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野火燒身

第24章 野火燒身

手腕一圈冰涼, 還有一串寒光。自己不是沒見過世面,在武校的時候,周圍人蛇混雜, 好的壞的都有,金丞像一塊過早丢入人間的金子, 人人喜歡,人人都摸一把。可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能戴上這個。

就和他想不到江言那雙漂亮到讓人自卑的手會壓着他。

“哥, 哥!”金丞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金啓明已經下車了。車門力度适中地撞上, 車身完全不震, 高性能的車能夠提供足夠的穩定保護, 同時也能變成一座牢籠。當金丞聽到門鎖關閉的聲音時就更納悶兒了。

我都被拷上了, 我還能跑?

大哥你是以為我有多大的能耐?能把你這貨真價實的銀镯子拽斷了?

“哥你回來,哥!你去哪兒啊?哥……”但金丞還是嘗試性地拽了幾下,總不能幹坐在車裏。頭幾秒他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手上的估計是什麽道具,畢竟誰家好人能甩出這種東西來。但拽了幾下之後他就震驚了。

這是真的。

拽不斷,哪怕手腕拽斷了血濺三尺, 它也不斷。

“哥, 哥, 金啓明!”金丞又震驚又慌亂,為什麽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離奇古怪, 真的不是做夢嗎?自己是不是已經提前嗝屁了, 在大哥車裏睡着睡着就內出血死了?

然而無論他怎麽拍打車窗, 金啓明都沒有要開門放他出來的意思。金丞只能坐在副駕,看着大哥朝江言走過去。

這些畫面自然也被江言看得一清二楚,這輛邁巴赫應該就是朱飙看到過的那一輛, 接金丞回家的那一輛。

“你好。”金啓明已經走到江言的面前。

“你好。”江言掃視過去,天空邊界有如血的紅霞。

兩人一時之間沒有再說話,仿佛被這即将到來的夜幕四合凝滞住了。東校門永遠過分喧鬧,不遠處的食街張燈結彩,開啓今晚的小高峰,前來參觀的學生家長帶着孩子離開校園,手裏拿着志願者分發的小扇子和冰鎮飲料。

來來往往,人流不息,江言和金啓明固定在原點,變成了靜态。而不遠處的車裏,金丞比任何人都要動态,無助地拍着車門,時不時叫一聲。

他在叫什麽?江言聽不見。車身的隔音效果太好了,金丞像被鎖在了他哥的保險櫃裏。

然而在金啓明的眼裏,首都體育大學無異于另外一個枷鎖,利用“跆拳道”作為誘餌,困住了他寶貴的弟弟。江言和弟弟身上的氣息太相似,或者可以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凡江言今天不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而是打跆拳道的隊服,上了場他和弟弟沒什麽兩樣。

為什麽就離不開跆拳道了呢?金啓明想不明白。這比他來往兩岸做生意還難懂,理不出任何頭緒。

“請問,你是在等我弟弟嗎?”金啓明現在直視着枷鎖中的一個主犯,率先挑起了話題。

“是,也不是。”江言如實回答,“剛才正在和他通話,剛好你們的車就過來了。”

“你們打電話在說什麽?可以告訴我嗎?”金啓明禮貌地問道。

“可以,在聊接下來的工作和訓練。”江言同樣回以禮貌,兩個人都很慎重,衡量着說話的分寸。就像是兩個同時擁有了核.武器的國家,都知道對方有,可以不用,但必須得有。在此之前江言并不了解金丞的家庭構成,但是從一些邊角料來分析,金丞的家恐怕不怎麽樣。

給他錢的弟弟,把他關起來的哥哥,沒聽說過的媽媽,以及可以随口用“賣身葬父”開玩笑的爸。估計世界上所有不完美的家庭debuff都在金丞的身上組合排列着,變成了家庭裏的硬傷。

“原來你們是聊這些。”金啓明可以用餘光看到弟弟,隔着一層玻璃,金丞像八音盒上的小人兒,精致又脆弱,“只不過我有些不明白。”

“什麽地方不明白?我可以給你講明白。”江言爽快地回答。

金丞的一只手壓在玻璃上,張着嘴叫着江言的名字。喂!你和我哥聊什麽呢?你先讓他把我放出去!鎖着我幹什麽!

江言只是看着金丞的嘴巴一開一合,繼續說道:“在咱們正式談話之前,你能否先把金丞放出來?”

“你說你們聊工作和訓練,訓練這方面我明白,你們每天都要訓練,從小我就看着小丞訓練,他去道館都是我負責接送。”金啓明直接略過了江言的提議,呼吸還是很平穩,“但是你們的工作是什麽?你瞧,你和我弟弟只是大學生,特別是他,只是一個大一的新生,你們能有什麽工作值得深度交流?”

