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皇後竊國(十三) “本宮這裏有一條通……

第52章 皇後竊國(十三) “本宮這裏有一條通……

皇後娘娘又在寫花箋。

在椒房殿裏實在是無事可做, 她也只能将自己的憂思付諸紙上。

她一天一天地數着日子過。

聽到身邊的腳步聲,她擡起頭,便看到天子朝她走來。

她又低下頭, 并不看他,繼續寫着自己淩亂的心緒。

天子坐到了她身邊, 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彩紙, 一一閱覽上面的內容。

陽光透過窗扇, 影子随着時間變化着位移,一時間竟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

天子看着她低下的頭,想摸一摸她的發絲, 手指微動,又猶疑着放下。

天子想找一些話題來講。

他思索着, 說道:“前幾日姑母來找朕了。”

果然,皇後娘娘擡起臉, 終于正眼看他。

天子說:“姑母性子爽利, 那天卻坐在朕面前唉聲嘆氣, 朕見了,心裏很不是滋味。不如再給姑母加封,婉兒覺得呢?”

皇後娘娘說:“陛下的事情,又何必來問臣妾呢?”

天子碰了個軟釘子,他将皇後娘娘寫好的花箋合上,又不說話了。

說也奇怪, 她真的做了對不起天子的事,天子反而更喜歡來椒房殿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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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黃葉已經落了滿地, 天子卻一直過來,每天給她帶一點小玩意兒。

或者是外面正流行的詩集,或者是一個草編籠子裏的兩只促織, 或者是一捧漂亮的花。

今天,天子就給她帶了一朵嫩黃色的,花瓣細膩如絲綢一般的花。

天子将那枝花插在了細頸的花瓶裏。

皇後娘娘卻想起了喬珂。

那天送給喬珂的那張致命花箋,喬珂回的是:“明日給你帶一捧花來。”

年輕人的心總是熱忱的,皇後娘娘撫摸嫩黃色的花瓣,自顧自地陷入了回憶中。

當年的天子也這樣熱忱,他們在有一年的冬季,踏着雪在郊外游玩。

那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厚,她裹着毛絨絨的大鬥篷,抱着小暖爐,指揮天子去給她找花兒。

天子真的去了,踩着雪,雪地上留下他的一串腳印。她覺得好玩兒,又踩着他的腳印,跟着他往前走。

他們沒找到什麽花兒,雪來得早,梅樹還捂着花苞,但沒有開花的梅樹下,有一只灰白皮毛的兔子。

她很驚喜,卻又不敢摸它,天子就伸出手,把兔子抱進了懷裏。

“你要養嗎?”天子問她。

她點了點頭。

那兔子身上有化掉的雪水,給天子名貴的衣服沾上一些濕漉漉的清新的新雪氣息。

她高興極了,給那只兔子起了名字,将兔子留在了公主府。

可惜已經好多年過去,那只雪天裏出現的蠢笨野兔,現在也早已經老死了。

她記得那天,雪花落在她表哥的睫毛上,她的心跳了起來。

她嘗試着伸出手,去摸那只兔子。

兔子身上的水沾到了她手上,她卻沒有察覺到。

她只是莫名地感覺,兔子很柔很軟。她還莫名地感覺,表哥的心也跳了起來。

她不知道說什麽,喚了一聲:“表哥。”

他鳳眼微轉,眼睫上的那片雪花掉了下來。

他看向她的時候,他們都知道,有什麽不一樣了。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皇後娘娘看向天子,說:“要入冬了。”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卻讓天子惘然若失。

他輕咳了一聲,說:“皇後保重身體。”

皇後娘娘道:“多謝。”

又是一場疏離的對話。

天子再次翻起了皇後娘娘的花箋,明明都看過一遍,他還是又翻來覆去地看。

這些花箋再也不是只給他的了。

天子又抱住她,去親吻她的唇。

她并不躲閃,也不抗拒,只看着天子高貴俊美的丹鳳眼睛,感受着他。

他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珍重,像喬珂。

一個長長的吻,她揪住了他的衣袖。

天子放開了她。

他不敢問,她現在寫花箋的時候,想的是誰。

天子臨走的時候,幫她梳頭。

他做這種事真的很熟練,用梳子梳理着她滿頭的烏發,單手打開了她的妝奁。

一朵粉色的絹花映入眼簾。

他很平靜,将她的發髻挽好,給她戴上各種名貴的首飾。

然後他拿起那朵粉色的絹花,陰沉地點燃了它。

他觀察着她的神色。

很遺憾,她并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崩潰落淚,她只是靜靜地看着這一幕,絹花燃起的火苗跳動在她眼睛裏。

