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06
chapter06
6.
“你怎麽會這麽想呢。”春臺拍打他的背,他的背像變形的山巒,那麽的健壯厚實,但筋脈如同弱小蟲子在抽搐。
“只要你從現在開始改變,一切都會好的,從現在開始,做好你學生的事,最好把煙戒了,也不要打架。”
施柏綠聽着春臺的話,得到了慰藉,身體跟心靈都被從春臺身上散發的馨香沖洗,他很想吻春臺,就從春臺近在遲尺的脖子開始。
但還是忍住了,繼續聽春臺說。
“其實抽煙喝酒并不代表就是個壞人,打架也是看情況而定,總之施柏綠,你該找到你自己的內心淨土,按照那裏樹立的準則開始。”
施柏綠多想說:春臺,我的內心淨土就是你,我的準則圍繞你。
春臺拍拍他胳膊示意他松開,他收走懷抱,垂着眼沖春臺皺巴巴的T恤道歉:“對不起。”
“沒事,我們一起回去吧。”春臺唇邊挂上安慰的笑,很溫暖。
施柏綠跟春臺回家,腳下的路都比平時有實感,走得很穩當,不會出現斷路缺路跟分叉。他跟春臺并肩走在如同白晝的黑夜裏,他想時間如果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可時間從來不等誰,像一個高傲的老頭,漠視一切重大跟細微。下了出租車之後,施柏綠想回檔重新再來,就次次停在他擁抱春臺的那分鐘。
“我送你到家門口。”春臺說。
“我送你。”施柏綠說。
“我送你吧。”春臺再次說。
“我送你。”施柏綠加重了語氣,他知道善良的春臺是擔心他,解釋道:“送完你,我就回家了,不會再怎麽樣。”
“那好吧。”春臺說。
施柏綠送春臺到院門口,留戀的眼睛送春臺轉身離開。
春臺離開,然後他又回到不明不暗處,等着春臺再來,可這像是電影的結局,沒有再一次。并且春臺對他的關心真是仁至義盡了。
“施柏綠。”春臺回眸,“你要是不開心的話,可以來找我。”
施柏綠覺得自己得到了天神的赦免,眼睛像石獅子複活,有了光點。他沖春臺笑,激湧的心像一條魚,迫不及待要蹦出來給春臺看,他又想抱春臺。
“再見,回去吧。”春臺笑道。
施柏綠踩在一朵雲上回了家。
翌日早七點,他跑來了春臺的院門口,暖和的晨曦照耀他,把他眉眼的幽黑幾乎化開。
他等春臺出門的期間,司機陳叔開着車來了,陳叔看見他後擰起眉,他沖陳叔打了招呼,并不計較陳叔對他的冷眼。
春臺開門走出時,施柏綠把唇邊的笑下壓幾分。
“施柏綠。”春臺佯裝惱怒,“我是讓你不開心的時候來找我,你現在看起來并沒有不開心啊。”
“為什麽只能是不開心的時候?不能讓你只承受我的不開心。”施柏綠說,“你要是不開心或是開心,也可以來找我。”
春臺笑了聲:“上車,載你一程。”
施柏綠很高興,春臺終于又開始邀請他上車,但陳叔因為施柏綠很煩憂,他上車後,陳叔并不發動車子。
春臺笑着提醒:“幹嘛呢叔,我們安全帶都系好了。”
陳叔說:“并不順路,施柏綠你還是下車吧。”
“沒事。”春臺說,“載他一程。”
“載他一程也載得夠多了。”陳叔看似無奈一笑。
春臺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施柏綠解開安全帶,笑道:“哥,确實不順路,我騎車去或許比坐你的車還要快。”
春臺看向施柏綠,後者勾勾唇,低聲道:“不要不開心。”
他又對陳叔說:“叔,我這就下車了。”
陳叔斜了眼不應聲,等施柏綠一下車,他就發動了車子。
春臺心裏不是滋味,回頭看施柏綠,他走在路邊,是肩膀寬闊又高大的少年,可春臺不知怎麽,很憐惜他。
施柏綠并不覺得自己可憐,他可以是別人眼裏的老鼠,只要春臺不這麽看待他。
既然陳叔不待見他,那他早上跟春臺打完招呼就走,既然春臺的朋友們不喜歡他,那他中午就不再去偶遇春臺。
他選擇晚上來見春臺,按響春臺的門鈴,等着春臺來給他開門,這就是一種幸福。
春臺是在院裏亭中畫畫,亭子是中式的,矮桌上燃着驅蚊熏香,春臺畫畫的時候習慣不喝水不吃東西,保持一顆安定的心。
施柏綠看見他把紅色的太陽畫成背景,把綠色的河流畫成橋梁,把藍空當成土地,把粉色的雲朵變成城堡的磚牆,再把一顆顆星當成被風吹的人,圍繞城堡蜿蜒而上。
從春臺的畫裏施柏綠能看見希望向上跟自由。
春臺總是想到什麽就畫什麽,常常也會忘記施柏綠的存在。施柏綠總是安靜坐着看他畫畫,看到不得不回家的時候再離開。
這晚,在春臺調色的間隙,施柏綠試探問:“你一直都是在院子裏畫畫嗎?”