既然自己的提議被略過,江言也不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接說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人民警察的□□、制式服裝、警械、證件為人民警察專用,其他個人和組織不得持有和使用。”

說完之後他朝着金啓明笑了一下:“你再不放人,我會報警。”

“我随時等候你報警抓我,但是在你行動之前,我需要一個解釋。”金啓明不讓分毫,巴不得讓競技體育永遠離開金丞的生活,“今天在更衣間裏,你對我的弟弟在做什麽?”

“我已經解釋過了,他的腳受傷,而且我很肯定在左腳。”江言故意換上了驚訝的語氣,“怎麽,他沒和你說麽?我以為你們兄弟之間無話不談。”

金啓明不自然地皺了下眉。

看來是沒怎麽說。江言繼續往人的心窩裏戳:“作為他的兄長,你有義務檢查和關心他的身體健康吧?為什麽在我已經強調過之後,你仍舊沒有過問?這是你的失職。”

“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如何照顧弟弟。”金啓明将他打斷。

江言将目光投向車裏:“就這樣照顧?金大哥,你很幽默。”

“哥!哥你開門啊!”金丞只能看出他們一來一往,豎着右耳朵聽來聽去也聽不出只言片語。他砰砰拍擊玻璃的聲音再次傳來,江言拿出手機,按下了“110”這3個數字。

“放人吧,不然我會報警的。”江言說話輕輕的,和他美好的外表一樣,不帶有一絲殺傷力和威懾力。因為他都直接幹,不需要用外貌疊加标簽。

金丞只能看到江言拿出手機,他幹嘛呢?加金啓明的聯系方式?

時間分秒過去,江言動了動手指:“我沒在開玩笑。”

金啓明微皺了皺眉心,目光從陌生江言的手指尖一晃而過。他的身體朝着車子的方向轉過去,皮鞋也擡了起來,朝車子走過去,又停下來,對江言鄭重地說:“我弟弟和你不一樣,他不會一直幹這個。”

“好的,你的意見我已經收到。”江言笑着點了點頭。

伴随着車門拉開,金丞再一次呼吸到車外的空氣。冷氣在車內,被外頭幹脆熱鬧的晚風逼退,吹開他沾了汗水的發梢。金啓明擁住他,來接他,一只手摟住金丞的腰,一只手用小鑰匙擰開了手铐。金丞半知半解地活動着手腕,重新獲得了自由。

“哥你太牛逼了吧,你怎麽有這東西?”金丞到現在都沒想明白。

“其實是假的,只不過很仿真。”金啓明将金丞從車裏接出來,“剛才吓着你了吧?”

金丞無法形容內心的感受,驚大于吓:“吓倒是不至于,不過你哪裏搞來的仿真工具,以後可不許了啊……剛才你和江言聊什麽呢?”

“沒聊什麽,就說了說你的訓練。”金啓明笑了笑,從後排座位裏拎出弟弟的運動包,“回去吧,早點休息。”

“成,那你開車慢點兒!”金丞接過包,站在馬路牙上朝他揮手。等到車尾徹底離開了他的視線,腳步聲才走到身後。

“你哥和你平時鬧這麽大?真看不出來啊。”江言可是頭一次見這種兄弟關系,也算是杯中窺視,隐隐窺探到了金丞的家庭關系。

“怎麽可能,我和我哥平時關系很好,從來都不鬧。”金丞回過了身,揉着手腕說,“怎麽,你不是不想摻和學生會的事情嗎,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江言用眼神給他指了指不遠處:“純粹不想讓某個人過得太高興。你的腳……”

“你先別管我的腳了,我自己清理過,不礙事。”金丞大大方方承認受傷,瞞又瞞不住,現在還有另外一件當務之急的事,“你知道游俊宇在哪兒嗎?我想請他吃頓飯。”

“不知道,我和他平時聯系不多。”江言回身和他一起走,“怎麽着,黏上人家了?大四學長就這麽香。”

“我黏上他幹嘛,我是覺得拉他下水過意不去,想有點表示。再說了,我不喜歡戴眼鏡的男生,我喜歡眼睛黑黑亮亮的那種。”金丞故意撞了下江言的肩膀,“你這種。”

這樣一撞就給江言撞得停下來。

“怎麽,你不走了?”金丞反問。

“你真不喜歡戴眼鏡的?”江言笑着問。

他太好看了,随便一笑就笑到金丞心裏去,暖融融的。“真的,為什麽這麽問?”

