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03

chapter03

3.

施柏綠也是個得寸進尺的人,他不想跟春臺只是淺顯的普通朋友關系。

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春臺視線裏。

春臺是大學生,可支配時間本來就比施柏綠的多,但只要春臺中午出校吃飯,都會碰見施柏綠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

施柏綠知道春臺在步步接近他,卻還要裝作不知的樣子,忍耐的表情倒是有點滑稽——他一貫的外顯冷漠跟即将見到春臺的開心交織。

春臺吓唬他,手掌拍上他的肩,“施柏綠!你怎麽又在這兒?”

施柏綠佯裝被吓,其實演技拙劣,但看見春臺陽光般的柔軟面孔,眼神總是直了一瞬。

“被吓到了吧。”春臺便說。

“嗯。”施柏綠淺笑點頭。

“所以你怎麽又在這兒?”春臺問。

春臺與他并肩站,兩人等紅燈讀秒結束,共同沐浴烈陽之下。春臺的到來,把他的身邊變做一片草長莺飛之地。

他希望那紅燈能慢點兒,他站得很直,行人不少,他希望在外人眼中,他跟春臺能登對得匹配。

他說出提前編造好的話:“我中午在這邊上補習班。”

春臺點了頭,想問施柏綠吃飯沒有,一幫人游魚般湧到他身後,其中兩個同學的手搭到他肩上。

“春臺。”一個同學說,“一起吃飯去!”

春臺笑道:“好啊。”

施柏綠前兩天就看出春臺的人緣很好,春臺臉上的笑還沒消退,他看向了施柏綠,他還沒開口,施柏綠說:“我先走了。”

“好。”春臺說,“你去忙吧。”

綠燈亮了起來,施柏綠獨自過斑馬線,而春臺被一群人圍在最中心,有人問春臺:“那個男生是誰?”

春臺說:“一個讀高中的弟弟。”

施柏綠聽見了這話,心裏産生一個邪惡想法,窗春臺,誰要當你弟弟。

當春臺一連好幾天在回家路上看見施柏綠,才覺得不對勁。

華景高中的學生制服是幾所高中裏最好看的,款式偏向于西服。施柏綠穿的是夏季款,白襯衫黑褲。單肩背一個黑包走在人行道上。

春臺讓陳叔慢慢地開,車窗緩緩降下,看見雙手插兜的施柏綠不緊不慢走着,身材高大背部寬闊。

“施柏綠!”春臺先是喊了聲,然後再讓陳叔停了車。

施柏綠聽見春臺的聲音後站定,像漫畫裏的英俊少年轉眼看來,五官立體,黑發半遮瞳,眉眼似被覆上一層陰影。

春臺善于發現一切美的事物,所以看過了他的帥氣。

他沖春臺淺淺勾唇,喚:“哥。”

“上車!”春臺開朗地笑。

施柏綠喜歡春臺的每一個笑容,心情很好地上了車,卻聽春臺教育般說:“你逃課了吧?”

施柏綠被戳中,還在心裏醞釀措辭,春臺繼續說:“你一邊上補習班一邊逃課怎麽行啊?拆東牆補西牆啊?”

“我,”施柏綠說,“我是想回家學習。”

“華景離這兒有點遠哦。”春臺皺起了眉,“施柏綠,你不會又跟人在這邊巷子裏打架了吧?”

施柏綠默然不語,春臺有些擔憂:“你快高三了,怎麽還能總是打架呢?”