春臺手部動作一頓,說:“最近才到院子裏,感覺比在室內的靈感要好。”
施柏綠點了頭,去看院裏那棵石榴樹,再看院牆邊的草地——他在院外丢的石榴樹葉子應該就落在那兒。
春臺一轉身到施柏綠面前來,手指抹了顏料塗到他臉上,樂呵道:“花貓。”
施柏綠展顏一笑,漆黑眼睛熠熠生光,春臺的笑便從俏皮到溫柔腼腆。
他們笑着對視的時間其實只有四秒,可是春臺從施柏綠專注的眼中看出長久。
春臺要走,施柏綠還沒看夠他瑩瑩似月白的臉,握住他手腕,從他手裏的顏料盤中點一點綠,再沾到他鼻尖上。
春臺被施柏綠握住手腕的時候,心髒像是漏了一個節拍,他垂眼看見施柏臉點了一抹綠到他鼻尖上。
施柏綠得逞輕笑,有些尖的犬牙露出來,像只大型犬似的頑皮。
“我臉上的是什麽顏色?”施柏綠問。
春臺說:“綠色。”
“你最喜歡的綠色。”施柏綠加深笑意又說。
春臺裝出煩惱的樣子:“誰讓你抹我了?我還要去洗。”
“那你為什麽抹我?我也要去洗。”施柏綠明朗笑着。
春臺無奈地抿唇,夏夜做他心海的背景曲,因為施柏綠,那平靜海面再次窸窣而動。
“我們一起去洗。”施柏綠說。
“你快回去吧。”春臺瞅他一眼,“很晚了,小鬼。”
“我不是小鬼。”施柏綠離開前鄭重地說,“我馬上就要滿十八了。”
看着他臉頰上那道綠,春臺笑道:“就算你滿十八,我也還是比你大啊。”
施柏綠竟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握住門板,再次強調:“那我也不是小孩。”
“好好好,行行行。”春臺柔和笑着,漂亮的桃花眼似一對月牙。
施柏綠像是被他撫平了毛,也跟着笑,把一句“晚安”說得像誠摯的告白。
春臺對施柏綠說完“晚安”關上了院門。他往屋裏走,垂眸揚手,觸到鼻尖上施柏綠給他點的綠,莞爾一笑。
施柏綠簡直不想洗掉臉頰上春臺給他抹的綠,他滿心歡喜,想碰碰臉上的綠,又不想破壞,心裏的熱度傳到食指上,燃開一朵透明的情花。
施柏綠覺得自己被春臺點上了綠,以後就不再黑沉了。
這天早上,他從衣櫃裏拿出一件墨綠色T恤換上,他從小到大都穿黑色,現在他想換個顏色穿穿,也是想穿給春臺看的。
施印月推門而進,把中藥袋子扔到桌上,再雙手抱臂,漠然等着施柏綠喝完。
施柏綠喝完了中藥,她說:“從今天開始,放學後直接回家,進行心理輔導。”
施柏綠眉間一動,還沒說話,她就走了。這所謂的心理輔導,不用想也知道是哪方面的。
施柏綠穿着墨綠色T恤來見春臺,清澈陽光下,他對春臺的笑也幹淨得不摻雜質。
“換顏色了?”春臺笑問。
施柏綠點頭:“嗯,适合我嗎?”
