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皇後竊國(一) 花叢裏紅的紫的黃的花……

第40章 皇後竊國(一) 花叢裏紅的紫的黃的花……

披好皇後娘娘人皮的張婉娘一邊漫不經心地坐在銅鏡前, 一邊翻閱原主的記憶,在心中思量着這宮內發生的大事。

現在是安建六年,也是當今天子聞人鹄登基的第六年。

皇後名叫蘇紫珏, 小字婉兒,她的母親是元樂長公主, 與先帝是嫡親兄妹, 當今天子要叫元樂長公主一聲姑母。

天子與皇後這個表妹兩小無猜, 還在東宮之時,這對姑表兄妹便已經成婚,天子登基, 封後大典也即刻舉行,帝後伉俪情深, 實在惹人豔羨。

等到了安建三年,帝後已經成婚六年有餘, 皇後的肚子竟然一個喜信也未曾傳來。

天子的家事也是天下人的公事, 天子一直無子, 朝堂後宮也都跟着幹着急,只惶恐陛下子嗣艱難,怕是要動搖國本。

帝後面上不顯,心裏也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着急,皇後四處求醫問藥,整個椒房殿都常年彌漫在調經促孕的湯藥味道裏。

也就是那一年, 天子開始大選秀女,廣納後宮。

皇後心中悲苦, 卻不能說什麽,畢竟她被太後舅母敲打,自己生不了, 也不要礙着別人生。

萬幸也就是這一年,不知道是否是皇後的虔誠感動了上蒼,她竟然成功懷孕,并且一舉得男。

天子高興地兩天沒有睡着。

孩子一出生,便被賜名承祚,這個名字足矣看出天子對中宮嫡子的看重。

這段日子,可能是皇後娘娘最後幸福的一段時光。

直到皇宮上下都發現,這個名叫承祚的尊貴孩子,似乎有點奇怪。

他從來也不笑,別人在他面前叫他名字,他沒有反應,拿玩具逗他,他也仿佛像沒看到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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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安建六年,他已經三歲多,卻還是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沒發出過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這個孩子可能是個傻子,所有人在心中想。

已經有朝臣在攻擊陛下失德,觸怒上蒼,所以上蒼才把天罰降在了皇長子身上,天子最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糟糕。

與此同時,喬氏女喬頌已經徹底在後宮中站穩了腳跟,就在前一天,她剛剛得封貴妃,萬千榮寵加于一身。

到了今年九月,天子的萬壽節上,喬貴妃就要将僞造的荷包與私相授受的書信偷偷放進椒房殿,然後揭發皇後,請陛下搜宮。

椒房殿被搜本來就是無盡的恥辱,更可怕的是,真的被搜出了所謂的證據。

皇後心中雖然有些驚慌,但卻依然對陛下抱有足夠的信任,她想,他們都共用過一個乳娘,從小在馬球場裏厮混,又是年少夫妻結發同心,在先帝面前許過誓言,這一路上不管有什麽坎兒,也都磕磕絆絆地過了,陛下不信別人,難道還不信她嗎?

喬貴妃是很得陛下喜愛,但陛下也不至于喬貴妃說什麽,他就信什麽吧?

陛下讓她禁足。

沒等元樂長公主反應,第二天,慎刑司裏,皇後的“私通對象”蓋着手印的口供就呈上了陛下的案頭。

陛下勃然大怒,判了那個私通皇後的侍衛車裂之刑,讓皇後遷居靜心宮。

靜心宮這種冷宮,從小錦衣玉食極盡尊榮的皇後娘娘甚至想象不到裏面是什麽樣子。

皇後犯下這等大錯,念在以往的情分上,陛下僅讓皇後幽居別宮,已經是天大的仁慈。

皇長子也跟着皇後,一起遷居到靜心宮,在某一個天氣晴好的早晨,無聲無息地死去。

再然後,就是喬氏一族掌權,陛下駕崩後喬太子登基,喬貴妃的弟弟給廢後灌毒酒了。

——現在離九月的萬壽節,還有小幾個月時間。

張婉娘不慌不忙,查看貼身宮女錦文給她找來的衣服。

淡黃色的夏裝,嫩生生的,沒有什麽名貴的裝飾,只是顏色足夠養眼。

這是一身三等宮女的服飾,整個皇宮這樣的衣服多得數不清。

錦文疑惑地問道:“娘娘,您要這衣服幹什麽?”

