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皇後竊國(十) “是與不是,一搜便知……
第49章 皇後竊國(十) “是與不是,一搜便知……
今日天子大喜, 合宮上下也皆是喜氣洋洋,皇後娘娘為了應景兒,穿了一身鮮豔的紅衣服, 襯得她的臉愈發白皙可人。
天子已半月未見皇後,見到她這般光彩照人, 怔愣一瞬, 忙扶她起來。
衆人恭賀天子後一一落座, 皇後娘娘也坐在了天子身邊。
但天子卻發現,她在接近他的時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天子的心猛然痛了一下, 眼神不悅,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皇後娘娘勉強笑了一下, 只低着頭看着桌案上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舞樂聲終于響起, 這天下最尊貴的夫妻之間也顯得沒有那麽疏冷了。
皇後娘娘終于起身, 提高了聲音, 為天子祝酒:“臣妾祝陛下千歲萬歲,松鶴延年。”
天子很給她面子,将她祝的酒一飲而盡。
皇後娘娘又道:“臣妾給陛下準備的壽禮,陛下可要看看?”
天子也溫柔地笑道:“好。”
皇後娘娘便離席而去,将天子弄得一頭霧水。
但天子很期待,她到底準備了什麽東西。
跳舞的樂人們安靜地退了下去, 大殿裏衆人便見,皇後娘娘換了一身粉色衣裙, 款款走近天子面前。
彈琴的樂師變了個調子,坐在天子下首的喬貴妃眉頭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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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怎麽和皇後娘娘撞曲子了?皇後提前知道她要跳什麽, 把她的舞步趕在她之前跳了,又跳得精彩絕倫,好把她喬頌的路堵死?
喬貴妃身體前傾,盯着皇後娘娘,仿佛比天子還要認真。
她已經在心中琢磨起,要不要臨時換舞了。
皇後娘娘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緩緩動了起來。
這是她在樂坊外偷學了幾個月的成果,挺好看的,她沒有伴舞,只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跳。
天子從來不知道她竟然為他學了跳舞,他端着酒杯,靜靜地看着她旋轉。
曲子甚至很短很短,沒有彈完,只是一個小小的片段,衆人沒見她跳幾個動作,她竟然就收了勢,明顯是跳完了。
後宮衆人隐秘地互相對視着。
趙婕妤先開了口:“皇後娘娘跳得真好,臣妾看着都自慚形穢了。”
衆人一時竟然分辨不出來她是認真誇贊還是綿裏藏針。
李夫人也說道:“是呀,不知道的還以為哪裏的天仙下了凡呢,貴妃娘娘覺得呢?”
喬貴妃:“唔……是呀。”
喬貴妃:唔……她真的很敷衍啊。
喬貴妃有點無言,不知道怎麽評價皇後娘娘。和這人當仇敵,有時候也蠻提不起勁的。
——她真是天真地令人發笑。
皇後娘娘也不謝恩,就又坐到了天子身邊。
天子笑得歡喜,心中又有些澀然,對皇後娘娘說:“皇後有心了。”
皇後娘娘“嗯”了一聲,也沒有多說話。
天子本以為她會順勢告訴他,她學跳舞有多苦多累,為他花了怎樣的心思,可沒想到,她竟然一個字也沒提。
天子也沒了興致,又喝下一杯酒。
很快就到了喬貴妃為天子獻壽,見皇後如此表現,她可沒有相讓的意思。
別說與皇後娘娘用同樣的舞曲是不敬的挑釁了,她今日送給皇後娘娘的重禮可還在後頭呢。
同樣的舞曲響起的時候,宴席上的諸位後妃都面有訝色,看向與天子并肩的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的臉上竟然一點憤怒也無,真是涵養過人啊。
章賢妃在心中想,她要是還不反擊,今日之後,豈不是誰都知道可以在她頭上踩一腳?
