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來了。

這次的夢從一開始氛圍就很奇怪,視野中央是德文,也就是雷蒙培爾欽的養父。和之前随性的穿着不一樣,現在的德文穿得很有個性也很考究,臉上帶着自信的笑容,正面對魔群侃侃而談着。而周圍的魔沒有一個看得清臉,都是些似是而非的影子,讓這個夢活像某種邪教請神降臨儀式。

“……

自我表達的過程需要相當程度上的沉澱,最終才能把心裏的那些想法化作具體的畫面呈現在紙上。然而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我也無法創作出這樣的作品來,為了更好地表達我想傳達的東西,我會在腦海裏一點點剔除不必要的部分,直到去無可去……”

「我沒有剔除過不必要的部分。」

「我只是畫出我想要的東西。都是必要的。」

“這時候我就能像是呼吸一樣自然地畫出我想要的東西,不需要過多地考慮,因為我仿佛已經和畫融為了一體。”

「我畫的時候每一筆都有在考慮。」

「就算起因是所謂“沖動”或者“轉瞬即逝的靈感”之類的東西,也不可能什麽都不想地下筆。那只是在浪費顏料。」

“從這個意義上,我很感謝以前堅持下來的自己。如果沒有那些年的彷徨,我一定無法達到現在這個境界。”

“當然我最感謝的還是我的愛魔,如果沒有他的幫助,我無法堅持下去。”

「有一些謊言是必要的。他這麽說。」

「或許是這樣沒錯。我也對他撒謊了。」

「但果然很陌生。」

「原來父親這麽擅長撒謊。」

「明明不是自己畫的卻能說這麽多。聽起來就好像真的是自己畫的一樣。」

「如果不是我自己畫的,我或許也會相信。」

「……父親很高興。那些随意畫出來的畫怎麽樣都無所謂。畫完以後那些畫就沒用了。我也不在意其他魔的評價。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但是好冷。好吵。他們的聲音好吵。」

「我不想聽他們說話。我不想聽父親說話。」

「我不想看到那幅畫。我讨厭那幅畫嗎?」

「我是怎麽想的?」

開始搖搖晃晃起來,一道深藍色的東西橫貫了整個視野,然後是幾條紫色割裂了藍色。從那些顏色中,暗紅色的液體像是顏料一樣滑落。最終所有顏色都縮小了,注入到白色的背景上。

因取玻斯眨了眨眼睛,原來是雷蒙培爾欽的房間裏的畫,剛剛的顏色都是畫布上的內容。

「好亂。」

「這是什麽?除了混亂什麽都沒有。」

「顏色搭配和那副畫有點像……那幅畫表示的是困惑。困惑……對,應該是困惑。」

「我的确一直在想為什麽。」

「果然還是不明白父親的想法。父親的解釋很有道理。但少了什麽。」

「我想問的是什麽?看不出來。」

「父親也好,奧斯曼也好,突然就變了。」

「還是說其實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他們?」

這副畫最後也理所應當地被德文拿走了。

雷蒙培爾欽下意識地抓住德文的衣服,卻在看到德文的眼神後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孤兒院總是很冷,我很不喜歡。只有父親願意把我帶出來。」

「所以……」

“對于你來說這種畫沒什麽了不起的吧?随随便便就能畫出來吧?”

「确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

雷蒙培爾欽松了手。

「但是身體變得好重。聲音好遠。」

“……我養了你這麽多年,就當是為了報答父親,好嗎?”

「……這樣嗎?」

「終于可以為這個家做什麽了嗎?」

「只要畫畫就好了……很簡單。」

“好。”

在那之後,雷蒙培爾欽的畫就全部交給了德文。

很快他們就換了一間大房子,拜訪的魔絡繹不絕,門庭若市。然而雷蒙培爾欽并不喜歡新的家,幾乎每天都呆在房間裏。

奧斯曼的态度也逐漸變得不一樣了,在魔前他會和德文表現出恩愛的樣子,但所有魔走了以後,他就會恢複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雷蒙培爾欽比以前更常畫畫了。