皇後娘娘唇角帶笑,看起來心情不錯:“就你多話,快來幫本宮更衣。”

這些日子,皇後一直以淚洗面,錦文見皇後娘娘難得有了笑模樣,頓時什麽也忘了,只開心地幫皇後娘娘換衣服。

這麽一身素靜的衣裳,等皇後換好,配上鬓發間繁複的釵環,怎麽看怎麽不倫不類。

皇後娘娘便又卸了釵環。

她又示意錦文給她梳頭發。

錦文的手很巧,僅僅動了那麽幾下就拆掉了皇後娘娘的盤發,又那麽兩邊一挽,将那如瀑的青絲挽成一個雙丫髻。

她還要在皇後的妝奁裏挑發飾時,被皇後娘娘阻止。皇後娘娘一邊看鏡子,一邊問錦文:“你有沒有絹花呀,送給本宮一個呀。”

錦文莫名其妙紅了臉。

她支支吾吾道:“奴婢的絹花不是什麽好的……”

皇後娘娘便說:“你是不是舍不得送給本宮?”

錦文只好找出一朵自己最新最貴的一朵絹花,纏在了皇後娘娘的頭發上。

皇後娘娘眨了眨眼睛,扭頭看向錦文:“怎麽樣,好看嗎?”

錦文點點頭。

皇後娘娘長相清麗,如今卸了繁複大妝,簡直像出水的芙蓉一般了。

皇後娘娘顯然也很滿意,她眉眼盈盈間還帶着笑,站起身來,對錦文說:“那本宮就出去啦。”

錦文:“!”

錦文這才慌忙地問她:“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皇後娘娘說:“你最好不要知道。”

錦文更慌了:“娘娘這是要一個人出去嗎?這身裝扮要是被旁人看見了,這怎麽交代啊。”

太後娘娘會罵死娘娘的!

皇後娘娘将手指抵在了錦文的唇上,“噓”了一聲。

“你一個知道本宮悄悄出去就行了,看好錦畫。”

能将偷情的證據悄無聲息放進椒房殿,自然是貼身宮女中出了叛徒。

錦文被皇後娘娘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驚到,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若是陛下來了……”錦文說。

“他不會來的,”皇後說着,又補充了一句,“他要是來了,就跟他說我出去了。”

錦文緊張地點了點頭。

皇後娘娘甚至翻了個窗,低着頭悄悄地離開了椒房殿。

她在禦花園裏繞啊繞,繞過了喬貴妃的千秋殿,走到了樂坊外面。

樂坊裏正在排練舞蹈,這群樂人們要提前大半年開始準備,在陛下的萬壽節宴會上獻藝。

樂坊外面有一個假山,皇後娘娘躲在了假山邊的花叢裏,悄悄伸着腦袋,朝裏面看。

這麽離經叛道的迷惑行為,給後宮衆人們八百個腦袋,她們都絕對想象不到。

樂人們鼓瑟吹笙,好不熱鬧,夏間天氣炎熱,衆人排舞排得香汗淋漓,有種活色生香的美感。

這樣的舞姿蹁跹,哪裏是人間可以得見的?