喬貴妃有樂人們伴舞,她從小學舞,跳的可比皇後娘娘好多了,加之她身段柔軟,能做出許多皇後娘娘做不到的動作,被伴舞們簇擁着,宛如綠葉之間唯一的花。
她杏眼明亮,臉上帶笑,回首舞動之間,比起皇後娘娘這種速成的半路出家三板斧,簡直是天人之別。
翩若驚鴻,矯若游龍,不外乎如是。
席間竟有不少人看癡了。
一曲終了,天子笑道:“貴妃的舞,真是美不勝收。”
喬貴妃盈盈地謝恩,聲音柔情如水:“多謝陛下。”
天子賞了喬貴妃一對金鑲玉的麒麟擺件兒,又把放在太極殿的玉棋盤送給了她。
喬貴妃坐回去,安靜地看着衆人繼續給天子賀禮,等着應該出現的人。
終于,一群小宮女們提着食盒進了殿,其中一個走在隊末的宮女,在擡頭看了上首的帝後一眼時,猛地抖了一下,仿佛看見了世界上最為可怕的東西。
她将食盒裏的食物擺在帝後面前時,手更是顫抖着不成樣子,“啪”的一聲,帝後面前的杯碟被她不小心打翻。
她又被吓了一跳,趕忙跪在地上,垂着首,顫抖着磕頭。
“你這個蠢東西,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平白擾了陛下娘娘的興致,該死。”
為首的宮女罵了一句,也連忙跪下請罪。
“或許是第一次得見天顏,被陛下的威嚴震懾,這才慌了神,不慎打翻了杯盞。”皇後娘娘如前世一樣,為這個小宮女圓場。
喬貴妃用袖子遮住下半張臉,輕輕抿了一口酒,開口道:“我看你一進太極殿就神色慌張,怎麽,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小宮女聽到喬貴妃問話,更是又抖了一下,連忙邊磕頭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衆人此時,紛紛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
天子垂首,看着這個小宮女,說:“不敢什麽?”
趙婕妤也急性子地道:“你若是有什麽事就說吧,天子在這裏,難道還為你做不了主嗎?”
小宮女吞吞吐吐道:“奴婢……奴婢只是見皇後娘娘高坐于陛下身邊,有些,有些眼熟……”
喬貴妃放下酒杯,問道:“哦?”
小宮女說:“奴婢前幾天,曾見一女子,在禦花園的涼亭下面,與一個男子說笑……”
趙婕妤意識到了什麽,臉色一變,恨不得打自己這快嘴一巴掌。
她趕快低頭,生怕別人認為她和這樁事端有什麽關系。
倒是劉淑妃聽到這話,問道:“這和皇後娘娘有什麽幹系?”
小宮女瑟縮道:“這,奴婢那天看到的女子,和皇後娘娘十分相像,可那男子卻不是陛下,奴婢今日見到皇後娘娘,內心震懾,故而打翻了杯盞。”
此言一出,明明舞樂還在唱着,整個太極殿的人卻感覺,太極殿沒有任何聲音了。
天子的臉暗沉下來,皇後娘娘臉上有些驚訝,她道:“你在亂說什麽?”
那小宮女又開始慌忙地磕頭:“娘娘饒命!皇後娘娘饒命!”
喬貴妃道:“你這奴婢真是大驚小怪,皇後娘娘與別的男子說話,又怎麽了?難不成遇上一個男子,便連一句話也不能說了?”
她看似在為皇後娘娘開脫,卻在話語間默認了這個小宮女看到的就是皇後本人。
那小宮女眼睛含淚,瑟縮着,果然繼續說道:“可是,可是,奴婢還看到,那男子握着皇後娘娘的手,親了皇後娘娘一口!”
後妃們又對視起來,琢磨着這話的真假,又悄悄觀察着皇後娘娘的臉色。
衆人心中有數,要是假的,這一局便是奔着廢後去的,最可能是誰設的局,便也顯而易見了。
皇後娘娘大家出身,端方有禮,又與天子青梅竹馬,是自小培養的情誼,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趙婕妤開口說話,顯示自己的無害:“這,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其餘幾個品級不高的後妃也點點頭。皇後娘娘這樣的人,怎麽想也不會背叛天子,另尋他人吧?
