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皇後竊國(二) 可她已經不懂如今的天……

第41章 皇後竊國(二) 可她已經不懂如今的天……

“你怎麽還能坐着坐着, 就睡着了?”他有些好笑地問她。

皇後娘娘便又蹙起眉,感嘆一聲:“最近運道不好,心煩意亂的, 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有關姑娘家的煩心事,他們又剛剛認識, 他不确定要不要繼續問下去, 便只坐在她身邊, 默默着不說話。

她也沒有深談煩惱的原因,只是繼續說道:“忙裏偷閑跑到這裏,我才能感覺到我不是別人的誰誰誰, 而僅僅是我自己。”

她見他還沒有說話,便不好意思地說:“讓你見笑啦。”

他想了想, 安慰她道:“在皇宮裏總會有一些煩心事的,或許不去想它們, 順其自然, 反而會得到不錯的結果。”

“你說的對, ”她笑着說,“我今天本來在緊張兮兮地看歌舞,總是提心吊膽的,被風一吹小憩了一會兒,反而什麽都忘記了。”

“更何況,還遇到了你。”她補充道。

他有點被她這句話語驚到, 冰冷的臉上卻帶上了一絲笑意,他想說些什麽, 各種話語在心裏翻來覆去地滾了好幾圈,最終只說出一句:“是嗎?”

皇後娘娘真摯地點了點頭:“是呀,你長得賞心悅目的, 要是我今天一睜眼,看見一張兇神惡煞又醜醜的大臉,還要把我躲到這裏的事告訴別人,那我豈不是要吓死了。”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但這話被她說出來,卻有一種天然的真誠的可愛,至少被她說賞心悅目的喬珂就抿着唇,努力壓制着笑意。

“你人還很好。”她又誇了他一遍。

他繃着臉,說:“沒有。”

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們都說我不好相處。”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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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實一副漂亮皮囊,氣質卻冷淡,怎麽看都不好接近,像是在歡快節日都沒有好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那種人。

“我覺得你很好相處。”僅僅認識了不到一個時辰,她就敢對他蓋棺定論,直率到近乎天真。

他唇角的笑意終于壓不住,甚至讓人感覺,他眼眸中的冰冷凝霧也化了,像她曾經看過的話本子上的描寫,頗有些雲開月見般驚心動魄的美感。

她抓住他的衣角,确認道:“你不會把今天在這裏見到我的事情告訴別人的吧。”

他點點頭。

她再次确認了一遍:“誰都不許告訴,任何人都不行。”

他又點點頭。

“那就好,信守承諾才是好人。”她滿意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也跟着她笑。

他還想說些什麽,她卻突然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土,說:“不早啦,我該回去了。”

她留給她一個淡黃色的背影。

真的挺好笑的,她淡黃色的背影上還粘着一些花叢裏的土印子,傍晚的風吹過來,頭上那朵淡綠絹花跟着晚風飄飄悠悠,把她襯的像一個剛剛從土裏跑出來的花的精靈。

他就一直在看着這個背影笑。

因為一直笑,他忘記了問她,明天還會不會出現在這裏。

.

皇後娘娘仗着自小對這深宮後院的熟悉,又繞着禦花園裏的假山與道路邊緣的竹林,不緊不慢地往椒房殿走。

沒料到剛出了小竹林,就看到錦書攔在那裏,急促地對她說:“娘娘,陛下來了。”

錦書确實很了解她,知道她或許會從這裏偷偷回來。

聽到陛下過來,皇後娘娘有些驚訝,卻也沒耽擱,拿起錦書遞給她的衣服披在身上,錦書也手腳麻利,匆忙給她系上衣服帶子,又把她頭頂的絹花薅下來,給她又随意變換了挽發,将一支金釵插在上面。

皇後娘娘進了椒房殿,便看見當今天子聞人鹄正坐在桌案前等她。

天子也一身玄衣,衣上有若隐若現的龍紋,顯得他霸氣莊重。他一雙銳利的丹鳳眼,看人的時候,總顯得他又傲慢,又漫不經心地睨着別人。

對比起皇後娘娘這看起來不怎麽齊整的衣服和頭上零星的釵,他們兩個的裝束,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皇後去哪兒了?”他見她過來,問了一句。

皇後娘娘也不給他行禮,只泰然自若地坐下,用寬大的衣袍袍腳擋住自己腳上那雙過分樸素的繡鞋。

“禦花園的花來得正好,我出去轉轉。”她漫不經心地說。

天子見她形容散漫,皺了皺眉,說道:“你還在與朕置氣?”

皇後娘娘詫異地看向他:“沒有啊。”

天子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天子才道:“你最近神思恍惚,出去散散心也好。”

皇後娘娘笑了起來:“是呀,不比陛下,無論遇上什麽事情,都波瀾不驚的。”

她輕輕刺了天子一下,天子又皺了皺眉。

天子說:“承祚現在這樣,不單是你,朕也傷心難過。”

皇後娘娘似乎有所軟化,“嗯”了一聲。

她表面上似乎被天子的話打動了,內心卻在想天子心裏難過,腳卻走去別的妃子那裏,還真是有些矛盾。

“張太醫怎麽說的?”天子又問道。

皇後娘娘說:“能怎麽說,整個太醫院不是一直沒有什麽辦法嗎?我母親已經派人去各處搜羅兒科聖手了。”

天子喝了一口茶,道:“姑母辦事一向很好,你還是寬寬心,說不準承祚就好了。”

皇後點了點頭。

天子放下茶盞,輕輕嘆了口氣:“你也是讓人看着憂心,只是出去走走,怎麽釵環也沒有,衣衫也不莊重。”

皇後娘娘便跟着天子嘆氣:“不論怎麽說,我心裏還是堵得慌,又有什麽心思梳妝打扮呢?”