他将她的花箋整理好,輕輕放在了桌案上。

他一無所獲地離去了。

皇後娘娘又在喊z001。

她拿着她那些記錄着瑣碎沒什麽信息量的花箋,說:“你去送信,這個給小付,這個給皇兄。”

難得閑暇的時光,她寫了一堆,夠寄給上個世界的故人們很久很久了,畢竟她是出來“游山玩水”了,不是死了。

z001這個恐怖系統硬生生被她用成了信差。

只不過它最近還算乖覺,喬珂與喬頌在萬壽節上産生的痛苦情感讓它心滿意足。

然後張婉娘又拿起一張,說:“唔,這個給姓沈的吧。”

z001又嗤笑起來,嘶啞的聲音透着惡意:“哦,給那個精神病。”

張婉娘真覺得這個破系統是個廢物:“你連精神病都沒弄死。”

姓沈的這人以前與張婉娘算是朋友,因為全是負面情緒,給系統當了好久的長期飯票,直到系統被張婉娘弄走。

z001可能覺得有點丢人,又縮起來不再說話了。盜版系統也真是沒素質,它說起話來只知道辱罵人。

張婉娘小憩了一會兒,來給皇後娘娘請脈的醫官就來了。

來人長相普通,穿着一身青衣,梳着一個利落的婦人發髻,身後沒有帶藥童,只自己提着一個大藥箱。

由于她看起來很瘦很瘦,總要讓人疑心她要被藥箱折了胳膊。

她叫廖丁蘭,自從椒房殿緊閉大門後,一直是她來給皇後娘娘診治身體。

望聞問切,皇後娘娘安靜地坐在那裏,一眼望過去,其實氣色還好。

廖丁蘭也不多話,伸出手,搭在了皇後娘娘的脈搏上。

片刻後,她開口道:“娘娘的身體沒什麽大礙,只要每日多活動活動,舒舒筋骨,安健長壽不是問題。我看娘娘有些神思不屬,但多喝湯藥也是不宜,還需要娘娘自己寬心。”

她語速很快,說話像連珠炮一般,說完了這些,就又要拎着大藥箱離開。

皇後娘娘突然叫住了她:“廖女醫留步。”

廖丁蘭回頭,遲疑地看向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說是養病,但其實她根本就沒病,整個椒房殿又與外界不再往來,怎麽看都是皇後娘娘名為養病,實為禁足。

這裏面的水可深着呢。

廖丁蘭本不想惹事上身,可皇後娘娘既然開口了,君命難違,她自然停住了腳步。

“不必緊張,”皇後娘娘笑道,“廖女醫請坐。”

廖丁蘭遲疑着,只挨着椅子邊坐下。

皇後娘娘嘆了口氣,說:“本宮只是深感寂寞,想找人說說話罷了。”

廖丁蘭想了想,說:“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皇後娘娘說:“廖女醫進太醫院多久了?”

“五年有餘。”廖丁蘭說。

“那就奇了,本宮以前都沒有見過廖女醫。”皇後娘娘輕聲說。

廖丁蘭尴尬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以前給皇後娘娘瞧病的自然是太醫令太醫丞,哪裏輪得上她。

自從萬壽節後,喬貴妃突然被降位成喬美人,皇後娘娘的椒房殿又變成這副場景,宮權捏在了他人手中,太醫院哪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能從捕風捉影的信息裏嗅到一絲奇怪的味道。

椒房殿的侍衛都換了一批,本來太醫院推出給皇後娘娘瞧病的是她的丈夫宋太醫,結果有一日天子不知道怎麽了,訓斥了宋太醫一頓,來給皇後娘娘瞧病的就換成了她。

廖丁蘭事事謹慎,生怕又被卷入不知名的漩渦,丢了性命。

她正想着,卻聽到皇後娘娘說:“本宮這些天去查了查廖女醫,真是巾帼不讓須眉啊。”

皇後娘娘不是在禁足嗎,怎麽查的她?廖丁蘭愣了一下,說:“娘娘謬贊了。”

“本宮可沒有說客氣話,”皇後娘娘看着她說,“太後舅母的風疾,是你開的方子吧?”

