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永遠不會寂寥的春天

第16章 16 永遠不會寂寥的春天。

夢境裏, 他再次變回了景嶙。

那個完美到沒有任何瑕疵,一舉一動宛如被特定程序操控着的景嶙。

如同一面鏡子隔閡在兩人之間,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無數次狼狽想跑,可“景嶙”像是甩不掉的影子跟着他。

“我不是景嶙!”

“我不是景嶙!我只是景屹!”

“你是。”

鏡子裏的他微微一笑:“因為你是景嶙,你才能擁有現在的一切。”

“因為你是景嶙,書荷才會愛你。”

“沒有人會愛景屹的。”

他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想逃離這個可怕的夢,卻突然重重一墜,回到了那場車禍中——

母親的歇斯底裏, 刺耳的剎車聲, 迎面而來的貨車——“砰!”

“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如果不是你不肯和她分手,你媽會親自去找你嗎?”

“我和你媽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你害死了這麽多人, 還不夠嗎?”

“你為什麽不能好好做我們的景嶙?你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狠心?”

像是有無數張巨網籠罩着他, 他跑不掉, 乞求着有人能來救他, 可是能救他的, 只有書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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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荷。

書荷。

書荷。

和她在一起時, 他才有了自己的情緒。

曾經, 他很喜歡聽她喊景屹, 因為只有她念他名字時, 不是厭惡而冷漠的。

“景屹, 你又憑什麽委屈?”

窗簾緊閉的房間裏,他猛地驚醒,捂着胸口, 用力喘着氣,整個人都在發顫,額間布滿了薄汗。

他知道,書荷想讓他說出分手的原因。

可是。

書荷曾經說過:“景屹,我覺得你像永遠不會寂寥的春天。”

“為什麽?”

“沒有晦暗,陽光拂照,讓人覺得貪念。”

兩人曾在路邊看到過曬太陽的小貓,原本警惕防備的家夥,在暖洋洋的太陽下,也忍不住敞開了肚皮,惬意又舒适。

她喜歡春天,春暖花開,可書荷忘了,偏偏景屹對花粉過敏。

他從來都不是春天。

他明明是寒冷而刺骨的,她最讨厭的冬天,所有美好都凋零的冬天。

在冬天,她唯一說過想要的,就是雪人。

對了,雪人。

也不知道書荷有沒有看見雪人。

如果看見了,她是不是會心軟?他是不是,還會有機會?

景屹吃力地将自己撐起來,他猶豫着,這個點,書荷該回來了。

她還在生氣嗎?他要不要出去道歉?分手的原因....他掙紮着,萬一,萬一告訴了她更厭惡他了.....

可是想想,她其實已經讨厭他了,不是麽?

如果告訴她後,她不能接受,那他就再次躲起來就好了,躲到沒人能找到的角落,将自己藏起來,就沒人會打擾她了。

可一想到她會不要自己,景屹就難過到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他擡起手壓着眼皮,哽咽聲還是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

等一切平複好,他深呼了一口氣,緩緩拉開房門,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十點了,書荷還沒有回來。

他來到女人的房間,空蕩蕩的,一片漆黑。

景屹瞬間有些慌亂,正想回房間拿手機,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扇緊閉的玻璃門上。

輪椅緩緩停在玻璃門前,他卻不敢伸出手推開。

玻璃倒映着男人坐在輪椅上沉默的身影,一門之隔,外頭漆黑一片,地面掉落着一根胡蘿蔔,還有幾根孤零零的樹枝。

狂風吹拂,嗚嗚聲響依稀從門縫裏滲了進來。

書荷沒有回來,而雪人,也融化了。

.....

書荷的房間被人敲了兩下,姚清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盤剛切好的水果。

她神色有些冷淡,姚清不自然地将水果放到她面前。

“荷荷,你別生氣。”

看着她拘謹的模樣,書荷心底有些不舒服,卻還是沒有對她發脾氣,只是沉默地拿起叉子吃水果。

“對方的條件我和你爸爸都了解過了,确實很不錯的。”

用着姚清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将她騙回來,只是想讓她去相親。

姚清打量着她神色,繼續道:“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是荷荷,爸爸媽媽已經老了,等我們以後走了,你該怎麽辦?”

書荷扯了下唇,姚清知道,因為小時候的事,她對他們是怨恨的,但是.....