「又來了。」

「手突然變冷了,有點使不上力。」

「問題不大,不影響。稍微用力一點就好。」

「偶爾有些喘不過氣。也不要緊。這些感覺平時偶爾也會有。」

「只要我畫畫,就能報答父親。」

「家裏很奇怪。他們變得越來越遙遠了。像影子。」

「但是只要畫下去就好。只要畫畫就能維持住。」

「現在正是需要我的時候。」

「那些魔在評論我的畫的時候說了很多難懂的東西。或許我需要了解更多畫畫以外的事。」

這麽看來其實雷蒙培爾欽确實沒有系統地學習繪畫的知識,他大概只是從德文那裏學來了基本的技巧而已,之後都是自學成才,那些理論性太強的東西他聽不明白。而且歸根結底雷蒙培爾欽再天才這時候也年紀不大,也就只是擅長畫畫而已,其他地方雷蒙培爾欽不一定比普通的孩子強,甚至可能不如普通的孩子。

「對了,之前來這裏的好像有說要辦畫展的魔。」

「我也展出一些畫,然後看看報刊是怎麽評價的?應該可以。」

「父親也說過想要我們的畫一起展出的。」

「而且父親很喜歡其他魔注意他,這樣也剛剛好。」

雷蒙培爾欽的交涉很順利,那魔也是個實誠魔,明明有當紅知名畫家之子辦畫展這種噱頭,他卻沒怎麽宣傳過雷蒙培爾欽的身份,只說是新興小畫家,署名是姓氏帝莫斯,這個是現在的雷蒙培爾欽的中間名,看來是繼承了之前的姓氏。

接下來的夢境很混亂,畫展和記者會的場景雜糅在一起,不同的牆壁詭異地穿插在一起,窗外的天色和室內的光影像燭火搖曳一樣撲閃撲閃地改變,莫名地讓因取玻斯看出了鬼影重重的效果來。巨大的紙張一樣的懸在半空中,上面的內容依舊模糊不清,甚至每次看過去上面的字都是不太一樣。

“這是你畫的嗎?和德文大師的也太像了。”後方傳來聲音。

“像到這個地步其實也挺了不起的,如果你能找出自己的道路,我很看好你哦。”左邊傳來聲音。

“就算模仿前輩也不能這麽赤裸啊!一點自己的東西都沒有!”上方傳來聲音。

所有出現在眼前的魔都是面目模糊的,聲音也嘔啞怪異。各種議論從四面八方傳來,出現的時機沒有規律也沒有征兆,音量更是忽大忽小。整體來說除了少數話語不太中聽以外,大體算得上友好——畢竟那些畫基礎紮實,而且雷蒙培爾欽年級。

“我沒有模仿。”

可雷蒙培爾欽這麽說。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模糊的影子都靜止了一瞬,然後齊刷刷看過來,露出無數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和嘴巴。

“模仿不是什麽可恥的事,不承認才是最可恥的。”

“照着抄都抄不好!”

議論中開始夾雜了尖銳的聲音,空中紙張開始往下掉落,一張又一張紛紛揚揚像雪片,很快堆積得滿地都是。

“既然你沒有模仿,那就說一下你自己的創作思路吧?”

“想畫出自己的想法。所以畫出來了。”

“然後?”

“……?然後畫出來了。”

“這裏為什麽要這樣處理?”

“因為其他的處理方式不合适。感覺不對。”

“……”

就像是一陣風吹進來,空氣的流向發生了不可見的微妙的轉變。聲音變得嘈雜起來,到最後一個無比尖銳的聲音深深刺入冰冷的空氣中。

“什麽啊,果然不是你的畫吧!”

「是我的。」

「但我确實說不出來。」

面對這樣的質問和沸沸揚揚的輿論,雷蒙培爾欽說不出話來一點都不奇怪,他才多少歲,又本來就沒什麽社交經驗,而且他是個天賦型選手。但因取玻斯知道這時的雷蒙培爾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緊張害怕,看上去也一定僅僅只是面無表情地發呆而已。

