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番外:軌跡

第75章 番外:軌跡

如果要為一個錯誤用一生來付出代價,商恪一定會選擇規避,但對于十幾歲的他來說,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目睹它的發生。

如果時光能夠倒退,商恪一定不會選擇在那一天帶商寧出去,不會因為商寧說想吃棉花糖,就放心把他留在街角自己去買。

平心而論,商恪其實沒有多麽喜歡自己這個弟弟,因為他的出生奪走了很多本該屬于他的東西,父親、母親、玩具、時間、小狗和愛。

商恪會用心照顧弟弟,只是因為來自媽媽的囑托和期望,他無法像弟弟那樣一哭就會得到媽媽的關懷,他能做的只是去滿足、應和她的要求。

希望安安能和弟弟好好相處。

安安是個大人了,要照顧好弟弟。

媽媽有些忙,可以和弟弟玩一會嗎?

弟弟很怕狗,可不可以把小狗丢掉?

安安,去看弟弟。

安安,不要讓弟弟哭了。

安安。

不喜歡,但為了媽媽可以違背本心。

十幾歲的商恪最先品嘗到的是失去,第二個,就是妥協。

發現弟弟不見時,商恪最先想到的是商寧貪玩,不知躲到了哪個角落裏,找了很久之後才将商寧真的不見了這一想法落實于恐慌,當他無助地回到家時,迎接他的是質問。

為什麽沒有看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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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要帶弟弟出去?

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麽呢?

怎麽不報警呢?怎麽不求助呢?

為什麽?為什麽?

那時的商恪無言以對,他為自己找不到任何的借口。

商恪看着咄咄逼人質問他的父母,眼前發黑,小小的身軀倒了下去。

初時沒有放棄,他們日複一日地尋找,而媽媽日複一日地傷心,商恪看着媽媽以淚洗面,抱着弟弟的衣服叫他的名字,沉溺于失而複得的幻想裏,專注地像是已經忘記了他還有另一個兒子的存在。

商恪曾自私地想過弟弟永遠消失,但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商恪希望自己能替代商寧,他寧願做那個被拐走的人。

如果是他的話,媽媽或許不會那麽傷心。

沒有人的生活會停滞不前,父親很快收整好心情,投入他的事業之中,商恪自己也在成長,他長高了,變成熟了,只是開始不愛說話;他學了散打,因為他把商寧的丢失歸結于自己的弱小和無力;他成績優異,父親對于繼承人的要求和期盼如同一面鏡子,他則完美映刻。

在時間的磋磨之中,突然有一天他們發現,曲曼瘋掉了。

她開始大喊大叫,每天複演商寧還在時的場景,瘋癫、滑稽,俨然不像一位端莊溫婉的夫人。

這是一樁醜聞,商恪親眼見證父親為了這個消息不被洩露出去,從而影響到他的事業和口碑,就把母親關了起來。

這樣的以身親範,為以後的商恪提供了完美且成功的例子。

提到家,商恪首先想到的是父親冷言決斷的要求,然後是曲曼瘋癫的笑淚,家是指責、是囚禁、是凄涼的空蕩、是四分五裂的花瓶。總之不是語文課本中描寫的那般,溫馨但虛假,所以商恪不會受到任何的蒙蔽和欺騙,他早已見過家最真實的樣子。

家的本質,是怨,是恨。

順利從重點高中畢業後,按照父親下一步的安排,商恪将出國繼續學業,臨上飛機前他仍在賭氣和期盼,父親或者母親能給他些許的關心,哪怕一句,可在異國他鄉打開手機發現短信消息空空蕩蕩時,他又恥笑自己的天真。