皇後娘娘有些無措,臉上帶上焦急:“真是無稽之談,你怎麽亂說話。”
天子也看了皇後娘娘一眼,又看向那個小宮女,眼神晦暗不明。
天子沒有開口,喬貴妃自然還要接着把戲唱下去,她問那個小宮女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宮女說:“回貴妃娘娘,奴婢叫芳雪。”
喬貴妃說:“污蔑皇後,可是要連累家族的大罪,你可要想好了再說話……”
芳雪慌忙地點頭。
喬貴妃問:“你什麽時候看見的?”
芳雪說:“好像是四天前,也可能是五天前,那天晚上,奴婢路過禦花園時看見的。”
皇後娘娘轉向天子,對天子道:“臣妾沒有去過禦花園。”
皇後娘娘又對芳雪說:“都是晚上了,你怎麽能看到本宮的臉?”
芳雪回憶:“中秋節剛過,那天晚上月亮很明很亮,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而,而且,皇後娘娘長相這麽漂亮,那個男子也非常俊美,所以奴婢記得很清楚。”
喬貴妃:“哦,這麽說的話,那你也看到與皇後娘娘幽會的人了?”
芳雪點點頭,又搖搖頭:“奴婢不認識那個男子。”
李夫人大着膽子說了一句:“這有什麽妨礙,長什麽樣,穿什麽衣服,總能說出來吧。”
芳雪便說:“是,那男子長得英俊,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侍衛的玄衣。”
“侍衛?”李夫人道。
芳雪:“對,是穿着侍衛的衣服。”
這宮裏不是太監就是侍衛,能與皇後娘娘偷情的,自然是侍衛。
李夫人神色驚訝着閉了嘴。
天子看向皇後,等着皇後說話。
皇後娘娘道:“四五天前的晚上,臣妾一直在椒房殿安寝。”
皇後娘娘話語中帶了怒氣,看向芳雪:“誰讓你這麽說的?”
芳雪只拼命磕着頭,說着皇後娘娘饒命。
喬貴妃說:“芳雪,你這麽說,有什麽憑證嗎?”
芳雪怔愣在地上,竟然搖了搖頭。
後妃們又不可置信地對視着。
這麽大的雷,竟然是個啞炮?還是說,這人不是被刻意安排的?是自己蹿出來的?
皇後娘娘只看着天子,等着天子裁斷。
天子有些疲倦,擺了擺手,說:“把她拖下去……”
天子話音未落,皇後娘娘身後的一個宮女竟然突兀地撲了出來,跪伏在了天子腳邊。
竟然是皇後身邊的錦畫!
錦畫眼睛含淚,帶着哭腔,對着天子說道:“陛下,奴婢有話要說!”
天子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錦畫的眼淚徹底掉下來,帶着哭腔抓住了皇後娘娘的裙角,悲聲勸道:“娘娘,您已經被別人撞見了一次,這樣遮遮掩掩提心吊膽,還能藏得到幾時?陛下待您那樣好,奴婢都良心不安,您現在回頭還不遠啊,娘娘,迷途知返啊……”
皇後娘娘倉皇地退了一步,裙角從錦畫的手中滑開。
衆人心中都計較起來。
錦畫可是皇後娘娘身邊有頭有臉的大宮女了,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果然,方才那個冒冒失失的芳雪只是引子,重頭戲竟然在這裏。
皇後娘娘指着錦畫,好像氣急了,連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道:“你……”
她應該從來沒有想到,她無比信任的大宮女竟然會背叛她。
喬貴妃冷眼看着她這笨口拙舌的樣子,只覺得無趣。
她太好對付了。
錦畫對皇後娘娘道:“娘娘,您向陛下認錯吧,陛下那麽愛您,一定會原諒您的……”
天子眼神深邃,目光壓迫,道:“你說說,認什麽錯?”
錦畫又對天子磕頭,道:“陛下恕罪,娘娘她……娘娘她……她與一個侍衛幽會……”
喬貴妃驚訝着開口:“竟然是真的?什麽時候的事?”