如果不是常年共處的話,一般魔是無法注意到雷蒙培爾欽微妙的表情變化的。

「父親能說上一個小時。我卻十分鐘都說不到。」

「好冷。」

「是我的畫。可其他魔似乎比我更理解。」

「為什麽。明明是我的畫。」

「腦袋空空如也。」

「想法變笨重了。」

「沒辦法集中精神。」

「我這不就只是一個顏料桶而已嗎。」

「好冷。」

「為什麽一樣的畫評價不一樣。是我的水平退步了嗎?他們都是專業魔士,我只是一個什麽都沒學過的新魔而已。而且我很難理解感情。」

「為什麽他們不相信我。」

「歸根結底我到底在畫什麽?」

「只是想畫就畫了是不行的嗎?父親也是意識到這點所以才改變的嗎?」

「背景、主題、風格、技巧、內涵、意義……記住了。之後再看看是什麽……」

“我無法說明。”雷蒙培爾欽的心聲和聲音都是平穩的,但那紊亂的無邏輯的排布還是透露出了他的恐懼和無措,“但确實是我自己畫的。”

“有誰帶了顏料嗎?要不幹脆直接——”

噠——!!

地面在猛地震動起來。一只魔排開魔群走了過來,他的腳步聲蓋過了所有的議論,會場甚至只能裝下那魔的下半身,完全看不見他的臉。

“因為一些誤會,犬子自作主張拿我的畫參展了,非常抱歉。”轟隆隆的聲音響雷一樣在上方滾動。

于是整個世界分崩離析,畫框、高臺、柱子、牆壁、展臺、圍欄、魔群,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瞬間消失,被天空中壓下來的黑白灰雪花點覆蓋。

男魔抓住了雷蒙培爾欽的手,把雷蒙培爾欽拽着走。男魔的背影顏色越發模糊,邊緣泛起中毒後的幻覺一樣的彩色,他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往哪裏走,因為周圍看不到任何風景,只有蒙了一層水光的模糊色塊以及時不時閃過的雪花點。

「沒有感覺。」

「想甩開。想走開。但是手不見了。腳也不見了。丢在冷冰冰空氣裏了。很冷。但不知道在哪裏。」

「應該是在這邊才對。是肩膀往下往左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剛剛還覺得很重,現在突然就沒有了。」

「軀幹也逐漸丢掉了。」

「一直在從身體裏掉出去。找不回來。」

「我在哪?我不見了。我是不是要消失了。」

「沒有感覺。身體沒有感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德文終于停了下來。

“你在做什麽?你為什麽要開畫展!你差點毀了我!”一停下來德文就帶着格外猙獰的表情抓着雷蒙培爾欽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怒吼,“你就只想着自己嗎?!你就不會想想我嗎!你這個冷漠無情的——”

“夠了!”就連奧斯曼都看不下去了,把雷蒙培爾欽拽到了自己身後,“……你病了,德文。”

“你說我病了?我是為了誰才做這些的!還不是為了你!為了我們這個家!再也沒有魔嘲笑我無能,沒有魔嘲笑你的選擇,沒有魔嘲笑我們的戀情,沒有魔嘲笑別欽的雙親是廢物……看到那些魔不甘心的樣子你明明也很快樂不是嗎?”

“是,但就算不那樣我也無所謂。”奧斯曼的五官也像德文一樣逐漸皺起來,“……你病了這麽久還沒好嗎?已經夠了。”

“……為什麽要那樣看我?你那是什麽眼神?你那是什麽眼神!連你也不理解我嗎!!”

“……我不想理解你。”奧斯曼的聲音終于也冷了下去,“我不認識現在的你。”

“你居然說不想理解我……?!你居然敢這麽說!!!”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哈,哈哈,你後悔了嗎?”

“你是這麽想我的?”

“是你們和他們逼我這麽想的!”

“當年我就不該抛下婚約和家族跟你私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在偷偷嘲笑我!”德文猛地掃落桌面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哐啷啷落了一地。

「為什麽這種時候反而沒辦法丢掉眼睛和耳朵。」

「如果我不亂來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是我的錯。」

「但是感覺很奇怪。好熱。好痛。好暈。」

「上半身和心髒一起在跳。腦袋也在跳。」

「血是不是流出來了?沒有。也沒有爆出來。」

「還在吵。耳朵很痛。」

「為什麽就不能停下來。」

「為什麽非要變成那副模樣。」

「為什麽變得這麽讨厭。」

“給我讓開!”德文推開了奧斯曼,“別培爾欽,給我說清楚,你為什麽要辦畫展!別忘了是誰從孤兒院裏把腦子有病的你帶出來的?是誰教你畫畫的?”

“……”

“回答我啊!是誰?!”

“……嘴。”

“大聲點!”