他為賭氣,為求證,不花家裏的錢,不與父母聯系,勤工儉學,把自己累垮,學着做飯,半夜進了醫院,他的身體壞掉,心也壞掉了,只能用薄情寡義将自己僞裝起來。

不該求的,再去乞讨,只會變得可笑。

回國後商恪就放棄了曲曼能饋贈他些許親情的念頭,他沿用父親的做法,将曲曼關在家裏,給她錦衣玉食。

善始善終,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找到商寧,商恪這麽做想的僅僅是讓曲曼消停一些,他不想再為那些瑣事花費太多的精力,正巧有一個契機,于是商恪委托了春雨醫療器械的董事長段雙葉,他本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沒想到真的會有消息。

幾個月後應再芒的資料送到了他的辦公桌上,連同幾張他近況的照片,很明顯是偷拍的,商恪拿起照片垂眸看着那人的面容,是一張不錯的臉,眼睛圓圓的,笑起來有伶俐,或是柔柔的笑意,嘴唇很飽滿,臉頰有一顆小痣,記憶太遙遠,商恪已記不起,長大後的商寧是這個樣子嗎?

商恪一遍遍翻看着手中的照片,這一張應再芒困倦地打着哈欠,這一張他懶散地靠着牆壁,指尖夾着一支煙低頭玩手機,這一張他目送開車的人離去,笑容讨好逢迎。

不可置信。

商恪皺了皺眉,他的弟弟竟然會變成這個樣子。

接應再芒回家的那天,商恪被一個會議耽擱了時間,便讓言銳先去,見面後,他對應再芒的印象還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糟糕的發型,糟糕的穿着,糟糕的小動作。

他的弟弟不該是這樣的,穿着劣質的衣服和鞋子,住在雜物間,見到錢就谄媚。

俨然一副市井小人的嘴臉。

對于因為他的失誤而走失多年的弟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商恪發現他并沒有多少的愧疚,但補償于情于理都要有。

商恪帶應再芒回家,安置這個滿臉寫着小心思的弟弟,帶他去見曲曼,在被曲曼懷着恨意注視時,商恪發現他品嘗到了快意,報複的快意。

她視商寧如命,離了他甚至變成一個瘋子,可商寧離開她卻生活的很好,白血病都已經治愈,現在她最寶貝的兒子對她忌憚、恐懼,那些為商寧流的血與淚,日夜思念,牽腸挂肚,還不是化為了泡影?

商恪還是很不喜歡他這個弟弟,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而且他比小時候更不好管教,他心思不純,品行不端,他們相認不過才短短幾天,應再芒就敢利用他,那時商恪告訴自己,他的弟弟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他要懷有戒備心,并且盡快改正他那些弊行。

商恪妄圖用環境、金錢來熏陶他的弟弟,應再芒嘴上答應的完美,轉過頭就尊崇他自己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在應再芒那裏嘗到挫敗。

他看着應再芒背着他抽煙,當時想的只是管教應再芒需要多費時間和心力,但在應再芒輕佻地吐着煙,撫摸他挑逗他時商恪的腦中空白了一瞬,他一邊厭惡,一邊又不受控地心跳加速,現在想來,那時的厭惡也是他為了掩飾某種變化,情緒做出的自我欺騙,證明他沒有那麽快淪陷。

這是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

應再芒是他的弟弟。

商恪這麽告訴自己。

商恪冷置了幾天,他的情緒漸漸平靜,好像那只是一剎的錯覺,他對應再芒沒有産生任何哥哥對弟弟以外的感情。

親子游戲很快就結束了。

在醫院應再芒說他海鮮過敏,商恪可以确定,他的親生弟弟商寧沒有海鮮過敏。應再芒為什麽接受戴上商寧的名字?是誰的安排?對方有什麽目的?商恪不動聲色,私下開始調查。

商恪收到了那份真正的,屬于他和應再芒的DNA報告,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他和應再芒沒有親權關系,那麽段雙葉是無意找錯了人?第一份鑒定報告又怎麽解釋?他找人看過,數值比對沒有被人做過手腳。