施柏綠心裏感到很滿足,因為春臺在為他着想擔心他,溫聲道:“以後不會了。”

“以後可別讓我在不該看見你的時候看見你。”春臺湊近了他,與他視線交錯。

他眼神定定的,春臺戳戳他的眉心以示警醒,他忽然握住春臺的手腕,眼裏像湖面起了波。

春臺的手腕很纖細,精巧腕骨硬硬的,适當的溫度,脈搏有些加快。

“聽見沒?”春臺晃了一下手腕。

“聽見了。”他點頭,松開春臺的手腕。

可是如果不用這樣的方法,下午乃至晚上,怎麽樣才能見到春臺呢,施柏綠這樣想着的時候,春臺面朝窗,在看街景。

第二天的中午,春臺又在十字路口碰上施柏綠,這回春臺沒吓他,而是悄悄走到他身邊,然後喊:“施柏綠。”

“哥。”施柏綠看過春臺,再望後方。

“看什麽呢?”春臺問。

“哥很受歡迎,我看他們今天有沒有來。”施柏綠說。

春臺雙手插進褲袋,笑道:“怎麽了?你要先他們一步約我吃飯嗎?”

施柏綠當然想,既然春臺都提了,他說:“我們一起吃飯吧,你想吃什麽?”

春臺雙眸一垂卻不說話,風很合時宜地經過,他的發輕輕晃動,施柏綠想伸手幫他撫平,但忍住了。

“你想吃什麽?”春臺面向施柏綠,笑容如春風,“既然你喊我一聲哥,那由我這個當哥哥的請客。”

施柏綠有些黯然,叫春臺“哥”是想貼近關系,沒想到春臺真的把他看做一個弟弟,對他來說,當弟弟還不如當朋友。

他們在拉面館裏吃完面,然後分開。施柏綠站在街頭目送春臺離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耳旁喧嚣,但施柏綠的內心安靜,春臺的背影是他此刻的唯一。

吃面的時候,春臺只問了他一句話:“你是最喜歡黑色嗎?”

他說:“差不多吧。”他怕春臺覺得他單調無趣,又說:“不過我也能喜歡別的顏色。”

春臺含笑點頭,沒說什麽。

施柏綠因為每天只能在中午見春臺一面而不滿足,并且有時他還見不到春臺,春臺也不是天天都出校就餐的。

這天晚上,施柏綠到了春臺家的院門外,他沒有敲門,而是看地面,平時這條路上不是會有很多落葉麽,今天倒是被掃得幹淨。

他到一棵樹邊摘了片葉子,再到院門外将葉子丢進去,這是他對春臺的試探。

夜空倒映他眼中,他露出得逞般的笑,有一絲孩子氣。

春臺早聽見施柏綠在院外的動靜,也看見那枚被施柏綠扔進來的葉子。

春臺很敏銳,覺得施柏綠有時給他的感覺不對勁,美院附近也根本沒有施柏綠口中的補習班。

他比施柏綠大三歲,他總要比十七歲的少年冷靜清醒吧。

他想當做沒看見,但眼前的畫卻是畫不下去了,過了會兒聽見施柏綠離開的腳步聲,他起身走到院門前,撿起那片葉子。

葉子有神力似的,讓他看見施柏綠幽黑的眉眼。

翌日早,施柏綠再經過春臺家的院門口,他走得慢,看見一輛黑車駛來,認出開車的人是春臺的司機,陳叔。

現在七點二十,春臺應該有早八,他想跟陳叔攀談來拖延時間好見到春臺,走到車邊敲過車窗,“陳叔。”

陳叔只是扭頭沖他客套一笑。

春臺打着哈欠出了院門,先是看見施柏綠的背影,再看見下了車的陳叔。

施柏綠回眸沖春臺笑,春臺揮了手說:“早啊。”

“早上好。”施柏綠說話的時候專心致志看春臺,漆黑的眼仿佛只盛得下春臺。

春臺眨眼錯開視線,這回沒有邀請施柏綠上車,施柏綠也敏銳察覺,所以自顧自地向前走。

他剛才跟春臺說話的時候,發現春臺有黑眼圈,聽說美院的學生總是熬夜畫畫,看來是真的。

春臺上了車,陳叔倒車。春臺看着後視鏡裏施柏綠的背影,車回正了,他不再看。

他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明朗又溫暖的,今天的臉色卻平淡,或許是因為沒睡好。

車很快經過了施柏綠,他降下車窗探出頭,說話的聲音被風送過去。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春臺對施柏綠說。

