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真翎

24   第二十四章·真翎

◎飛鴻印雪◎

莫也離開桃林後直接往山下走，直到走到離聚會之處很遠的地方，強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從紅紅的眼眶中流出。眼淚不住地流，她堅強地不斷擦拭。

在莫也記憶中，她從小就被父母教育必須要成為一個出色的人，廢物沒資格留在真翎。

她很小就開始接受各種嚴格的訓練，再苦再累都不能說出來。父母對她十分嚴厲，尤其是父親。記憶裏父親總是板着一張臉，說話冷冰冰的，只有在她有所成就時才會面露喜色。

比父親更可怕的是外祖父。這個連父親都怕的人格外嚴肅，似乎從來不會笑，也不會累，永遠在忙門派的大小事務。

外祖母是個只知相夫教子的婦道人家，除了伺候丈夫，眼裏只有自己的兒子，其他人似乎都不重要。

舅舅是家裏最重要的人，可莫也小時候很難見到舅舅，她對舅舅的印象大概是惆悵，覺得舅舅和她們不在一個世界裏。

在這個大家庭裏，她最有好感的是和她毫無血緣關系的舅母。舅母很溫柔，時常給她做她喜歡吃的東西，也是唯一願意聽她訴說心事的人。

可她的母親卻不喜歡舅母，總不願讓她和舅母親近。她不敢違背母親，舅母也很識趣，于是她只能悄悄找舅母，舅母亦是暗暗對她好。

莫也比莫羨大三歲。舅母懷莫羨那會兒，給莫羨做衣服時還不忘悄悄給她也做了件衣服，所以她更喜歡舅母了，也分外期待小弟弟的降生。

可惜舅母生了小弟弟後卻落下病根，一病不起。往後的日子裏舅母郁郁寡歡，幾年後含恨而終。舅母的離世應該是莫也最傷心的一件事。

莫也漸漸長大才知道真相很是複雜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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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莫家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莫也的母親是小女兒，大女兒是莫也從未見過的姨母。

當年舅舅退婚後一蹶不振，大有終生不娶的架勢，于是家裏想讓姨母早些成家。可是姨母一心降妖除魔，并不願出嫁，甚至為此離家出走。

舅舅依舊不願娶妻，接着家裏便盯上了母親，母親也是不願的，可母親不像姨母那樣決絕，因此在母親十八歲那年，父親入贅了。父母兩人一點也不相愛，他們的婚姻就像是一筆交易，而且是不情不願的被迫交易。

成親後家裏人都盯着母親的肚子。母親每日被逼着喝各種補藥，吃各利于懷孕的東西，母親感覺自己就像畜生一般，因此整日愁眉不展，自然更加難以有孕。

日子過得很艱難，兩年後家裏得到雪上加霜的消息，離家出走的姨母為了救人死在妖的手裏。

其實舅舅從小很疼兩個妹妹，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終于讓他回了神，願意娶妻。

在家裏人操心舅舅的婚事時，母親有了身孕。此時家裏人一心撲在舅舅的婚事上，雖好吃好喝地供着母親，卻沒有人真正關心母親，就連父親也不願關心母親。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父親覺得母親矯情，幹脆借口忙門派的事，減少夫妻間的見面。

母親幾乎是獨自一人撐過孕期，然而當她生下女兒時，一點也不開心，反而感覺是多了個累贅。

因為生的是女兒，父親也沒多高興，他的任務還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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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是莫家千挑萬選出來的。

起初選了好多優秀的女子舅舅都看不上，他的心在別處，肯定誰也不能入眼，後來他說只要家裏人覺得好就行。

可外祖母不願委屈自己的兒子，不厭其煩地繼續挑，反正真翎的地位在哪兒，想嫁進來的女子成千上萬。直到眼睛與素和鏡玥很像的舅母出現，舅舅有了一絲心動。●

舅母長得很美，她不是修真界的人，是個文靜的大家閨秀。她剛進莫家時滿心歡喜，可漸漸心就涼了，她發現這個家都是冰冷的。她之所以那麽喜歡莫也，是因為她發現莫也和她一樣也渴望愛，她想盡可能給莫也多一些愛，不希望莫也以後成為一個冰冷的人。