這件事遠比他想的還要複雜,最重要的是,商恪需要确定應再芒是不是段雙葉的同謀。

他一邊調查,一邊維持相安無事地和應再芒一起生活,自從參透真相,商恪看着應再芒撒謊、極力遮掩的樣子就會覺得好笑,他不排斥,單純覺得這件事給他帶來了樂趣。

商恪覺得應再芒不是段雙葉的同謀,因為應再芒太笨了,太容易被身邊的人和事左右,專業的卧底可不該是他這個樣子,不該對他傾注太多依賴,不該因為曲曼受傷就傷心落淚,不該斥責他對于親情的匮乏,也許應再芒也是被段雙葉謀劃的一方。

所有的始末全都明了之後,商恪只思考了幾分鐘,他選擇陪應再芒繼續演下去,目前來看,這是要應再芒留在他身邊最簡單也是最便捷的方式。

他也不需要再為兄弟關系感到困擾,他和應再芒又沒有血緣,無論做什麽、産生什麽情感,都合乎常理。

只是應再芒入戲太深,說喜歡他還要冠上親情的名義,商恪甚至懷疑應再芒被段雙葉洗腦太過,真的以為他們就是有血緣的親兄弟。

在應再芒受傷住院,拿出那一只手表說他們要做親人時,商恪有一瞬間感到無力,也堅定了他不能告訴應再芒真相的想法,既然應再芒想,那他就陪他瞞天過海,只要應再芒能留在他的身邊,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

應再芒想做親人,那商恪就把他當做親弟弟。

那些事就不能做了,商恪對應再芒說,也告誡自己。

只是他仍不能堅定地拒絕應再芒的親近,多次沉溺于唇舌的溫情,商恪是真的要把應再芒當弟弟,所以每一次和應再芒接吻,都會有悖德從他心間燃起。

他開始渴望。

他一次次地放寬底線。

最開始的時候,商恪覺得應再芒勢利,覺得他太過市井,這個人品行不端,但随着時間和情感的注入,商恪覺得應再芒真的很笨,太過純真,對人掏心掏肺,因為一點點小風浪,就罔顧自己,選擇開發布會,情願自己以後都戴上商寧的名字,這麽一對比下來,商恪就顯得尤為自私,他只想着,應再芒可以更穩固地待在他的身邊,他沒理由拒絕。

如果早知道何勝聲的出現會讓應再芒那麽驚慌,商恪一定會規避,他看着應再芒陷入驚慌失措,害怕,無助,以為自己會質問,發難于他,其實那時,商恪只想吻他。這也讓商恪難得地開始前後顧慮,如果應再芒知道了這一切,他能不能承受?如果不能,他會選擇怎麽做?

商恪不敢賭。

哪怕用謊言,欺騙,他也要應再芒乖乖留在他身邊。

可能是他這種念頭太過卑劣,上天不忍應再芒繼續受騙,終于還是發現了這一切,商恪心中懸着的那把刀也重重落下,砍斷了應再芒對他的信任、依賴,他自食惡果。

應再芒走了,那種失去的恐慌時隔多年再一次纏繞上他,唯獨這次商恪不想妥協,他給應再芒冷靜的時間,以為應再芒氣過了會乖乖回來,可他和應再芒一起生活了那麽久,應再芒的脾氣和心性他很清楚,這件事不可能不了了之。

對于挽回這件事,商恪很生疏,可以說他從來沒做過,也不知道該怎麽做,第一次應用于應再芒的身上,理所應當地失敗了,但沒關系,為了應再芒他可以多嘗試幾次。

應再芒走後的種種經歷,在超市上班,工作到淩晨,累到面色蒼白,是真真切切折磨到了商恪,他才品嘗到,原來心疼一個人是這種滋味。

應再芒又一次跑掉,商恪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舍棄自尊,向多年疏離的母親低頭,他知道母親早就看出來了,只是懶得管他。