姚清的眼也有些紅,她拉過她的手:“荷荷,我和你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父母,難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們知道你還堵着氣,但現在,我們也是真的想要你過得好。”

書荷只覺得諷刺,她看着姚清布滿皺紋的手,有些話堵在喉間,明知道不該說出來,可她還是忍不住。

“那你們為什麽不做好準備再生我?哦——”

“我忘了。”她溢出一絲輕笑,可那清淩淩的眼裏,分明冷得厲害。

“你們當初想打掉我的,只是沒辦法而已。”

書荷長得像她,眉眼溫柔,可此時,姚清的心像是在滴血。

她再想說什麽,書荷卻不願意聽了。

等她離開後,卧室陷入一片沉寂,她拉開窗簾,簌簌雪花還沒停,白茫茫的一片有些刺眼。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那小小的雪人。

離開時,她看到了陽臺的雪人,胡蘿蔔鼻子已經掉在了地上,樹枝歪歪扭扭地插着,幾乎是要融化的模樣。

她幾乎是瞬間知道,這雪人是誰堆的,又知道他堆雪人的原因是什麽。

書荷是姚清與書華人生中的意外。

她的出現,對于兩人來說都不是驚喜,而是驚吓與拖累。

那時他們才剛畢業,也從沒想過要結婚的事,兩人幾乎毫不猶豫地決定将她打掉。

但雙方父母知道後都不同意,于是商量着幹脆趁此結婚。

這對于姚清和書華來說,就像是突然按了人生的加速鍵,被迫迎接她的到來。

書荷是早産兒,一生下來身體就不好,總是生病,這對于剛畢業沒什麽存款的兩人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花銷,只能靠父母幫忙。

兩人有了孩子,卻也舍不得自己繁華的世界。他們不懂得怎麽養小孩,無止盡的付出,讓這個家庭的怨恨吵鬧愈來愈深。

許是知道自己已經是拖累了,書荷從小就不怎麽愛哭,她一直很乖。

她也曾聽見過他們說,“這什麽時候是個頭啊?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來,要不,下次別治了?”

她沒有聽見媽媽的回答,但懵懂的她,只是天真以為是自己不夠乖,他們才會有這個想法。

直到一個下雪天,他們帶着她從醫院回家,姚清牽着她的手,書華站在她的右側,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有其他小朋友在堆雪人,打雪仗,她羨慕地看着,卻沒有開口。

因為媽媽說過,她身體不好,不能着涼。

但沒想到,書華主動蹲下身,男人幽沉的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情緒。

“小荷,想不想堆雪人?”

他們很少會主動問她要什麽,但她也還只是個小孩,順應着心底的期待點了點頭。

看着女兒瓷白乖巧的小臉,姚清再也忍不住地轉過身去。

書荷不懂媽媽怎麽了,書華卻擋住了她的視線,說:“那荷荷今天,就在這裏堆一個雪人吧。”

她歪着頭,清澈的眼眸懵懂:“媽媽不是說,會感冒嗎?”

“今天不一樣。”書華揉了揉她的腦袋,他硬着心道:“在每年的最後一天,如果能見到雪人,那未來的一年裏我們都會平平安安的。”

“真的嗎?”

“真的。”

那時的她無比相信自己的爸爸媽媽,她笑了起來,還帶着些鼻音:“那我要堆三個,爸爸媽媽和我,都要平平安安,身體健康。”

姚清捂着唇,書荷擔心地看向她,書華卻不讓她過去。

“那你在這裏堆雪人好不好,爸爸媽媽工作結束了,就來接你。”

書荷很懂事,知道他們要工作,她乖巧地點了點頭,看着兩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那時,她天真以為,他們還會回來的。

她一個人堆了三個小雪人,等爸爸媽媽回來的時間裏,她暗暗給自己打氣,以後一定要好好鍛煉身體,健健康康的,堆更大的雪人給爸爸媽媽。

可是這一等,就是兩個小時。

她凍得全身僵硬,而她的爸爸媽媽,一直沒有來接她。

陌生的環境,沒有熟人,她只能一邊擦着眼淚,惶恐不安地找着姚清與書華。

這期間,她在路上碰到了醉醺醺的流浪漢。

媽媽說過,遇到這些人一定要躲得遠遠的,她害怕極了,往旁邊躲時卻不小心摔了一跤,直直滑落掉進河裏。

如果不是正好有清潔工在附近,六歲的書荷,可能就死在那片冰冷的湖裏了。

她被救回來後,昏迷了好幾天。

如果不是她才離開醫院沒多久,給她看過診的醫生認出了她,醫院也沒辦法聯系到姚清他們。

清醒後,見到父母,書荷崩潰大哭,她掙紮着想要媽媽抱抱她。

姚清也終于忍不住,紅着眼睛将她抱進懷裏,她最終還是舍不得了。

書荷像是意識到自己被他們抛棄了,她哭得有些喘不上氣:“爸爸媽媽,你們....你們別不要我。”

“我害怕....好黑,好冷。”

“我會乖乖的,我不會再生病了,你們別不要我.....”

