁機揩油，掐允一的臉：“趁現在不嫌棄，我大膽一次，手感不錯。”

允一笑笑，沒說什麽。

進手術室，護士給允一剃頭發，主刀醫生在旁邊悵然：“多好看的頭發，太可惜了。”

允一一直是長發，聯邦共和國軍隊沒有規定頭發長度，但是一般人還是保持以前的制度，基本上都推了平頭。

允一：“可惜了，我留了好久。”

男人留長發的很少，主刀醫生猜是不是允一喜歡的人喜歡長發，但是允一看起來不像是為了別人的喜好改變自己的人。主刀醫生忍不住問：“你留長發的契機是什麽？”

“說了你不信。”

“你先說。”

“好吧。”允一餘光看着自己一片一片掉落的頭發，手術室開着暖風，不冷但是有風，頭頂從來沒有如此光滑過，允一感覺有些涼，“有一次熬夜做實驗，視覺差，毛巾的影子落在後腦勺，當時看影子我就覺得漂亮，再看鏡子，我覺得我這麽帥氣的人不留長發可惜了，得迷倒多少人。”

主刀醫生傻氣地嘿嘿兩聲：“可不就把我迷倒了。”

允一側頭看他：“信了？”

“信。”

“你人真好。”

“你騙我？”

“你猜？”

麻醉醫生過來說：“要打麻醉了。”

打麻醉的時候有些痛，綠色的天花板漸漸模糊，允一昏迷不醒。

這次的實驗失敗了，允一大腦受損，身體機能衰退，幾天後在醫院與世長辭。

主刀醫生親自火化了允一。

這次實驗的失敗并沒有讓聯邦共和國放棄人造異能者計劃，相反，聯邦共和國看到了希望。

因為在允一與世長辭的前一天，他的身體确實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的血液出現了和異能者一樣，蘊藏能量的體征。

雖然沒有異能者多，與人類相比也多不了多少，但至少說明了這是個正确的方向。

然而聯邦共和下達了命令，聯邦共和希望一號允一能夠作為科研人員活下去，而不是作為實驗體活下去。

實驗體可以有很多，頂尖科學家千載難逢。

于是聯邦共和國開始用死刑犯做實驗。

一號允一清醒之後和主刀醫生合作，改造了死刑犯的大腦，幾次失敗之後他們終于成功，不過主刀醫生老了，他不想再繼續做有關異能者的實驗了，于是退出。

退出的第一天，允一接到了主治醫生的死訊。

這個為人類貢獻了一生的醫生只有一個遺願，讓允一親手火化他。

主治醫生沒有結婚，父母早已逝去，也沒有親人，允一火化他之後，将他的骨灰撒入了大海。

當然，偷偷的。

按照規定，主刀醫生必須葬入陵園，他為人類的未來犧牲了自己，聯邦共和要銘記他們的功勞。

不過允一覺得主刀醫生不會喜歡墓園那麽狹窄的地方，他應該會喜歡廣闊的大海，可以随着洋流循環，自由自在，成為自然循環中的一粒土、一縷氣、一滴水，然後在某一天成為某個生物的養分，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允一面前。

允一再次克隆了自己，有了二號允一。

由他自己動手犧牲別人實在是太痛苦了，他還是讓別人來承受這個痛苦吧。

如此循環，直到三十號允一。

生命的偉大之一在于主觀能動性。每一個允一都繼承了前一個允一的遺願，為了人類的未來而奮鬥，也是為了允一的私心——不想自己手上再有生命逝去。

但是到了三十號允一，他掙紮出了允一之外的意識，有了主觀能動性。

三十號允一答應了冷寧音的追求，暧昧了三年，快樂地在一起了兩年。聯邦共和205年，三十號允一完成了二十九號允一給他下達的任務，必須制造出可以無效化異能的人造異能者——三十一號允一。

在以往的實驗基礎上，三十號允一成功了，但是在制作三十一號允一的過程中，三十號允一決定結束這種無休止的命令。

無論是第幾個允一，都被真正的允一控制着。

他們即使是克隆人，也有自我意識，也有主觀能動性。

三十號允一想讓三十一號允一代替他，自由地活着。

其實第一個有掙紮的允一應該是二十九號允一。

二十九號允一經歷了一次異能者入侵事件。

聯邦共和國187到188年，異能者再次入侵，他們的目的很明确，銷毀基地，殺死研究異能者的所有科研人員。

一直和二十九號允一共事，保障實驗體安全的上校單希源和投資人造異能者研究項目的科研人員溫時恒分別在187年和188年被異能者殺死。

單希源是為了保護二十九號允一而死。

單希源引開二十九號允一之前，握住他的手說：“活下去幫我給太太帶句話。”

異能者就在他們轉角的走廊裏搜尋，二十九號允一緊張得回握單希源的手：“我會活下去，你說。”

單希源：“讓她不要再減肥了，她已經很瘦了，孩子呢，就讓他茁壯成長吧。”

二十九號允一流着淚：“好。”

單希源跑出去，引開了異能者，之後就是爆炸聲，單希源與異能者同歸于盡。

不過人類再也不是異能者剛入侵時，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了，雖然犧牲無法避免。

一百多年的研究，犧牲了一代又一代的科研學者，聯邦共和研制出了針對不同異能者的武器，在武器優勢之下，異能者戰敗，灰溜溜地滾了回去。

人類吶喊高呼，站在勝利之巅俯視自認為擁有自然的力量就為所欲為的蠢貨。

二十九號允一見識到了聯邦共和的強盛，人類不屈的靈魂，他頭一次覺得不用犧牲自己，人類也會贏。

犧牲一個人拯救人類的時代已經過去，人類不再需要無所謂、自我感動式的犧牲了。

反抗的種子留在二十九號允一的心中，在一百年多前的今天，也許犧牲一個允一能拯救人類，但是今天，人造異能者技術已經趨于成熟，針對性的武器也研發成功，根本不需要再犧牲允一了。