天子又沉默了。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一來到皇後的椒房殿,便對着皇後沉默。

明明以前他們不是這樣。

皇後娘娘也安靜地坐在那裏。

氣氛滞澀起來,天也慢慢黑起來,椒房殿變得昏暗。

宮女将房間裏的宮燈點燃,又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皇後娘娘突然開了口,對天子說:“陛下,是不是我們做錯了什麽事情,所以老天才報應在了承祚身上?”

這一刻,她收起了近日以來身上的尖刺,留在她身上的只剩一點脆弱與茫然。

天子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抱住了她。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撫在她的背上,不像年少時的歡笑玩鬧,反而沉穩有力,似乎像柱石一般可靠。

他依然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他們靜靜地抱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後娘娘說:“陛下,要看看承祚嗎?”

天子聞言,只說道:“朕還有事。”

她便也沒勉強,笑道:“恭送陛下。”

“等朕得了閑暇,再來看你。”天子說完這句話,便離去了。

“好。”她笑着說。

天子走了,皇後娘娘對着錦畫說:“去把皇長子抱過來。”

錦畫向她行了一禮,跑出去抱皇長子。

錦文和錦書又幫她更衣,幫她把夾在裏面的宮女服換下來。

“娘娘這是去幹什麽了?”錦文嘟囔了一句。

這好好的衣服,怎麽還粘了一堆細土。

皇後娘娘說:“摘花。”

錦書下意識地看向皇後娘娘的手:“沒有花啊。”

皇後娘娘笑而不語。

等皇後娘娘再次衣冠整潔,皇長子也被錦畫抱過來了。

張婉娘打量着這個小孩兒。

他眼睛大大的,臉也圓圓的,看起來被養得很好,像一整個團子玉雪可愛,任誰第一眼看過去,也不會認為他是個傻孩子。

可惜他就是一個傻孩子,尋常三歲小孩,可能都會說一長串的話了。

張婉娘拿撥浪鼓逗他,他連一個眼神的反應也沒有。

——他确實是一個報應,一個近親結婚的報應。

張婉娘放下了波浪鼓。

今天見了天子,她便什麽都明白了。

皇後娘娘過于天真,她輸得一敗塗地,慘淡收場,只是因為,她還活在年少時與天子度過的時光裏。

她沒有變,可她已經不懂如今的天子。

天子甚至已經不想看見皇長子。

但喬貴妃或許懂現在的天子。

天子正在喬貴妃的千秋殿裏。

他嚴肅着,一杯一杯地喝酒。

他明顯情緒不佳,喬貴妃依偎在他身邊,只溫順地給他倒酒。

天子終于開了口,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我何嘗又不傷心呢?”

喬貴妃知道他在說什麽,試探着開口:“皇後娘娘只是一時郁結于心,所以才忽略了陛下罷了。”

天子只是沉默。

喬貴妃心想,天子或許已經因為皇長子的癡傻,從而厭倦了皇後。

他們成婚六年,千求萬盼,才判來後宮唯一一個孩子,結果,孩子竟然是個傻子。而整個後宮,竟然沒有另外的孩子降生。

那麽,不能生,到底是皇後的問題,還是天子的問題呢?

唯一的孩子是個傻子,那自然是夫妻兩個誰的德行有失——難道會是天子德行有失嗎?

關于後宮的子嗣問題,前朝的大臣們已經給了天子巨大的壓力,天子早就不看其擾,心裏亂成一團糟了。

可是,天子怎麽會德行有失呢?

天子不會犯錯。

那麽,德行有失的不祥之人,自然是皇後娘娘了,或許這一切的不順心,都是皇後娘娘的錯。

天子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內心深處,應該就是這麽想的吧,只是他不會直面內心——這個想法要是被別人說出來,恐怕天子自己都會不可置信。

所以他下意識地疏遠了皇後娘娘。

他和皇後娘娘沒有話說。

或者說,他的內心深處,或許還有一些不可察覺的愧疚,他不敢面對皇後娘娘。

皇後這個時候還沉浸在關于皇長子的悲傷中,不知道籠絡天子,豈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這些時日,便是将這對伉俪分而化之的好時候。

喬貴妃一邊想,一邊将天子的酒杯撤走。

她的語氣又嬌又軟:“陛下再喝下去,就該頭疼啦。”

天子笑了。

她想讓天子一來到千秋殿,就心情放松一些,于是她換了個話題。

“陛下的壽辰快要到了,臣妾有好好為陛下準備壽禮。”

天子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笑道:“貴妃莫不是記錯了,離朕的壽辰還有三月,怎麽就快到了?”

“陛下的壽辰那麽重要,臣妾當然不敢輕忽,自然要好好地準備了。”她嬌嗔着,一雙杏眼濕漉漉地看向天子,裏面滿是崇拜與愛慕之情。

“貴妃有心了。”天子說。

“喬珂也為陛下準備了壽禮呢,這孩子嘴上不說,心裏也惦記着您。”她又道。

天子點了點頭,贊同道:“他确實不錯。”

喬貴妃抱住天子的袖子:“還要多謝陛下恩德,我們姐弟才不至于不得相見。”

喬珂在宮裏當了郎官,他們再怎麽樣,也能隔幾天就見上一面了。

天子說:“朕今天好似也沒怎麽見到他。”

喬貴妃道:“我托他下值就去樂坊了,指不定在哪裏玩兒了。”

算算時間,喬珂應該也已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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