那時候,她還只有六歲。

姚清的淚水,書華的沉默,再至爺爺和外婆他們的到來,吵鬧與指責,書荷就這麽夾在中間哭了很久。

本以為随着長大,小時候的事情會被淡忘,可書荷卻記得愈發清楚了,他們當時,是真的決定不要她了。

養一個小孩,花錢的地方很多,成長的過程裏,她總能聽見姚清與書華在吵架,多多少少,都是因為她。

像是怕再次被丢棄,她越來越懂事。

她開始學着忍受不舒服,鍛煉身體,努力讓自己變得什麽都會,努力不讓自己變成家裏和別人的麻煩。

學習時,她也不敢松懈。

在高中裏,只有她是從一個小地方考進來的。雖然成績優越,但她始終不敢松懈。

生于苔藓,有人将她當成淤泥。但沒關系,她遲早會綻放的。

所有人都可能抛棄她,只有她自己不會。

至于六歲時的冬天。

平平安安是因為她努力鍛煉,很愛惜自己的身體。

而那個雪人,只是凍結了她的童年而已。

那句随便編出來騙她的話,或許姚清和書華都已經不記得了。

她醉酒時,糊裏糊塗地提起了雪人,卻被景屹記到了現在。

書荷漫不經心地刷着手機,卻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委屈至極的質問。

這人,不會又偷偷哭了吧。

連一條消息都沒有。

書荷并不覺得自己是在關心他,萬一人在家裏死了,她這個室友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牽連。

只是因為這個而已。

她發了消息給梁栩,他很快應下,說去家裏找他。

晚上,書荷還是随着父母去吃飯了。

見她神色淡漠,書華忍不住說了兩句。

無非就是對方條件有多好之類的,讓她等會兒笑一笑,給人家一點好面子。

對于他的殷勤,書荷只覺得諷刺。

書華原本是公司經理,被裁員後,終于注意到自己還有個女兒。

書荷畢業後就留在瀝棠沒有回來,兩人去探望過她,許是見到女兒一個人支撐着店太過辛苦,他們終于學會了心疼女兒。

他們也變得和其他父母一樣,會唠叨,總是讓她注意身體,要多穿點。

可他們的關心,他們的愛遲到了将近二十年。

書荷像是一個局外人,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想對她好,又或者是覺得愧疚,想彌補。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們生她,始終是她的父母,但也僅此而已了。若想她如同尋常人家的女兒和父母撒嬌,聽他們的話,書荷做不到。

到了餐廳,對方父母也已經到了,其中立于他們身後的男人,身着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裝,襯衣一絲不茍地扣着,從頭到腳都透着氣場很足的精英範兒。

書荷臉上笑意很淡,随着姚清與對方颔首,落座前,男人紳士過來幫她拉開椅子。

書華和姚清的眼裏流露着滿意的情緒,書荷卻只是淡淡說了聲謝謝。

大部分時間裏是雙方父母在談,偶爾提及兩人,她平靜而耐心地回答着問題,卻也沒有太過熱情。

逐漸的,她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是落在手機上。

用餐結束時,書荷去了一趟洗手間。

她漫不經心地看着手機,梁栩還沒有回她消息,這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書荷。”

男人低沉如大提琴般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書荷的手機還亮着光,她擡起眼,神色平靜:“怎麽了嗎?”

“阿姨他們和我爸媽先去樓下了。”

唐昀右手還挂着深色的大衣外套,氣質卓然矜貴。

書荷點了點頭,倒是沒有太多反應:“好。”

兩人一同進了電梯,因為沒有其他人,顯得氣氛有些過于寂靜。

“唐先生。”

書荷主動開口,唐昀的黑眸宛如一眼望不見的深淵,他看着面前容貌清麗,卻透着些疏離感的女人,溫和道:“你喊我唐昀就可以了。”

書荷頓了下,抿出很淡而禮貌的笑意:“唐昀,今天的飯局,我是陪着父母過來的。”

成年人之間,不需要說太多,唐昀輕輕一笑:“看來我很失敗,只是吃了一頓飯就被拒絕了。”

“不是因為你。”書荷還是解釋了一句:“我目前沒有結婚的想法,真的抱歉,麻煩你回去和伯父伯母解釋一下,我也會和我父母說清楚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雙手放在兜裏,淡然而平靜,如同清傲優雅的百合。

唐昀壓下心底的興趣,正想再說什麽,只見她突然接起一個電話,不知聽到了什麽,臉色驟然一變——

梁栩沉重的聲音讓書荷隐約感覺到耳鳴:“景屹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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