“閉嘴。”

“……什麽?”德文愣住了,下一秒他的眼裏掀起一陣狂怒,陰鸷地怒吼,“你他媽在對我說什麽?!”

“我說,閉嘴。”

「這是我在說話嗎。」

“很吵。”

「這是我的聲音嗎。」

“很難看。”

「我在說什麽。」

“很讨厭。”

「停不下來。」

「父親會更生氣吧。」

「奧斯曼會怎麽樣呢。」

「好累。沒有力氣。」

「我什麽都不想看到。」

「就不能快點結束嗎。」

「就不能稍微停一下嗎。」

“就不能滾出我的視線嗎?”

德文掄起胳膊,可下一秒他忽地捂住嘴巴,踉踉跄跄地後退,被剛剛自己掃落的東西絆倒一屁股坐在地面上,眼睛瞪得要凸出來。

“你、你……你你你……”

奧斯曼也完全呆住了,看着雷蒙培爾欽的眼睛喃喃自語般說:“龍……是龍……”

「突然安靜了。」

「但是身體更加難受了。」

「果然好累。」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或許是響應雷蒙培爾欽的心情,他看到的東西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多的雪花點瘋了一樣地狂舞,最後眼前的東西驟然歪斜,雷蒙培爾欽倒了下去。

「但我無處可去。」

一片黑暗中,只有這句心聲最清晰。

如同石子落入湖面,話語在虛無的水面中一圈圈擴散,久久不絕……

最後,雷蒙培爾欽離家出走了。

更準确地說,是雷蒙培爾欽離開了。

雷蒙培爾欽沒拿錢沒拿畫什麽都沒有拿,只身一魔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那個家裏雷蒙培爾欽從來沒有做過什麽任性的事,第一次做就是離開并且再也不回去。

雖然沒有任何準備,似乎只是情緒化的決定,但因取玻斯知道雷蒙培爾欽是認真的。

雷蒙培爾欽餓暈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奧斯曼和幾個龍族的魔守在旁邊,那幾個魔的表情看起來很激動又格外恭敬。

因取玻斯隐約猜到發生什麽了。

“什麽都不帶就離家出走,你能走到哪裏?”奧斯曼語氣冷硬,“就你這個板着臉的樣子,乞讨都沒魔發善心……”

雷蒙培爾欽對奧斯曼并沒有對德文那麽大的意見,因此只是保持沉默,但不想回去的态度很明顯。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一開始雙方互相看雙方不順眼,還都是因為德文才忍耐下來的。

數落了一會,奧斯曼沉默許久,吐出一口濁氣。

“……我找到你真正的家了。”

“……”

大概是不知道怎麽好聲好氣地說話吧,奧斯曼的語氣很僵硬:“跟着他們走吧,這裏已經不适合你了。”

“你呢?”

“我嗎……”奧斯曼望着遠處的天空,向雷蒙培爾欽吐露了心聲,“我們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可能會繼續,也可能放棄。”

“……”

“別培爾欽。”奧斯曼頓了頓,“對不起。”

“為什麽?”

“我以為你不在意。……不,我想要你不在意,所以這麽以為了。”

“……”

以後我們大概率不會見面了。說實話我還是看你這樣的家夥不順眼,但……”

奧斯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保重。”

之後的事夢裏并沒有留下多少痕跡,或許對于雷蒙培爾欽來說印象沒有那麽深刻,但因取玻斯也知道,無非就是身份被發現,再經過培養覺醒黑魔龍一族的天賦之類的。夢裏的時間比較模糊,大概跳過了一段現實的時間場景再次變得清晰。雷蒙培爾欽收到了一封信,署名德文,他完全沒打開,直接燒了。

不過,事後雷蒙培爾欽主動去了那個家找魔。

剛見到的時候德文還打算寒暄,雷蒙培爾欽直接打斷了:“你想說什麽?”

“……別欽,給我畫點畫吧。”

“我不想畫。”

“爸爸真的很需要你幫忙……求求你。”

“……”

或許是看出雷蒙培爾欽的動搖,德文居然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就連頭都貼到地上,鼻尖戳到泥土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你難道想讓我死外面嗎?”

