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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知道坐了多久，因取玻斯調整好了心情，揉了揉幹澀的眼睛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

……回去吧。

然而定睛一看，因取玻斯卻發覺自己完全認不出來時的路了——他沒頭沒腦地跑出來，又情緒激動，壓根沒記住路。幸好這裏的建築物很高也很豪華，只要朝着那個方向走就能回去了。

然而就在因取玻斯準備動身的時候，一陣猛烈的狂風刮過，所有植物瘋了一樣地顫栗，就連樹木都被風壓彎了。因取玻斯下意識地朝聲源望過去。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

巨大的生物從不遠處的上身，好似一片黑雲壓下，遮蔽了所有的月光——

龍。

是龍。

最古老的魔龍種族足以勾起任何一只魔本能的恐懼，因取玻斯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上——

在龍面前，他連草芥都不如。

那龍飛得不高，翅膀張開時因取玻斯甚至能夠感覺到一股氣流從自己上方猛地掠過，然後那龍的頭向下移動，發亮的琥珀色眼睛緩緩顯現，在漆黑的夜空中明亮得像月亮。

“……嚕……”

悶雷一樣的聲音從龍的喉嚨深處發出，然後，僅僅在一眨眼間，龍的身體急劇縮小，一抹黑影從低空中直直墜落到因取玻斯面前，塵土飛揚，顯現出原本的模樣：高大的身體，冷峻的面龐，淡漠的表情……

毫無疑問，正是雷蒙培爾欽。

雷蒙培爾欽以半跪的姿勢落地，站穩了後起身走到因取玻斯面前，提起胳膊就要抓住因取玻斯的手腕，但只擡到一半就停了下來。

“……”

因取玻斯呆呆地看着從龍變回通常狀态的雷蒙培爾欽，一時之間還沒消化自己剛剛看到的神話一樣的場面。雷蒙培爾欽弄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但最後居然轉身走出了三米左右，找了根樹幹靠了上去，抱住胳膊低頭看地面，不說話了。

好一會因取玻斯才回過神來，雷蒙培爾欽是來找他了嗎……？

“對不起，突然離開還跑這麽遠……”

“……”

“我感覺舒服多了，回宴會廳吧。”

“回去了。”雷蒙培爾欽低聲說。“回家。”

“……不用去打個招呼什麽的嗎？”

“不用管。”

雷蒙培爾欽走到因取玻斯身邊，在還有一米左右的時候停下。

“現在回去。”

“……嗯。”

坐馬車回去的過程中，車廂裏始終很安靜。

其中過來的時候也很安靜，但現在的安靜和之前的安靜不是一回事。

直到進了房間，因取玻斯才感覺到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好累。他撲到床上，把臉深深埋入到柔軟的被鋪中。

“抱歉。”

身後遠處傳來了雷蒙培爾欽的聲音。

因取玻斯現在實在沒力氣說多少話，但還是強提精神小聲說：“你沒做什麽需要道歉的事。”

“我問清楚也說清楚了。”

或許是怕說多錯多吧，雷蒙培爾欽說完就不吭聲了，觀察因取玻斯的反應。

因取玻斯的身體顫了顫，他攥緊了被子，把臉埋得更深。

許久，悶悶地說出了一句話。

“……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了嗎？”

當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因取玻斯自己都有些驚訝——該在意的點那麽多，可他下意識問出口的卻是這麽一句話。

可或許本來他就是因為無法忍受雷蒙培爾欽知道自己是一個用來發洩的男寵才逃開的吧。

雷蒙培爾欽知道多少了？知道了什麽程度？

……至少，自己是一個以男妓而來這件事應該已經很清楚了。

或許被家裏的魔抛棄賣掉的事也知道了吧。

……明明不想讓雷蒙培爾欽知道那些的。別的魔也就算了，至少在雷蒙培爾欽面前，因取玻斯是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和普通的魔的形象差不多的，結果最後卻在那種情況下暴露了。

那只魔是怎麽說的呢？因取玻斯很清楚魅魔的名聲并不好，雖然雷蒙培爾欽之前一直不太在意，可聽別的魔說完以後，會不會對他的印象也變了呢？而且在去那裏前，他甚至還讓雷蒙培爾欽脫衣服還不小心摸了雷蒙培爾欽的胸口……雷蒙培爾欽會怎麽想？

“……”

許久沒有聽到動靜，因取玻斯咬咬牙翻過來坐直，看向站在門口的雷蒙培爾欽——很少見地，雷蒙培爾欽皺眉了。他欲言又止，看起來不知道怎麽應對這個無論點頭還是搖頭都會顯得尖銳的問題。

啊……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

為難雷蒙培爾欽幹什麽，這些和雷蒙培爾欽又沒關系……

“……剛才說的別在意。”因取玻斯扯出一個笑來，“我只是覺得有點累。”所以別露出那種表情……一點都不适合你。

聽了這話，雷蒙培爾欽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快步走了過來，站定在因取玻斯面前，張了嘴又合上，最後只是用那帶了些許無措情緒的眼睛望着他。

……他在擔心我。

因取玻斯感覺到了。

“你……”雷蒙培爾欽緩緩地字斟句酌着，“好像在生氣。”

“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很尴尬，不知道怎麽面對你。”

“……”

“我有三位父親。”

雷蒙培爾欽突然這麽說。

“……欸？”