廖丁蘭震驚地看向她。

當年太後風疾加重,天子廣招天下名醫為太後診治,一位姓宋的醫者竟然真的妙手回春,徹底根治了太後的頑疾,也由此進入了太醫院,成為了一名正式的太醫。

這是廖丁蘭的丈夫。

“廖女醫如此神醫,被這樣埋沒,真是可惜。”皇後娘娘說。

廖丁蘭默然不語。

确實如此,她的父親也是一名醫者,只得了她一個女兒,他沒有兒子,便收了男徒弟充作兒子,也不把衣缽傳給她。

她嫁給了父親的徒弟。

等她調整好父親的方子,托舉丈夫進了太醫院,她也以醫女的身份在太醫院有了差事。

只是終歸是不一樣的,她醫術再好,也只能混個吏目當當,這也就了不得了,而丈夫是個男子,以後還可以繼續往上爬,從太醫爬到太醫丞,再爬到太醫令。

廖丁蘭心想,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皇後娘娘看着她的眼睛,說:“本宮這裏有一條通天的道路,就看廖女醫接不接了。”

廖丁蘭咽了咽口水。

.

齊王最近喜愛嬉游宴飲,他在京城招攬着賓客,今天辦個詩會,明天又要去哪裏賞花。

去郊外跑馬的時候,齊王竟意外碰見了元樂長公主。

他連忙下馬給元樂長公主行禮。

元樂長公主盯着他的臉,悵惘地嘆一口氣。

齊王便擔憂道:“姑母何事煩憂?”

元樂長公主滿目懷念:“我只是看見你和你皇兄長得相像,一時想起了他,有些感慨罷了。”

齊王心中有些難過,他不太喜歡別人老是說他和天子的相像。

元樂長公主又看着他,再次嘆了一口氣。

她沒再說什麽喪氣話,只和齊王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齊王面對長輩沒什麽架子,說話也聽之可親,将元樂長公主說的笑容滿面。

講了一會兒話,有其他人叫走了元樂長公主,臨走的時候,元樂長公主又看着齊王的鳳眼,說道:“要是當初,把你表姐嫁給你就好了……”

她的聲音很小,但齊王還是聽到了。

他的心中泛起漣漪。

回到府上時,他的心裏還是充斥着連他自己都講不明白的情緒。

新來的門客又寫了一首詩,送到他這裏請他品評。

齊王指着那首詩,說:“這個典故我怎麽沒有聽過?”

門客說:“這是微臣以前聽說的,有一種鳥,他們生下來的所有的卵,哪只小鳥先破殼,他們就把所有的食物喂給最先破殼的那一只。”

齊王陷入了沉思:“那其他的小鳥呢?”

門客解釋道:“至于後出生的幼鳥,自然什麽也吃不到,食物短缺的時候,幼鳥就會被逐出巢穴,失去性命。”

齊王不說話了。

門客感嘆了一聲:“其實最先破殼的那只小鳥,與後來出生的那些幼鳥,又有什麽本質上的分別呢?它們血出同源,食物分配卻不能共享,這是造化的不公罷了。”

齊王心中更是不得勁,他有些氣悶道:“先破殼的鳥确實獨得了造化,先生說這些,又有何見教呢?”

門客便拜了齊王一下,說道:“微臣聽說古仁人之君,有兄終弟及的故事,當今安朝朝廷,又有何不可呢?”

天子居嫡居長,本來齊王是沒有半分機會的,可前段時間剛讓太後在天子耳邊敲了邊鼓,今天門客又提,齊王難免有些遐思。

門客湊近了齊王,小聲說道:“不如……”

聽他說完,齊王怒道:“放肆!”

門客連忙跪下請罪。

齊王将他扶起,輕聲說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門客點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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