“你穿什麽都好看。”春臺笑道。
施柏綠垂眸去笑,被春臺誇獎,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先走了。”春臺往陳叔停好的車走去,幾步後又回頭叮囑:“以後早上不用來這兒,學業為重。”
施柏綠乖順點頭,卻不想聽春臺的,因為他想成為在每天見到春臺的第一個人。
春臺上車後時不時看後視鏡裏施柏綠的身影,少年是墨綠色,讓他情不自禁微笑,讓他意識到少年在他心裏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某種愛意成為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現在不會公之于衆,但也不會将之掩蓋。
于是在施柏綠成為墨綠色的這天,春臺跟秋梨結束了。
秋梨當着春臺的面大度平和,晚上來找施柏綠質問。
施柏綠在晚上九點半結束心理輔導,他打算出門去春臺那兒看春臺畫畫,但施印月攔下了他。
施柏綠的輔導老師是位踩着高跟的女士,她推開院門走出,跟秋梨碰上。
“你好。”秋梨問,“我能進去找施柏綠嗎?”
“你是施柏綠的同學麽?”輔導老師問。
“算是。”秋梨撒了個小謊。
“應該能吧。”輔導老師說,“施柏綠剛上完我的課,我想他應該有時間。”
“謝謝。”秋梨走到院子裏,聽見有女人說話的聲音。
她走近了正門,看見一位美貌女人揚手給了施柏綠一個清脆耳光。她身形一頓,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施印月這巴掌打得很重,因為施柏綠執意要出門,所以她要教訓施柏綠。
施柏綠的臉被打得側向門口,黑發蓋住冷峭眉眼,臉龐線條緊繃,唇角上方有一條被長指甲劃破的淡淡血痕。
“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施印月嘲諷道,“真是個賤德行。”
施柏綠擡眼,餘光不鹹不淡掠過了秋梨。
“施柏綠。”秋梨莫名其妙喊了聲。實際上,她很讨厭施柏綠,但現在她似乎想把施柏綠從這種氛圍裏解脫。
“有人找你。”施印月轉身上樓。秋梨看她背影,大波浪,纖腰長腿,真是個美得很有風情的女人。
施柏綠走到秋梨面前,眼光俯下來,唇動,臉上的血痕也跟着輕微地動,“想好要我做的第三件事了?”
“那是你媽嗎?”秋梨問。
施柏綠懶得跟她說這個,要走時,她低了聲怨道:“是不是因為你,春臺才要跟我分手的?”
這對施柏綠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回過頭,唇邊勾了笑,求證道:“你們已經分了?”
生氣的秋梨看着他,他臉上的血痕蔓延了些,他笑着,像是一種陰森的爽快。
“少幸災樂禍了!”秋梨諷刺,“你這性格,怪不得你被你媽打。”
施柏綠像是沒聽見這話,直直往院門走去,眼中帶着見春臺的期待,忽然他想起來自己臉上的血痕,又轉身往屋裏走。
秋梨跟着他兜了個圈子,終于在他進屋前喊住他:“施柏綠,第三件要你做的事,我已經想好了。”
施柏綠沒回頭:“快說。”
“你離開春臺。”秋梨正色道。
施柏綠側眸盯來,秋梨怕他這種山雨欲來的冷冽眼神,後退着說:“那我只好告訴春臺了。”
離開春臺,施柏綠做不到。他想,如果秋梨要告訴春臺他做過的壞事,那就告訴吧。
他走到了客廳裏,施印月正站在二樓睥睨他監視他,命令他:“從明天開始,在家裏學習。”
他揩了把臉上的血痕,露出一個黯淡的笑。
他在心裏對秋梨說:那就告訴春臺吧,反正他就是這麽個沒有了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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