過了一會兒,樂坊裏似乎又來了人,這群樂人們很快停止了排練,只垂着首聽來人訓話。

——喬貴妃想在萬壽節宴會上一鳴驚人,現在派人來樂坊挑人了。

訓話有些冗長,皇後娘娘懶得聽,靠坐在假山邊上,閉上眼睛假寐。

蟬鳴與花香催人困意,不知道何時,皇後娘娘已經聽不到宮女嚴肅的訓話聲,只感受到時光散漫,歲月靜好。

夏風熏熏然吹着,花叢的花瓣漸漸飛落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搭理,直到衣擺被落花埋了,衣襟被落花埋了,蝴蝶蜜蜂在耳邊吵吵嚷嚷,她睫毛輕顫,微微蹙起了眉。

頭頂投下來一片陰影,給她帶來一絲清涼,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擡頭,便看見一個青年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你是哪個宮殿的宮女,竟然跑到這裏來偷閑?”青年笑着說。

他一身利落的玄衣,從皇後娘娘的視線朝上看去,顯得他身材十分修長,蜂腰猿背,非常漂亮。

他氣質裏帶着幾分冷意,眉眼像遠山一般,眼中的情緒都被隐進霧裏。

可是他此時笑着對她說話,那股冷意便被中和了幾分,透出一點屬于青年人的生澀來。

她的眼睫顫得像一只蝴蝶,她似乎有點驚慌,連忙站起身,拽住青年的衣服,把青年拉下來。

這一拽猝不及防,青年沒料到她會這樣,果然被她拽動,也蹲坐在了她身邊。

他正想說什麽,她卻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細膩的肌膚觸碰到臉上,各種各樣花朵的清香萦繞上了青年的鼻尖。那一瞬間,青年甚至認為,她是一只花朵修煉而成的精怪。

她捂住他的嘴,小聲發出氣音:“你不要大聲說話,我就放開你。”

青年聞言,沉默地點了點頭。

她便遵守承諾,放下了捂他嘴的手,若隐若現的清甜香風也離他遠去了。

她似乎有些羞赧,将這只手背在了身後。

她繼續小聲地解釋道:“我可不是偷閑,我是在偷師。”

青年的氣質依舊冷冷的,聞言疑惑地看向她。

她道:“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但說不準,陛下更喜歡會唱歌又會跳舞的女子呢?”

偌大的後宮三千佳麗,一個幻想着被陛下寵幸的小宮女,也沒什麽奇特的。

青年終于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道:“我知道了。”

見他不大聲嚷嚷,她便也開心地點了點頭。

“你人還挺好的。”她眉眼彎彎,像遇到了天大的好人,認真地對他表達贊許。

青年又點了點頭。

“你是哪個宮的侍衛,我怎麽沒有見過你?”她問。

青年回答她:“太極殿。”

她驚訝地看向他:“陛下的宮殿?”

太極殿的侍衛郎官們簡直前途光明,很明顯,在聽到青年說了太極殿後,她有些局促了。

她朝他露出一個微笑,哪怕不是很有底氣,但依舊因為她這張臉,清麗奪目起來。

青年見過一種名叫白山茶的花,只在春天開,夏天就會凋謝。

現在已經是夏間了,她卻是一株在春風裏搖搖顫顫的,黃心綠蕊的白山茶。

亂紅散亂,蜂飛蝶舞,花叢裏紅的紫的黃的花瓣差點要埋了她。

所以他才會忍不住,走到她身邊朝她搭話吧。

他也不再提太極殿的事情,只是冷冷地對她說:“你頭發上有掉下來的花。”

她便詫異地伸出手,結果真的從頭上摘下一朵小花,是一只小小的六月雪。

“謝謝。”她小聲說。

他終于看不下去,又靠近她的身前,伸出手,将她發間那些散發着清甜香氣的花瓣們一一拂落。

這下,她頭發上就只剩下那朵最醜的綠色絹花了。

有點可笑,像白山茶的葉子。

“謝謝。”她又小聲說。

青年“嗯”了一聲。

夏風依然熏熏然地吹着。

他說:“我叫喬珂。”

她有點意外他會說起他的名字,卻也想了想,禮貌地回他:“蘇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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