然而二十九號允一還是沒有敵過允一的意識。

二十九號允一成功制作了三十號允一，三十號允一能紊亂異能者的腦電波達到紊亂異能的目的，三十號允一制作出了三十一號允一，三十一號允一能使異能無效化。

允一成了能打敗異能者的人形武器。

繼承了二十九號反抗意識的三十號允一給三十一號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允幜帆。

允你身無重物，揚帆起航。

允幜帆已經制作成功，三十號允一收到通知，他将作為能源，進入能源基地，成為能源血包，同時允一也催促他，必須為地球環境犧牲自己。

這是允一的意識之一——成為能源，保護地球。

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允一成為能源血包，在成為能源血包之前，他們要麽因為手術死亡，要麽患病死亡。

二十九號允一運氣好，在成為能源血包之前患病死亡，三十號允一很羨慕他。

每天只能躺在營養艙中，看着自己的血離開自己的身體，直到老死，這算不算是新世界的酷刑？

完成實驗的那一天，三十號允一去找冷寧音，提出分手，同時他把有關“允一”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冷寧音。

要想允幜帆不再成為“允一”，他需要冷寧音的幫助，他也希望有一個人可以認同自己，而不是“允一”意志的容器。

三十號允一微微擡頭，用急迫的期待凝視冷寧音：“我是我嗎？”

他想成為允一，而不是三十號允一。

冷寧音對着允一的眼睛說：“你就是允一，你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允一擦掉眼淚，恢複冷靜，命令冷寧音：“加快你的項目進度，必須在205年10月31號之前完成。”

冷寧音沒有問為什麽，也沒問允一是不是知道他的科研項目，只應：“好。”

允一到三十一層，去看允幜帆。允幜帆沉睡在艙中，很快就會被送去冷凍，如果冷寧音的項目提前完成，他會讓冷寧音處理允幜帆，讓允幜帆一直沉睡，之後他再把允幜帆藏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直到允幜帆清醒，完全逃脫成為“允一”的命運。

但當務之急是，他必須抓緊時間，把植入允幜帆腦海的記憶删除。

“允一”要求他成為能源血包的日子快到了。

10月31號是“允一”的生日，這天允一會自動去能源基地，成為地球能源的源頭。

這是一個細致繁瑣的手術，記憶以微粒神經元的形式增添到了海馬體和大腦皮層，要想删除植入的記憶，就要把這些微粒神經元全部剔除。

允一把他能剔除的微粒神經元全剔除了，剩下的已經沒有時間再處理。

聯邦共和205年10月30日這天晚上，冷寧音潛入允一宿舍，告訴允一，他的研究項目成功了。允一抱着冷寧音的頭，親了他一口，笑着輕聲說：“我死後你記得完成我交代給你的事情。”

“允一”越來越猖狂，叫嚣着讓他進入能源基地，除了死亡，他想不出任何能抵抗“允一”的辦法。

冷寧音猜到了允一要做什麽，但是親耳聽見他說，整個人還是微微顫抖，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允一又想哭了：“...對不起...”

冷寧音兇猛地咬住允一的嘴唇，他要把允一吃進肚子，融進他的骨血，這樣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撕咬的情事結束，冷寧音抱允一進浴室，替他洗頭、替他抹沐浴露、替他沖去泡沫。冷寧音給允一吹幹頭發，和允一一起挑衣服，他躺在允一身邊，抱住允一：“讓我陪你最後一程。”

允一手上的剪刀刺在動脈：“好。”

比允一先動手的是冷寧音。

冷寧音突然親吻允一，允一差點窒息，随後暈倒，剪刀“哐噠”一聲落在地板，昏迷之前，允一看見冷寧音沉沉的眼眸，漆黑看不見底。

允幜帆松開允一，支起一條腿，撐着身體慢慢坐起來，他額頭的青筋咚咚地跳動，記憶到此為止。

原來單白口中的小允和冷寧音的前任是三十號允一，他記憶中的小允是真正的“允一”，而他有自己的名字，允幜帆。

他是所有允一記憶的集合體，所以有關“允一”，有關三十號允一的記憶才會碎片化地在他腦子裏出現。

允幜帆站起來，看着沉睡的允一。

單白為什麽會把真相雜糅，半真半假地講給他聽，他為什麽會知道“允一”的事情？

三十號允一昏迷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冷寧音和單白的目的是什麽？

這些都只能當面去問。

允幜帆把三十號艙蓋掀翻在地，手插過允一的腋下和膝蓋，把他抱起來。

他要帶允一走。

允幜帆低頭看允一，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和允一理論上來說是同一個人，可是他們擁有不同的意識、不同的生活環境、不同的性格。

他感受着允一的體溫，有種時間錯位感，他抱着的是允一，同時，他也被允一抱着。

允幜帆大步流星，穩穩抱住允一往前走。

“允一”所有的決定裏面，允幜帆最喜歡的、最認同的，就是讓一切都從十九歲開始。

十九歲，多好的年紀，吃得多、跑得快、力氣大。

他無所畏懼，他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