舅母過門後兩年才有身孕，期間受了不少冷嘲熱諷。生下莫羨後地位雖變高，但仍舊感受不到一丁點愛意。而壓死舅母的最後一根稻草是舅舅聽聞素和鏡玥回了若水，立刻出遠門要去南方一趟。

真翎在西北方，若水在東南方。

舅母離世前告訴莫羨好好保護姐姐，相互扶持，一定要開開心心活一輩。

莫羨很受寵，可那些寵過于沉重。

随着年齡的增長，莫羨資質不高的事實逐漸顯露。人多口雜，常有人說因為莫羨的娘不是修真界的人，所以生不出資質好的孩子。

沒人在乎莫羨娘嫁入莫家後受了多少氣，孕中受到過多少驚吓。也沒人在乎莫羨先天不足，後天壓力過大。就連莫羨的爹莫寒都不管不顧，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為了得到家裏人的認可，莫羨極其努力，可他拼盡全力也只能換得一句“普通”。

莫也最清楚莫羨有多麽努力。樹妖一戰後莫羨很想留下參加最後的比試，但他傷得太重，莫也執意讓他回去。

莫羨離開的時候滿是落寞，他知道回去後等待他的不是安慰而是失望。他對自己也很失望，這麽多人就他一人提前回去，太給真翎丢臉。就算身體上的傷好了，心裏也會留下更重的傷。

莫也心疼弟弟卻無能為力，而如今弟弟還要被不明真相的小人說三道四，真的很委屈。

她在山間悄悄哭了好一會兒，擦幹眼淚，整理好情緒便直接回寝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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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這邊情況也不大好，孫其雱和莫也一鬧，歡愉的氣氛一去不回，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說長道短。不僅聊千止，還聊各門派的傳聞秘事。

素和臾染不喜這種亂糟糟的氛圍，悄然離去。

蘇須驀忙着和檀樾念叨，加之周圍人多事雜，他回過神來時素和臾染早已沒了人影。不過他明白素和臾染不喜歡吵鬧，于是慌慌忙忙往清靜的地方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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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臾染不知不覺走進一片杏花林。此時的杏花開得正好，粉的白的布滿整座山，好似晨間山岚。陽光下的杏花林安谧而溫暖，花香幽幽，莺歌蝶舞，讓人不禁流連。

素和臾染漫步到林間深處，尋了一處幹淨的石堆坐下小憩。

本想閉目養神片刻，可卻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他，他睜了眼四處查看，可周圍就是那些花草蜂蝶罷了。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他輕嘆一聲，再次閉目。但剛閉上眼沒多久，那種被盯着的感覺又布滿全身，不得已再次睜開眼睛。

這次素和臾染直接站起身仔細觀察周圍，半晌，忽然發現一簇杏花中夾雜着一朵山楂花，可如今并未到山楂花的花期。他玉手一擡，一道法術擊向高處的山楂花，接着一顆圓滾滾的紅色山楂球從樹枝上掉落，同時那顆山楂球竟發出一聲叫喊。

聽到聲音的素和臾染趕忙快走兩步上前，伸出手接住掉落的山楂球。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麽山楂球，明明是山楂修成的小精怪，圓圓的山楂球上長着一朵山楂花，背後還有三條 拖着葉子的長尾巴。

四腳朝天的山楂精驚魂未定，呼哧了好久才慢慢坐起來，悄悄看了素和臾染一眼，像做錯事般低下頭，眼神飄忽，沒有指頭的兩只手合到一起，一動不動。

這類花草蔬果修成的小精怪沒什麽危險性，大多都無法修成人形，因此不被當做妖怪，不會被刻意斬殺。

可這些小精怪總歸不是常物，因此通常只生活在深山密林，它們很怕人，總是離人遠遠的。雖說太以有很多奇珍異獸，可神獸與小精怪還是有區別，小精怪能出現在太以着實讓人有些驚訝。

素和臾染蹲下`身，将山楂精輕輕放到地上，而後回到石堆繼續休息。不過閉上眼沒一會兒，便聽到四周有窸窸窣窣的響動，片刻，明顯感受到身邊有不少東西。

素和臾染原不想理會，可身邊的小東西良久也未散去，他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各種各樣的小精怪。桃花精、梨花精、葡萄精……大大小小幾十只，地上、樹上，或遠或近圍在素和臾染四周。