「怎麽可能會死。」

“奧斯曼也走了,他說我讓他想吐……你也要抛棄我嗎?爸爸就只有你了啊……”

雷蒙培爾欽繼續後退,然而德文居然抱着雷蒙培爾欽的腳,被硬生生往前拖了一段距離還不放手。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你要下跪求我。為什麽要讓自己這麽難看這麽下賤。」

「……我們明明曾經是一個家裏的魔啊。」

“……五十幅。”

“什麽……?”

“五十幅畫。我們兩清。”

德文眼睛都綠了,連着磕了三個頭:“好!你說的……!千萬不能反悔!”

「真的答應了。」

「就只是五十幅畫而已。就這點東西而已。」

「為什麽我非要用畫來交換不可。為什麽非要用畫來衡量這些年的恩情和親情。」

「明明根本不能用畫來衡量。」

「可是真的結清了。」

「原來……就值五十幅畫嗎。」

「……如果我沒有學畫畫,或者畫得比他差,是不是就不會變成這樣?」

「……奧斯曼說的對。」

「想吐。」

「該走了。快走吧。」

「……好難受。」

雷蒙培爾欽離開了,但他遵守約定開始畫畫,每畫一副就寄到德文那裏。從雷蒙培爾欽的動作看不出任何異常,甚至因為覺醒黑魔龍血脈他的手比以前更加穩定了。

「最近畫畫越來越費勁了。」

……果然,雷蒙培爾欽就是從這時開始出問題的。

「但就算畫出來也看不懂,和之前的不一樣,很複雜。 」

「問題不大。」

「……有一點累。沒事的。」

「快點畫夠五十幅吧。」

五幅畫完成了。

「這些畫最後都要給他吧。然後他在上面寫名字,跟其他魔說是自己的畫,撒幾個小時的謊。」

「最近總覺得氧氣變少了,總是不夠用。該修整畫室了,多建幾扇窗吧。」

十幅畫完成了。

「胸口好疼。」

「視線集中變得困難了。我是不是生病了?」

「不過我本來腦子就有病。是以前沒有發作的潛藏病嗎。」

二十幅畫完成了。

「……今天休息一會吧,手動不了。」

三十幅畫完成了。

「手不受控制。」

「不過沒關系,只要用力就好。」

「眼睛看不清了。」

「不過沒關系,只要拼命集中注意力就好。」

四十幅畫完成了。

「好難受。」

「好黑。好冷。」

「耳朵一直在響。」

「但是沒關系。看得見畫布。記得顏料在哪。記得是什麽顏色。」

「沒事的。沒事的。」

「喘不過氣來。」

「最近身體的反應真的很大。以前只試過幾次,最近幾乎天天都有。」

「只要拿起畫筆就會有。」

「……我讨厭畫畫了嗎。」

「我不知道在畫什麽。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而畫。」

「這麽說來,一開始就只是把畫畫當做認識自己的工具而已。」

「……其實我并不喜歡畫畫嗎?」

「每一筆都好累。」

「無關的事總是冒出來。」

「總是畫到一半就看不見東西感覺不到東西了。越拖越久……要快點解決。沒問題。不要緊。還是可以繼續的。沒事的。」

「畫到一半睡着了半個小時。」

「為什麽又睡着了。我不困啊。」

「不要睡。」

「……我不是睡着嗎?」

四十五幅畫完成了。

「好累。好累。好累。」

「我畫不出來。手沒有感覺。」

「明明就在腦子裏。明明我知道要畫什麽,但畫不出來。」

「剖開的話能知道裏面怎麽了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真的好冷。手是不是死掉了?感覺不到了。」

「除了顏色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了。」

「身體不要我了。」

第五十幅畫完成了。

也正是在這個瞬間,畫筆自雷蒙培爾欽的手中跌落。

他按着傷痕累累溢血的手掌心從椅子上跌落,手背的冷汗點點滴到地上,濡濕了地上的畫紙,就像是淚滴一樣。

但雷蒙培爾欽是不會哭的,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竟是開始手腳抽搐起來,從喉嚨深處發出嘔吐般粗啞的碎音。在模糊的視線中,雷蒙培爾欽看到了自己的筆滾向漆黑的桌底,他下意識地想去抓,可是他的手無法動彈,于是那筆很快就再也看不見了。

“唔……”

指甲深深紮入到那繪畫的手中,鮮血滲出沿着手腕流到地面。

「畫畫……好痛苦。」

小小的心聲虛弱地響着,他慢慢縮作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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