接應再芒回來之後,商恪動過把應再芒關起來的念頭,可他知道他和應再芒的關系已經岌岌可危,他不能再放任惡化。他對曲曼罔顧,是因為他已經不再奢望任何親情,但他想要應再芒。

他只想要應再芒。

那一晚的談判,應再芒的要求令商恪意外,應再芒走後,他暗自開心,他就說應再芒很笨,對于一個觊觎他那麽久的人,應再芒的做法無異于引狼入室。

商恪善于僞裝,應再芒沒有一絲的起疑。

後來商恪自己去學習,适合的氛圍,如何讓應再芒更舒服,他甚至看着影片,去幻想應再芒的臉。商恪訂了房間,如期帶應再芒出來,履行他們的夜晚,因為是第一次做,商恪怕自己丢臉,表現不好,讓應再芒失望,網上說喝了酒之後不會那麽敏感,雖然不知道實效,商恪總歸是試了試。

按照預想中的,應再芒在他身下,一切都發展的順利,可又不知道怎麽,應再芒突然特別抗拒,應再芒哭了,然後狼狽地逃離。

至今商恪仍然不知道是為什麽。

回到家之後,應再芒又一次向他表達想要離開的想法,那一刻的商恪無可避免地陷入惱怒,不可以讓應再芒逃跑,哪怕不擇手段。

他尋找時機,弄壞應再芒常看的電視,把應再芒騙到房間裏,讓他放下戒備心,順理成章地占據應再芒的身體。

原以為發生關系後應再芒對他的态度會有所轉變,可應再芒還是不冷不熱的,商恪知道,曾經的欺騙在他們之間造成了裂口,不可能是一晚就能修複好的。

第一次,商恪虔誠地想要求得一個人的原諒。

對應再芒好,記住他的習慣和喜好,想念他,牽挂他,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商恪行為和意識的一部分,喜歡一個人,不可能沒有欲望,商恪開始頻繁地,回想應再芒的身體。

應再芒随時會逃跑。這又成為一把刀懸于商恪心裏,他開始多疑,對于應再芒存有細微的患得患失,會下意識地通過身體的交纏來确認應再芒的存在。

其實商恪很想應再芒能依賴他,但應再芒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用依附誰,他也可以過得很好,反而是他,離開了應再芒就會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有什麽正逐漸缺失。

應再芒堅韌,溫暖,沒有人會不貪戀他。

但這樣一個堅強的人,在工作上遇到委屈也會哭,那一瞬間商恪想,算了吧,還是應該把應再芒帶在身邊,誰也不能欺負應再芒。商恪自己都訝異,他居然會這麽自然地産生這種想法,他正在變成他曾經最厭棄的那一類人。

他還是不應該放應再芒出去工作,那樣應再芒的目光就不會放到別人身上,應再芒只留在他身邊,只看着他一個人就好,所以在應再芒說要選擇別人之後,他又一次開始偏執,無可救藥。

把應再芒關起來能解決問題嗎?不能。應再芒會回心轉意嗎?也不會。

如果不是應再芒主動說開他們之間的矛盾,或許他的錯誤會更深。

又一次,商恪覺得他的生命和僅存的愛已經根植于應再芒的存在。

商恪沒有想過他把應再芒帶走這件事會讓曲曼動怒,他以為曲曼對他漠不關心,這麽多年以來都在埋怨他的過錯。

不服,跪下時商恪的念頭僅有這一個。

她對他不管不顧埋怨憤恨這麽多年,現在又裝什麽母親?

只是看到應再芒擋在他身前,商恪心疼他,不想應再芒為他的瑣事傷心煩擾,才不得不低頭。

他沒有奢望過和曲曼修複關系,再一次接觸到母愛,讀完那封信之後,商恪才發現原來從前的一切都是他得不到就厭惡的幼稚逞強。

他依然不會原諒她,但會祝福她,希望她得到自由擺脫病痛後可以快活,高興。

剩下的時間,他會靠愛應再芒去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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