這句話既接不上剛剛的話題，內容又很怪異。因取玻斯有些茫然，不過雷蒙培爾欽沒有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根據第一位父親的說法，因為他工作很忙，對我疏于照顧，結果導致大概三個月大左右的我被劫走了。還沒等他準備好贖金，綁架我的魔的馬在過橋時意外發瘋，車墜入河中，我從此失蹤。”

“……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呢？”

“因為你說你不知道怎麽面對我。”

意思是如果他也知道雷蒙培爾欽過去的事，知道不想讓其他魔知道的內容，他就不會難堪了？

……好笨拙，而且繞的圈子也太大了。

可奇怪的是，因取玻斯确實感覺到了心裏堵着的東西開始消散，別的東西堵了上來。

“而根據孤兒院的說法，我在河邊被撿到。然後，第二位父親收養了我，同時我擁有了第三位父親。後來黑魔龍的特征顯現了，第三位父親告知黑魔龍一族，于是第一位父親把我接回到族裏。”

“是這樣嗎……所以霍利菲爾德先生對你的态度才那麽奇怪。”

“是。但我不覺得他有錯，也有其他魔抱同樣的觀點指責我的行為，所以不知道怎麽做才合适。而且我和他不熟，比起第一位父親，我和第二位相處的時間最長。第二位父親……我不知道。或許熟悉。我不理解他。我不知道他說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已經夠了。”雷蒙培爾欽的話語變得支離破碎起來，因取玻斯輕聲制止，“抱歉，讓你擔心了。”

“……”

盡管雷蒙培爾欽許多地方對于因取玻斯而言依舊是個迷，但……

“……謝謝你。”

雷蒙培爾欽觀察了因取玻斯一會：“不生氣了？”

“我從一開始就說沒生氣吧？就算氣也不會氣你啊。”

比起憤怒，更多地感覺到的還是某種劣等感和恐懼感吧……他害怕雷蒙培爾欽會輕視他。

“……”

“說起來，”因取玻斯轉移了話題，“為什麽你會變成龍？”

“找不到你，所以飛到上面往下看了。”

确實那天又黑他又穿得不顯眼，而且還在樹林裏面……

“突然冒出一條龍，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而且原來你的另外一個形态那麽大……說不定一不小心連樹都給拔起來了。”

“嗯。”

“……等等，真的掀翻了樹嗎？”

“幾棵。”

“不要緊嗎……其他魔沒有意見嗎？”

“有。本來不能随便換形态的，因為很大。但是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

“抱歉……”

雷蒙培爾欽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又伸出手。

“……變冷了，所以想暖回來。”

因取玻斯明白不可能僅僅只是這樣，但就像他不想讓雷蒙培爾欽擔心一樣，雷蒙培爾欽或許也不想讓他擔心。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喉嚨裏有些埂住了，仔細想來，雖然雷蒙培爾欽不太擅長安慰魔，可這大概是第一個有魔這麽在意他的想法，為他思考，為他着想。

“好。”

因取玻斯握住了雷蒙培爾欽确實有些冰涼的手，卻沒有催動魅魔的能力，僅僅只是這麽握着，把自己的體溫自然而然地傳過去。

“……霍利菲爾德先生叫你雷蒙來着。”

“嗯。”

“我可以那樣叫你嗎……？”鬼使神差地，因取玻斯這麽問道。

“……”雷蒙培爾欽沒回答。

“沒關系，不喜歡就算了。”

“……我覺得雷蒙很陌生。”

“陌生嗎……那你原來叫什麽呢？”

“別培爾欽。”

“唔……很罕見呢。”雖說因取玻斯自己的名字也很生僻就是了，“那可以叫你培爾欽嗎？”

雷蒙培爾欽的手指動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真的這麽叫了，因取玻斯又忽然覺得有點說不出口了，“呃……培爾欽，那個，我……除了我以外，還有誰這麽叫過你嗎？”

明明因取玻斯剛剛想說的并不是這句話，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有。”

“是……嗎。”

也就是說，目前這個稱呼是他專屬的……

不不，別多想，沒什麽別的意思……

至少雷蒙培爾欽并沒有……

……那我呢？我有嗎？

就算有，說到底自己可是男性，雷蒙培爾欽應該是無法接受男性的吧……

“那個，你對兩位男性之間的戀情有什麽想法嗎？”

“……”

雷蒙培爾欽陷入沉思當中。

也是，這個命題太大了，因取玻斯連忙縮小範圍：“我是說，你會覺得無法接受嗎？”

“我的父親伴侶就是男性。”

“……哈？！真、真的嗎……！”黑魔龍一族的族長居然……

“嗯。第二位父親和第三位父親是同時出現的，他們是伴侶。”

……啊，原來是指淪落到孤兒院以後的養父啊。

不過這樣看來，雷蒙培爾欽對男性之間的愛情應該不會反感——

“為什麽這麽問？”

因取玻斯手一抖，被雷蒙培爾欽的問題打了個措手不及。他下意識地想打個馬虎眼，可想到雷蒙培爾欽對自己坦白了過去，又想到雷蒙培爾欽明明不善言辭卻那麽努力地想讓自己心情變好的模樣……

“……因為我只喜歡男性。”

最後，因取玻斯還是這麽說出口了。

雷蒙培爾欽點點頭，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然而因取玻斯卻感覺自己安心了，看樣子雷蒙培爾欽真的不讨厭男同性戀。

……所以，知道了這些的自己，又想做什麽呢？

因取玻斯不能說，但那個答案早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