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皇後竊國(十二) “表哥,殺了我吧
第51章 皇後竊國(十二) “表哥,殺了我吧。……
太極殿寥落着, 杯盤的碎片掉在地上,桌案翻倒,卻沒有任何的侍從前來收拾整潔。
太極殿裏, 只有天子與他的皇後娘娘。
他們的姿勢這樣的親密無間,仿佛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 在生辰的那天安靜地抱在一起, 享受着與對方溫存的時光。
皇後娘娘的手依然按在天子的胸膛, 她的臉也離天子的臉極近,天子能感受到她溫柔的吐息,能看到她輕輕撲簇的睫毛。
她這樣的美好, 天子卻罔知所措。
天子的眼睛很紅,像一只憤怒卻不知如何發洩的困獸, 甚至透着幾分茫然。
或許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接受, 他的皇後背叛了他。
皇後娘娘摸他的臉, 說:“陛下, 你痛嗎?”
天子狠狠喘了幾口氣,手按在了她的腰上,既不像要推開她,也不像要把她按在懷裏。
他按着她仿佛一折就斷的腰,進退不得。
皇後娘娘想了想,說:“陛下喜愛喬頌, 臣妾喜愛喬珂,是不是很公平?”
喬家姐弟都那樣貌美年輕, 被人喜愛不是很正常嗎?喬頌嬌豔溫軟,所以入了天子的眼。喬珂氣質冷淡,自然入了皇後的眼, 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天子沉默良久,說:“什麽時候的事?”
皇後娘娘歪頭回憶,沒回憶出什麽東西,無所謂道:“不是陛下喜愛喬頌,要擡舉她娘家人,把喬珂召進宮的嗎?”
天子的神情陰沉,握着她細腰的力道大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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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扯出了一抹笑,很難說那是一個怎樣意味的笑,總之并不歡欣,反而疲累地像個幽魂。
她的人也因為這個笑顯得蒼白而透明,仿佛禦案上的琉璃器皿,下一秒就要碎掉。
她的唇貼上了天子的唇。
她聲音很輕很輕地向他說話,仿佛在訴說一個秘密:“我和喬珂親啦,就像這樣。”
“他身上的感覺和你很不一樣,他甚至很生澀,很柔和。”
天子捏住了她的下颌。
天子的眼睛通紅,那樣的威嚴可怖。
仿佛下一刻,天子就要掐在她脆弱白皙的脖頸上。
皇後娘娘并不怕他,她直視着天子,說:“我和喬珂在假山裏……”
天子堵住了她的嘴巴。
他不想聽到她和別的男人都幹了什麽事情。
天子将她按進懷裏,锢着她的腰,讓她的臉埋在他的胸膛上。
天子的手在顫抖。
天子說:“婉兒,你在報複我嗎?”
皇後娘娘搖了搖頭,語氣仍然是輕而柔軟的,美麗的唇吐露出冷酷的詞句:“不,陛下,我愛上別人了。”
她這樣的坦誠。
天子的五髒六腑,都随着她的話,泛起了巨大的疼痛。
天子控制着自己的手,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氣。
可皇後娘娘從天子的懷裏起來,撿起地上鋒利的寶劍,抓住天子顫抖的手,将劍柄放在天子的手裏。
她讓劍尖對準自己,擡頭看天子,又用上了那個執拗的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說:“陛下對我不忠,我除了心中苦痛,并不能如何,因為陛下也是其他人的丈夫。”
“可我只有陛下一個丈夫呀。”
她嘆了一口悠長又悵惘的氣。
她懇求道:“陛下,殺了我吧。”
天子心中大駭,面露震驚地看向她。
她說:“陛下也已經厭煩了我吧。”
……何至于此呢!年少夫妻,何至于此!
天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天子木然地看着自己的皇後。
她還是那樣的清麗,九年的宮廷歲月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她依然是從前的樣子,可那些讓天子熟悉的神情,那些愛慕,那些信任,那些依賴,天子竟然沒有找到一絲一毫。
終于,皇後開始哽咽。
她哭着,在他面前哭着,哭聲裏滿是茫然,說:“表哥,殺了我吧。”
天子心神俱震,手中的劍掉落在地上!