素和臾染着實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一時間愣住。

方才那只山楂精最先一點點靠近素和臾染，直到碰到素和臾染的裙擺，發現沒被拒絕，于是壯起膽直接坐到素和臾染散落在地上的裙擺上。

緊接着，其他的小精怪也漸漸靠近，一個個先是小心試探，後來便樂呵起來，也沒做什麽，就是開開心心待在素和臾染身邊，似乎遇見了一個能讓它們安心的人。

素和臾染忽然想到什麽，剛想開口卻想起這些小精怪不會說話。輕嘆一聲，斜了身子繼續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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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須驀尋了好久才尋到素和臾染，遠遠看見被小精怪圍繞着的素和臾染時吃了一驚。驚訝太以為何會有這麽多小精怪？這些小精怪怎會如此親近人？同時也驚訝那樣的畫面為何會有種說不出的美好？

或許是小精怪在素和臾染身邊太安心，直到蘇須驀走近一些才被發現，頓時作鳥獸散。

素和臾染慢慢睜開眼，蘇須驀的身影越來越近。身邊的小精怪快跑光了，唯有那只山楂精，大約是睡得太熟，糊裏糊塗沒來得及跑走，看見有其他人來了，吓得直往素和臾染袖子裏鑽。

“臾……臾染，你怎麽……方才那些……”蘇須驀吞吞吐吐，想說的太多，一時有些混亂。

素和臾染感受到袖子裏的山楂精在瑟瑟發抖，由此證明果然那些小精怪确實是害怕人的，只是不怕自己罷了。自己，或許真的有些奇怪。

“桃林那邊太鬧了，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來了。”素和臾染用手護着袖子裏的山楂精，緩緩起身繼續道，“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小精怪，好像……不怕我。”

“哦……”蘇須驀不知該說些什麽。

素和臾染見狀又道：“你怎麽過來了？”

“我……我也覺得那邊有些吵。”蘇須驀背起手，左手指擺弄右手指，心裏想着今天他倆一直在一塊，後來他去和檀樾說了幾句話，他就不見了，他來找他很正常啊，為何還要問他怎麽過來了？隐隐有些不悅。

“快到午時了，回去吧。”

“嗯。”

趁着蘇須驀轉身，素和臾染将袖子裏的山楂精放到石堆上，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山楂精頭頂的山楂花以作撫慰，然後轉身離開。

兩人靜靜往山下走，一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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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飯堂，衆人已落座，兩人趕忙找尋位置。

“這邊這邊！蘇須驀！素和臾染！”揮着手的宮賜頭戴一大朵紫色芍藥，加上身上有各種貴重挂飾，看起來格外富貴喜慶，飯堂不能喧嘩，他努力壓着嗓子，可除了聲音沙啞一點，音量也沒低到哪兒去，“快點過來！”

宮賜這邊是六人桌，除了他還有檀樾、檀掠影和戎耀。原本是宮賜和蘇幾兮、素和若休坐這桌。其實兩個少女更想和其他女子坐一起，但礙于要等兩人的哥哥，加上不好扔下宮賜一人，所以先這樣坐着。

後來看到檀樾等三人來了，于是兩個少女便讓三人坐下，她倆去和其他女子坐一桌了。

“你倆去哪兒啦？這麽晚才來。”宮賜一臉興奮，沒等兩人回答，興沖沖繼續道，“你倆可是錯過了好多精彩的傳聞呢！”

“你又鑽人堆裏了？”蘇須驀坐下道，“可別道聽途說。”

“是真的！”宮賜伸長脖子小聲道，“令藏長老不是回家探病了嘛，聽說令藏長老家裏是有妻子的。”

“這很正常啊。”蘇須驀擡擡眼。

“你聽我說完嘛。”宮賜繼續道，“據說令藏長老以前還有個孩子，可後來孩子夭折了，聽說孩子夭折和令藏長老妻子有關，于是令藏長老再也不想要孩子，而且很少回家了。”

