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04

chapter04

4.

春臺在施柏綠面前,眼神是相信。

因為個高,施柏綠是睨着他,但眼光卻把他捧到了跟月亮并肩。

春臺的這句話,對今夜的施柏綠來說很是足夠。這樣的夏夜,雖然不夠安靜,但有春臺跟他面對面,那些鬧聲也就不重要。

“你快回去吧。”施柏綠不想春臺因為他出來太久而受到非議。

“你也趕緊回家吧。”春臺說,“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什麽?”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啊。”春臺認真地說。

施柏綠寧願自己遲鈍,聽不懂春臺的弦外之音,他只好裝出一個接受批評的笑,然後說:“其實大家也都在玩。”

春臺說:“我走了。”

“好。”施柏綠點頭。

春臺走後,施柏綠卻沒有走,他靠着院牆仰頭看月,又低頭看地面。

春臺回到安靜的室內,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的臉色,他雖然不太喜歡朋友們這樣,卻還是笑了起來。

“那我們繼續畫呗,還沒畫完呢。”一個人說。

“畫。”春臺說。

于是有人趁機說:“春臺,不管施柏綠怎麽樣,剛才是我們沒給你面子。”

“春臺,我們明白你是喜歡樂于助人,可據我所知,有些人的本性是很難改的,我們怕你到時候落不着好。”

春臺笑而不語了一陣,知道他們又需要自己的回應,所以催促遲遲不落筆的人:“你畫不畫呀?顏料都要涼了。”

室內才重新熱鬧了起來。

施柏綠聽春臺的,做出了改變,早上不再刻意經過春臺的院門口,下午也不翹課跟春臺偶遇。

但中午還是來美院附近的十字路口等春臺,他知道春臺不是每天都出校吃午餐,可是一連幾天,他都沒有碰見春臺。

看不見春臺,讓他的心髒好像在被蠶食。

上次施柏綠往春臺的院裏丢落葉試探過,他以為今晚春臺也不會在院裏的亭中。

他一路上收集了很多石榴樹落葉,葉子都是綠的齊整的,看起來很嶄新的,他将這些葉子裝滿了斜挎包。

背着滿包的葉子像背着輕輕的小精靈,一個個在他包裏咕咕哝哝,說的都是青春躍動。

施柏綠背靠院牆,像春臺開派對的那天晚上一樣。那晚他靠了很久,知道春臺不會再出現了,但還是舍不得走。

他揚手把包裏的一枚枚落葉扔到院裏去,像要飛向春臺的鴿子,像寫給春臺的信,像丢去他的心。

春臺院裏就有石榴樹,他盼望春臺別發現他丢進去的葉子,也盼望春臺能發現那是他丢進去的葉子。

春臺怎麽能不發現呢,從前幾天施柏綠扔第一片樹葉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這回施柏綠又在往他的院裏扔葉子,而他就坐在院裏的亭下,擱了筆蓋上書,他目視前方。

耳朵也還是聽見那些葉子落到地上的聲音,窸窸窣窣的,沙沙的,翩翩晃動的。

半小時後,施柏綠把葉子全丢完了,是時間太快還是他的葉子太少。他半閉了眼心想,如果有可能,他要化成石榴樹葉子,這樣他就能跨過這道院牆。

之後施柏綠每天晚上都來春臺的院牆外扔石榴樹葉子。

這一天晚上他的葉子剛扔完沒多久,春臺拉開院門走了出來。

施柏綠佯裝路過,手指調整包帶,接着久違地看向春臺。

“施柏綠。”春臺笑道,“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家嗎?”

“這就回去了。”他走到春臺面前,眼神灼亮,“好久不見。”

這個瞬間,春臺站在院門前沒有擡眼,而施柏綠想念他,牢牢看着他。

不擡眼的春臺看不見他外溢的眼神,只看春臺的他也沒發現春臺的油畫架是擺在院中。

春臺“啪”一聲關上了院門。

“你要出門嗎?”施柏綠問,“去哪兒?”