自他們成婚以來,她再也沒有叫過他表哥,整整九年,這是她再一次叫他。
她以前叫他表哥,明明是說這裏哪裏好玩,那裏又有什麽好吃的,說表哥怎麽長得那樣俊美,說她和他是最最要好的。
他那個時候會怎麽說呢?他說他永遠會保護她。
可是,她現在說:“表哥,殺了我吧。”
表哥,殺了我吧。
天子的淚落了下來。
他的五髒六腑攪成一團,他的大腦轟鳴作響,他什麽都不再想,他像本能一樣,再次将她擁在懷裏,用一個保護的姿勢。
可他要怎麽保護她?
他能怎麽保護她?
把她磋磨成如今這樣的,逼她心存死志的,竟然是他。
他的心冷成一團。
他的聲音平靜,剖白說道:“不會,我永遠不會,我怎麽會想讓你死呢?”
他聽着自己的聲音,像是聽着別人在說話。
她抽噎着,縮在他的懷裏,好似與他不分彼此。
可天子終于意識到,他們二人,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了。
.
九月初四,皇後微染小恙,天子系念,令皇後于椒房殿養病。
椒房殿關門閉戶,宮權旁落,至此不問外事。
九月初四,貴妃喬氏沖撞天子,喬氏一族四處奔波,百般斡旋。
喬貴妃于太極殿外脫簪謝罪,長跪不起。一直從九月初四,跪到了九月初九。
聽見過的人說,喬貴妃跪得臉小了一圈,唇色發白,整個膝蓋血肉模糊,已然站不起來。
九月初九,喬貴妃暈倒在了太極殿外,終于見到了天子。
誰也不知道太極殿裏發生了什麽,只有人聽到了裏面隐隐有聲音傳來,如幽蘭泣露,如啼血杜鵑。
九月初十,貴妃喬氏犯下大錯,降位為美人。
九月初十,承恩侯府被抄,承恩侯喬有枝莫名被天子奪爵,喬家幾個在朝堂的子弟紛紛被革職,作為新貴的喬氏一族竟全部淪為白身。
九月十一,前承恩侯喬有枝的唯一子嗣,前途無量的喬珂,于大妙如寺帶發修行。
喬氏一族一蹶不振。
當然,關在椒房殿裏好好養病的皇後娘娘,是什麽也不知道的。
外界的消息已經不能傳到椒房殿,只有當天子或者元樂長公主過來的時候,皇後娘娘才能獲得一鱗半爪的信息。
她跪坐在茶桌旁,替元樂長公主點了一杯茶,擡頭問她的母親:“這麽說,喬珂還活着?”
喬頌确實聰明機智,竟然在這種情況下能保住喬珂的命,果然上有美人枕邊風,下有家族助力,要比那些單打獨鬥的人好不少。至少前世與皇後娘娘“私通”的人,就沒有這麽好的下場。
元樂長公主瞟了皇後娘娘一眼,說:“那可不一定。”
皇後娘娘祈求地看着她,想讓她繼續說下去。
元樂長公主說:“喬家自始至終沒見上喬珂的面,侍衛把人拖出天牢的時候,已經是個血葫蘆了。”
“那麽重的傷,管也沒管,直接扔到了馬車上,再一路颠簸,估計到了妙如寺,能留一口氣都是好的。”
皇後娘娘“呀”了一聲。
元樂長公主嘆了一口氣,說:“我估摸着他是不成了,你沒見過,天牢裏的那些胥吏,是把他往死裏折騰的。”
元樂長公主又說:“不知道你這孩子腦子裏在想什麽,要不是你提前給我寫信,我都要吓死了。”
确實如此,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元樂長公主驚聞皇後出事,沖進太極殿與天子大吵一架,天子與長公主府的關系也降為冰點。
皇後娘娘低眉,垂着眼睛說:“我就是覺得,和他這樣過下去,很沒意思。”
元樂長公主說:“他的長相還是很好的,配得上你,你就是太在意他了。”
皇後娘娘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母親說的對。”
這樣一個笑,讓元樂長公主心中一緊,心疼起來。
她說:“婉兒,你就是太較真了,所以才心裏難過。”
皇後娘娘說:“他秋扇見捐,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元樂長公主抱住她。
皇後娘娘說:“不如一死了之。”
元樂長公主慌了,說:“你這是要剜母親的心啊……”
皇後娘娘将臉埋在元樂長公主的肩頭。
元樂長公主說:“你別想他了,你要什麽,母親什麽都給你,好不好?”
皇後娘娘說:“我只想要他。要他只有我一個。每天只能看見我。”
元樂長公主把她的臉掰正,仔仔細細地看她。
母女二人對視着,沉默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元樂長公主的心中突然蹦出一個念頭,她突然想,我的女兒呢?