施柏綠看着他,他白皙的面孔,翩飛的栗發,他星星般的眼眸,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遠,像一枚摘取不到的葉。

施柏綠猜着,剛才陳叔對他的态度和春臺不再邀請他上車是為什麽,他垂頭一笑,或許是發現了他見不得光的身份吧。

陳叔看過後視鏡,對春臺說:“春臺,我記得你爸說過的,不止出手摻和事要慎重,交朋友也要慎重。”

春臺笑笑:“今天天氣真好,陳叔你的領帶,像海裏大魚的鱗片。”

“聽說施柏綠的媽媽名聲不太好。”陳叔說。

春臺還是笑:“那跟施柏綠有什麽關系呢。”

陳叔勸說:“上梁不正下梁歪。”

春臺便斂了笑。

當晚,施柏綠來找春臺,他無法改變自己是私生子的事,但他不想跟春臺漸行漸遠。

施柏綠想當面保證自己對春臺的誠心,可院門是被一個女生打開的。

這個女生那天告訴了春臺,施柏綠跟蹤別人的事。她心想,怎麽春臺知道了,還跟這種人來往呢。

她喜歡春臺,所以關心春臺,像春臺這樣沒心眼的好人,交友更是要慎重才行。

“難道是春臺請你來的?”女生問。

施柏綠望眼她身後,燈火通明的大別墅像在炫耀熱鬧。

“不是。”施柏綠要走。

“你等等。”女生問,“你找春臺什麽事啊?你先說,我再考慮要不要放你進來。”

“不用了。”施柏綠說。

“你進來吧。”女生感覺他心情很低沉,把院門拉開了,“春臺在裏面,今天我們在這兒玩。”

施柏綠猶豫兩秒,最終跟着女生進了院。

進了屋,施柏綠看見一幅鬧哄畫卷,春臺在中心,衆星拱月。點心酒水一應俱全,桌子上擺滿了精致昂貴的收藏品。

春臺面前是油畫架,他跟他的同學們在玩畫筆接龍,畫的就是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春臺把畫筆交給下一個人,然後立到一邊靠着,他端着酒杯,臉頰熏紅了,笑得很高興。

“我去幫你叫他。”女生對施柏綠說。

“謝謝。”施柏綠說。

女生往人群裏去,春臺看了過來,接着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春臺便高聲介紹:“我一個弟弟,施柏綠。”

衆人臉色不對,施柏綠發現了,但微醺的春臺沖他歡快招手:“過來這邊看我們畫畫。”

施柏綠只想在意春臺對他的看法,他看着春臺,眼神堅定,然而他剛邁一步,就有人起了身,說:“那個小三的兒子。”

“怎麽說話呢。”春臺不滿地說。

“春臺,不是我說,你什麽身份,別人什麽身份,你交友真的要慎重啊。”又有人說。

“也不能怪春臺吧,本來春臺對誰都脾氣好,怪不得有些人會上趕着湊。”另個人說。

春臺的酒有些醒了,意識到自己對施柏綠不妥,他擱了杯子,去關切施柏綠的臉色。

施柏綠不打算過去了,他挫敗,見不得光的他怎麽能跟春臺站在一起。

但是春臺擔憂看着他,他勾起笑安慰春臺,然後轉身離開。

穿過清涼的院子,施柏綠到了院外,雙眼是兩盞熄滅的燈。

“施柏綠!”春臺卻追了出來。

施柏綠回眸,語氣淡然:“怎麽出來了。”

“他們誤解你了,因為他們不了解你。”春臺輕喘着氣兒說。

施柏綠問:“那你了解我嗎?”

他想春臺肯定不了解他,春臺不會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他兩耳聽着春臺的喘息,兩眼看着春臺泛紅的臉,他心裏問:春臺,你覺得我在想什麽呢?

而春臺面目堅肯地對他說:“我不了解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個壞人。”

這句話打敗思想龌龊的他,令他沖春臺破顏而笑:“你比我還相信我嗎。”

這句話從此叫他銘記于心,成為他即将不要理智時的一個底線,一條繩索,一道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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