春臺只笑不語,向右轉身,再往前走去。他選的是一條灰暗的道,而不是左手邊被路燈染得黃澄澄的道。

施柏綠跟來了他身邊,喚:“哥。”

“我出來散步呀。”春臺說。

“那我陪你散。”施柏綠說。

“你不回家嗎?”春臺問。

“我等會兒回。”施柏綠怕春臺為他多慮什麽,又說:“我的題都做完了,并且回家也方便,就在這小區。”

春臺沒有說話,施柏綠陪他走了一段路,他停下,巧的是,他剛好停在一個模糊的地方,這地方像一幅素描,被鉛筆鋪滿黑線。

“要回去了嗎?”施柏綠好想再跟他往前走一點兒。

“施柏綠。”盡管春臺臉上帶着點笑,但語氣是有些嚴肅的,“雖然我也沒有義務管你,但你也知道你十七歲,要高三了吧?”

施柏綠完完全全知道春臺的根本意思,但面上卻裝傻,直到春臺不再笑了,他覺得是自己錯了。

“我覺得你很好,我特別想靠近你,我每天都想看見你,如果看不到你我很空虛。”施柏綠語氣深深,“春臺,你覺得我是怎麽了?”

春臺抑住內心的波瀾,直視他的眼睛,做到像一個真正的哥哥般關心他:“你交友太少,你想要一個精神契合的朋友,你又是青春期。”

施柏綠卻邁一步靠近春臺,這兒投不下影子,他就是罩住春臺視線的黑影。

春臺沒有後退,冷靜自持,氣場依舊是包容的,暖和的。

如他所想,施柏綠沒有動作,只是問他:“那我們能不能成為精神契合的朋友?”

春臺笑着拍拍他的肩,用大人語氣調侃他:“朋友是朋友,哥是哥啊。誰跟你是朋友,你得叫我哥。”

春臺的話在施柏綠聽來,是一種婉拒,是一種委婉的劃清界限。怪不得春臺選的談話位置,都是暗的,沒有光的。

“我知道了。”施柏綠後退半步,眼卻執着盯春臺的臉,置氣般直勾勾的。

“嗯,回去吧。”春臺淡淡地笑。

施柏綠轉身便走,他像是失戀了,心裏好苦澀,他本來就改了,沒有再随随便便去找春臺,為什麽結果還是這樣。

他不想接受這樣的結果,回到家中,他冷着臉放包換鞋,二樓傳來磕碰聲。

擡眼看去,施印月竟然拿春臺送他的畫砸在樓梯扶手上。

他很生氣:“你随便進我房間就算了,還随便拿我的東西?”

“誰送的?”施印月質問,“男的還是女的?”

施柏綠大可以說是女的,打消施印月的猜疑,但他就是不想說,春臺不是女生。

“我問你話呢施柏綠!”施印月厲聲道。俨然一只炸毛的貓,長指甲戳着那寶貴的畫框。

施柏綠說:“我喜歡的人送的,男生。”

施印月一怒之下往施柏綠的房間走,她要把這畫從露臺扔出去,她要先毀了這畫滅滅施柏綠忤逆她的威風。

施柏綠飓風般沖上樓,卻親眼看見施印月狠狠把畫砸下去,他沒多想,随着那畫的軌跡從二樓一躍而下。

在施印月的驚呼聲中,他伸手去觸畫框,風承托着他,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團的石榴樹葉子。