這想法毫無來由,卻突兀地在她心裏跳了一下。
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又仔仔細細地看着皇後娘娘,覺得自己剛才恍了神,對啊,這就是她的女兒啊。
人有時候是會突然感覺身邊人陌生的。
皇後娘娘搖着她的手,對她撒嬌道:“母親,我這裏有一件事,你幫幫我好不好。”
元樂長公主笑着看她,說:“你說,母親一定幫你。”
皇後娘娘便說:“萬壽節那天,我給陛下祝酒的時候,給那個酒杯上塗了毒藥,陛下全喝了。”
這驚天的一句話被她平平常常地說了出來。
元樂長公主震驚地看着她,手裏的茶杯泛起漣漪,她驚道:“什麽藥……”
皇後娘娘看着她,平靜又篤定地說道:“陛下再也生不出孩子了。”
元樂長公主咽了一口茶水,說:“這樣,豈不是……承祚是陛下唯一的孩子。”
皇後娘娘點了點頭。
元樂長公主看着平靜的女兒,一時間竟然沒有話說,只說道:“嗯,好。”
她從未想過,女兒除了和仇敵的弟弟好上,還能給天子下毒。
她明明那樣喜愛天子。
她問道:“你想做什麽?”
皇後娘娘說:“我既想要陛下知道自己再也生不出來了,又想要陛下不知道是我幹的。”
天子其實是能生的,只是子嗣緣淺,上一世皇後遷居靜心宮後,喬頌是懷上了一胎的。
等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喬頌便順利當上了喬皇後。
這個孩子是未來的天子,是喬家的天梯,還是不要來了。
所有的孩子都不要來了。
元樂長公主說:“現在叫個太醫去給天子請脈,總是太過刻意,皇宮還要再經一輪翻查,不如……”
不如,找個替罪羊,她在心裏想。
果然,皇後娘娘說:“我聽說齊王最近在招攬門客。”
元樂長公主便漫不經心地說:“我也聽說過。”
齊王會招到令人滿意的門客的。
比如說,身家清白,聰明靈活,智計百出又不擇手段,手裏有門路,能弄到和皇後娘娘這裏一樣的毒藥,又會挑弄口舌是非的好門客。
母女兩個沒多說什麽,卻在對方的未盡之言裏達成了共識。
元樂長公主紅了眼圈,她鳳眼眼尾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她略有些悵然地說:“婉兒怎麽就長大了。”
好像經此一遭,她再也不是那個躲在母親與表哥羽翼下的,無憂無慮的少女了。
皇後娘娘安撫地摸着她的手,道:“長大多好啊。”
元樂長公主搖了搖頭:“不好,不好。”
她站起身,對皇後娘娘說:“我該走了。”
畫皮鬼将她送到卧房門口,看着她的背影。
表哥和蘇婉兒漸行漸遠,可母親沒有,元樂長公主甚至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一瞬間,靈魂覺知了片刻——就像有一天晚上,江照靈夢見了江熙雲,醒來時淚流滿面。
人類的愛真是奇怪啊,畫皮鬼想。
其實皇後娘娘是有機會出冷宮的。
第一年的春節,天子在衣香鬓影觥籌交錯之間,想起了她。
天子很不習慣她不在身邊的日子。
他在那天晚上踏進了靜心宮。
她當時其實只要哭一哭,拉着他懷念往昔,他一定會放她出來的。
可她一個字也沒有說。
她甚至在天子進來時,扇了天子一巴掌。
那是她第一次扇別人巴掌。
他們早就不可挽回了。
z001的聲音在張婉娘耳邊響起:“可這一世,這個皇帝并沒有将你送到冷宮。”
張婉娘說:“是呀,他們都是賤骨頭。”
一點小小的變量,就會讓一對怨偶産生完全不同的效果。
蘇婉兒多離不開天子啊,可她一手好牌全部打爛,滿盤皆輸。
她只靠真心,不靠手段。
但張婉娘不是,她沒有真心,卻要操控天子的情緒。她要當感情游戲裏的贏家。
操控人類的感情,總讓畫皮鬼感到興奮。
她被鎖在椒房殿裏,卻感覺前路如此明晰。
喬頌曾經為她安排好了劇本。
可她也為他們寫好了劇本,一個兩個,都要走向她寫好的,圓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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