錦畫嗫嚅着:“已經數月有餘了……”
作為皇後娘娘的身邊人,錦畫這個貼身宮女說出的話,可比那個小宮女芳雪說出的話可信多了,喬貴妃指着芳雪,說:“她沒有憑據,被打爛了嘴也不冤,錦畫姑娘可是宮裏的老人了,總不會像她一樣,信口雌黃吧。”
錦畫便說:“奴婢有憑據!娘娘與那侍衛經常書信傳情,娘娘将書信壓在椒房殿主殿的床榻下……”
皇後娘娘不可置信地看着錦畫。
她身後的錦書與錦文對視了一眼,又飛快低下頭。錦瑟什麽也不知道,比這兩個人更慌,就要沖上去為皇後娘娘辯駁,被錦書按住。
喬貴妃冷冷道:“是與不是,一搜便知。”
皇後娘娘仿佛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是對手的連環套,她竟然也不在乎對手,只看着天子。
“陛下信我嗎?”——這是上輩子的蘇紫珏說的。
當然,這輩子的張婉娘沒說。
若是天子與皇後大婚之前的少年時,天子自然信任皇後,若是天子與皇後新婚濃情蜜意之時,天子自然也信任皇後。
可當他們已經成婚了九年,中間隔着無數細小的裂隙,天子對皇後的信任,自然單薄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可能沒有那麽愛皇後了。便推己及人,覺得皇後也可能沒有那麽愛他了。
他其實不是不信皇後,他是不信自己,他的心裏充滿了心虛與懷疑。
——如果他對皇後娘娘一如既往的好,皇後娘娘怎麽可能和野男人幽會偷情呢?
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可惜前世的皇後娘娘一輩子也沒有懂。
張婉娘不說這話,只看着天子,眼波流轉,落下一滴淚來。
搜宮不管是對哪個宮殿的主人,都是無窮無盡的羞辱。
天子回避了她的眼神,對身邊的太監耳語幾句,那太監很快帶着幾個人手,匆匆離開了太極殿。
大殿中央再次寂靜,皇後娘娘像是軟了渾身的力氣,靜默地坐下。
她那滴眼淚終于越流越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落下來,那麽的脆弱可憐。
天子伸出手,想為她擦去眼淚,卻被她躲開。
她埋着頭,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
天子的手懸在了半空。
天子在心中想着,要是什麽也搜不出來,應該怎麽安慰她。
喬貴妃聽着皇後的哭聲,只覺得厭煩。但聽多了,她又從這脆弱無助的哭聲中,品出了一絲一毫的美妙來。
畢竟,這是她即将勝利的美妙哭聲。
喬貴妃想,若是她當了皇後,她一定不會像現在這位一樣愚蠢,相信男人的愛情,簡直像相信太陽會碎掉一樣可笑。
她一定會使出萬般手段,繼續牢牢地抓住天子的心,到時候,喬家衆人雞犬升天,在朝堂內更是能謀求一條比現在還寬還闊的康莊大道。
而她喬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該是何等的美妙啊。
一定比今天皇後娘娘的哭聲,還要美妙的多。
母親是大長公主又怎麽樣?天子是表親又怎麽樣?她喬頌一個落魄貴族,還不是要踩着她的頭顱上位,奔向天子身邊至高無上的位置。
皇後娘娘眼神絕望,看向天子。
天子說:“若事情子虛烏有,朕自然還皇後一個清白。”
皇後娘娘慘笑一聲。
她又偏過了頭。
她淚眼朦胧,帶着數不清的難過,又帶着道不明的憤怒,看向喬貴妃那裏。
喬貴妃挑了挑眉,眼含笑意。
終于,太極殿外又傳來腳步聲,衆人循聲望去,方才被派出去的太監頭領已經回來了。
他神色凝重,手裏拿着一張花箋,快走幾步,呈給了陛下。
喬貴妃用手帕捂住嘴,遮掩揚起的嘴角。
這麽漂亮的花箋,是皇後娘娘慣用的那種,她喜歡收集這種彩色的紙張,然後将自己的心事一一記錄在上面。
天子少時也收到過皇後娘娘的一沓花箋,俱被他珍惜保存,收在太極殿的箱子裏。
天子打開了花箋。
只見上面寫着:“曉看天色暮看雲。”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是皇後娘娘的筆跡,她還署了自己的小字,蘇婉兒。
天子的眼神凝滞。
再下方,是其他男人的字跡。
“明日給你帶一捧花來。”
落款:“喬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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