宮賜說完後期待地盯着蘇須驀和素和臾染。

“然後呢？”蘇須驀歪頭。

“沒有然後了啊。”宮賜搖搖頭。

“那所以呢？”蘇須驀再次歪頭

“什麽什麽所以？”宮賜一臉茫然。

蘇須驀一聲嘆息撫上額頭：“這是令藏長老的私事兒，哪兒……嗯……你少聽點兒這些家長裏短的。”

“都說了他倆不會有什麽反應了。”檀樾的聲音悠悠傳來，他朝着蘇須驀挑眉道，“方才掠影茫然，戎耀嫌棄，宮賜還說我們不懂風趣。”

“哎呀！換一個，我再換一個！”宮賜不禁有些急，他壓低聲音說道，“知道嗎？太以下一任掌門要麽是清霁長老，要麽是卿河圖。可這倆都很冷，不管誰成為掌門……太以得冷成什麽樣啊？”

“太以需要什麽樣的掌門他們自己最清楚。”蘇須驀眨眨眼，“旁人看着就是。”

宮賜虛起眼，有點嫣兒，頓了片刻後又提起興致說道：“言澈師姐小時候……”

“行了行了，快吃飯。”蘇須驀打斷宮賜，“在太以別一直議論長老和師兄師姐，要是被聽去肯定會被罰。”

“你倆再不吃，飯菜都涼了。”檀樾幽幽道，“宮賜你喜歡的獅子頭要沒了。”

“給我留一個！”宮賜立刻把注意力放到飯桌上，大喊着伸出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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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宮賜鬼鬼祟祟單獨拉了蘇須驀去到飯堂外一背靜處。

“你又要幹嘛？”蘇須驀原本準備和素和臾染回房休息，結果被宮賜強行拉走，還不說有什麽事，有點煩躁，“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回去說不行嗎？”

宮賜急忙道：“再過不久就要回各自的門派了，我們的打賭呢？”

“什麽打賭？”蘇須驀滿臉疑惑。

“讓素和送你東西那事兒啊？”宮賜提高音量，“你不會是想耍賴吧？”

被提醒後蘇須驀立刻想起事情的前因後果，只覺得頭疼，宮賜怎麽還記得這事兒，自己當初就不該打這個賭。

“嗯……這個……”蘇須驀撓撓頭，只覺得後悔，腦袋飛速思考，“哎，那不是你還沒指定東西嗎？再說了，我們現在都這麽熟了，那個賭哪還需要什麽東西來證明啊？”

“話雖是這麽說，可既然打了賭，肯定得有個輸贏啊。”宮賜很認真在思考，“怎麽也得讓他送你個東西，不然就算我贏！”

“哎呀，那算你……”蘇須驀本想讓這事兒快點結束，可忽然想起他送過素和臾染一條劍穗，于是道，“我和他有一對劍穗。”

“啊？”

“去扶汐那會兒我倆一起買的，世間僅此一對，他的白色，我的黑色。”蘇須驀洋洋得意，甚至點得意忘形，吹噓道，“他以前可是從不挂劍穗的，可白色劍穗現在就在他的南谙上挂着呢！能改變一個人的習慣，這還不足以證明一切嗎？”

當時在扶汐買了劍穗後，蘇須驀是一回客棧就換上，可素和臾染說在外執行任務怕不習慣，等回太以再挂。蘇須驀也沒強求，默默又換回原來的劍穗，準備等回扶汐後和素和臾染一起換。

後來回太以沒多久兩人就一起換上新的劍穗，不過回來後大家都在養傷，就算練武也都是分開各自在練，加上劍穗本就是不起眼的佩飾，所以無人在意。

“真的？”宮賜有些驚訝，“我可真沒注意到！”

“這不是回來後大家還沒一起練過武嘛。”蘇須驀感覺到宮賜的驚訝，連忙繼續忽悠，“劍穗雖小，可對于我們來說相當重要啊。這樣吧，咱倆的打賭，就算平局，和氣生財嘛，都這麽熟了，我也不至于一直和你斤斤計較。”↓

“行行行！我爹常說和氣生財，平局就平局。”

“對嘛，走走走，快回去休息。對了，打賭的事兒到此為止，就咱倆知道，可別拿出去說呀！”

“知道知道！我又沒贏，沒啥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