落地那瞬間,他抱住了畫框,他知道自己像個卑劣的求愛者感動不了任何人,可昏過去的剎那,心裏還是在念。

春臺。

施柏綠腦震蕩住院了,他跟施印月的關系鬧得很僵,施印月看透了他,原來他之前乖乖喝下的那些中藥,根本是作秀。

施印月固執到有些絕情,她不給施柏綠送飯,餐餐帶來的全是中藥。

兩人在病房的相處模式,十分固定化。她帶來中藥給施柏綠,後者沖她一笑,然後當着她面灌進肚裏。

等她走了,施柏綠再下床去樓下吃飯。

施柏綠住院了。所以春臺的世界好像忽然少了一個人,夜晚也沒有人再往春臺的院裏扔石榴樹葉子了。

春臺也就整理好心情,回到原本的生活軌跡。

并且春臺有一件大事發生,他跟喜歡他的那個女生嘗試着在一起了,就是那個向他說了施柏綠跟蹤人這件事的女生,就是那天派對的晚上,帶施柏綠進屋的那個女生。

這個女生名叫秋梨,大一,她的父親在春臺父親手下工作。

春臺的形象跟性格,讓秋梨一入學就暗戀上了。

那天課後,秋梨在校園道上叫住了春臺告白。她想她會永遠記得,春臺在茂密樹下回眸的樣子,溫和俊朗。

春臺的顧慮她知道,她自信地說:“我不介意你有沒有搞清楚你的取向,但是我願意以自己做例子,因為我覺得,你會愛上我。”

春臺露齒一笑,覺得秋梨很可愛,這或許是個好兆頭。

秋梨自身的戀愛節奏就很慢,一個星期過去了,她想跟春臺牽手散步這件事都還再需要點時間醞釀。

春臺朋友是多,但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最重要的是,他怕辜負秋梨,所以也不會主動牽秋梨的手。

兩個人就并肩散步,行道樹被晚風吹出清香,路燈像一排螢火蟲,照着秋梨紅潤的臉頰,她跟春臺漫無邊際聊着天。

從地上的螞蟻聊到學習,再聊到父母身上去。

直到這條路的盡頭出現一個黑影,秋梨望去,那黑影釘在那兒,是個雙手插兜的人,一雙眼黑得沒光,有些可怖。

秋梨有點害怕,靠到春臺身邊,春臺給了她安全感,她低聲說:“不會是什麽偷窺狂吧。”

春臺微微笑着,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們還要繼續往前走嗎?”秋梨問。

“是施柏綠。”春臺說,“他也住這個區的。”

“原來是這樣。”秋梨卻還是沒有放下心,“那次派對的晚上可能是我以貌取人,感覺他應該不會是什麽跟蹤者,但現在他給我的感覺,又有點像了。”

“我們走我們的,靜觀其變。”春臺這樣說。

“好。”秋梨點頭。

他們與施柏綠的距離越來越近了,當春臺看清施柏綠的漆黑眼睛,心裏卻還是莫名地起波瀾,只好挪了視線。

“哥。”施柏綠站定在半米外,掃視春臺跟秋梨。

秋梨覺得他的眼神像投來的冰錐,不自覺扯住春臺的袖子,他便立刻擰眉問:“你們?”

“我跟春臺在一起了,你要恭喜我們嗎?”秋梨問。

施柏綠盯春臺,風吹過他不肯眨眼,硬生生把眼尾刮出紅意。

春臺笑道:“施柏綠,你快回去吧。”

“沒心情恭喜你們。”施柏綠的喉嚨好像淹到酸澀的心海去,“前幾天腦震蕩住院了。”

“怎麽回事呢?”春臺不再笑了。

施柏綠又像是置氣般後退半步,他不再看春臺,移開眼時銳利餘光帶過了秋梨。

他走了,可剛停滞在春臺身邊的風,又起了。

施柏綠沒有回家,但他也買不到煙酒,他想找一個發洩口,所以到那個小偷的高中門口。

他很惹眼,之前跟他打過架的那四個人一下就看見了他,他便抛去挑釁的目光,跟這幾人酣暢淋漓地打了一場架。

後半夜他到春臺的院門口坐,生出一種這到底有什麽用的感覺,唯一有用的方法,他認為是把春臺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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