“就是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人特別好。”江言換了個方向,先不回本科校區了,帶金丞朝另外一個校區走去。

半小時後,金丞面前坐下了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清瘦男生。“你好,我是白洋,很高興認識你。我今年研一,學校裏有什麽事你可以找我。”

“啊?你就是白洋啊,百聞不如一見。”金丞和他握手,原來大名鼎鼎的上任學生會主席長這個樣子,幹淨清爽,很有親和力。

“對啊,我就是白洋,怎麽,你聽過我的名字?以後就叫我白隊吧,我是田徑隊那邊的人,項目是背越式跳高。”白洋笑容和煦猶如春風,眼神精明卻不讓人不适,“我今天看過你的表演,很厲害,很期待看到你的正式比賽。”

提到比賽,金丞臉上有幾分着急:“我們跆拳道錦标賽全在下半學期了,上半學期閑得發慌。我想進學生會多弄幾場校聯賽,上半學期不能空置。”

正在看飲料單的江言耳朵一動,終于弄明白金丞進學生會的意圖。

“這個……恐怕有些難度。”白洋看了江言一眼,“我記得你是不是提交過一份ppt,有一個校聯賽的創意策劃?”

“是有一個,交上去之後就沒有音訊了。10月份、11月份、12月份,我們都空置。”江言點了3杯無糖可樂加冰塊,研究生校區比本科校區要安靜許多,人也沒有那麽浮躁,“但是我相信明天之後就能批下來。”

“就因為板材的事故?”白洋問完,像想起了什麽,“金丞,你是不是受傷了?江言說有一塊表演板上有血。”

“小傷小傷,幹我們這行哪有不受傷的。”金丞心裏忽然又被震動,怎麽就這麽一點小傷口,江言先是逼着自己脫鞋檢查,又跑去和白洋絮絮叨叨?他這麽關心自己嗎?

從小受傷習慣了的金丞自以為硬漢無比,關心像一棒子捶下來,有些招架不住。

江言還是低着頭點餐,又叫了3份低卡路裏的水果優格。不管是跆拳道還是背越式跳高,這兩個都是需要控體重、控糖分的項目,他們沒有游泳生那樣大的熱量缺口,只能從嘴上把控。

然而這一切被金丞看在眼裏,也算是很細微的關心。

整個晚上,白洋和他們談論着如何從周高寒的手裏挖項目這件事,金丞耐心地聽着,每一句話都往心裏去記。可是這晚上他又總是走神,想去瞄江言的手,該說不說,他手真好看啊,比網上的手模漂亮。

全網要是找人和他比試,大概就是孤君那個級別了。

金丞從來沒仔細看過孤君的手,因為照片沒太多細節。可江言的手近在眼前,他很想看,也很想摸摸。

白隊一直在說話,聲音比想象中好聽,他當過主席,卻沒有周高寒咄咄逼人的架勢,人很溫柔。那些話一字一句往金丞的右耳朵裏面鑽,安慰着他,撫平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金丞低頭喝了一口可樂,又嘗了一口優格,不算特別甜,草莓也沒有淋過糖漿,可金丞卻覺得這晚上比任何一個晚上要好。

他很珍惜,也很想珍惜江言對自己的關心和細心。

不知不覺間他們吃完了晚飯,金丞跟江言回去,各個項目都要開會。散會後大家分批回了宿舍,一直到熄燈,金丞總是不在狀态,鬼使神差地想起江言在更衣室的姿态。再聯想上次強迫人家親一口……江言他對自己還真的從不敷衍呢。

熄燈之後,401裏格外安靜。

祝白白這時候才拿起手機,給大師兄發了信息:[師兄,今天我品勢表演怎麽樣?]

行業标杆大師兄:[很不錯。]

那就好,被師兄肯定了,相當于被師父誇獎。祝白白喜上眉梢,忽又察覺到床體搖晃,他和江言的床緊鄰,應該是那邊在翻身。

于是他又發送:[師兄,雖然王清清和顧夢瑤是葉家那邊的人,但我公正地說,她們的品勢表演也很棒。全場能和她們一比的,也就是咱們家了。你說我這樣評價對嗎?]

行業标杆大師兄:[評價得很好,雖然咱們兩家不合,但學習武術不能帶有偏見。心要正,眼要清。你今天也累了,趕緊睡吧。]

沒錯,要學習師兄的心正眼清。祝白白将手機放在床邊,安心地閉上了雙眼,又是學到了很多東西的一天呢。

與他半米相隔,金丞又一次來到了江言的床上,又一次坐在了江言的胯骨上。只不過這一回他将江言的兩只手壓在小腹上。

“摸摸我。”

不像從前那樣只是玩笑的心态了,金丞很認真,如果一定要找一個人幫他感受未知的體驗,他希望這個人是江言。因為江言會關心他的傷,會給他點無糖可樂,點低卡路裏的酸奶,金丞不想帶有遺憾,也想繼續擁有江言對自己的關懷。

黑燈瞎火,金丞看向腹部的那雙手,野火一樣的溫度,蝸牛一樣的速度。他迫不及待地按住它們,輕輕閉上眼。

如果江言不想摸自己怎麽辦?金丞無所謂,他會強迫。

但他這一刻許了個願,希望江言對自己能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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