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往事泣血
德隆三十一年的初秋,天氣暖和,很适合閑聊。
秦府三房的後院裏。
丫鬟們談論着秦府大房出嫁八年的二小姐:“多少客人親眼看到二小姐和管家在床上,那可是路老太太壽辰的當天!若不是三小姐求情,二小姐哪裏還有命在?你們可聽說了?峰少爺不是二姑爺的親生兒子,而是來歷不明的野*種。二姑爺也真夠善心,還另外辟了院子讓二小姐和峰少爺住着。老天都看不過去了,下了報應,峰少爺這才病死,二小姐這才被火燒死。”
“什麽二姑爺、二姑爺,很快就要改口叫三姑爺了。”
是了,路長軒本來娶的是二小姐,但是二小姐死了,被火燒死了。現在,三小姐要嫁給路長軒,路長軒不就是三姑爺了嗎?
丫鬟們嘻嘻笑着,又說:“……整個秦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這話可說錯了,還有人不知道,有人不曉得呢!”
衆女一起問:“誰?”
那人賣了個關子,最終躲不開衆人的逼供,撲哧一笑,說:“二小姐啊!”
衆女恍然大悟:“可不是!只有咱們最最聰明的二小姐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不知道二姑爺其實早就中意的是三小姐,而不是二小姐?不知道作為庶女,二小姐的一生其實就是個悲劇?
留下一串充滿譏諷的笑聲。
二小姐是秦府大房的庶女秦瑤瑤,三小姐是秦府大房的嫡次女秦菲菲。這麽說來,二小姐死後,寡居幾年的三小姐秦菲菲即将取而代之,成為正五品郎中路長軒的正室夫人。對一個寡居多年的女人來說,這樣一門婚事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路長軒不但為人英俊潇灑,而且仕途光明,最重要的是,如今他膝下并無嫡子嫡女,秦菲菲嫁過去,生下的孩子就是嫡子嫡女。
……
而丫鬟們口中的二小姐秦瑤瑤,此時此刻,躺在床上,手中拽着被子角,因為太用力,骨節泛白,手背上青筋凸起。
這一天一夜,她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似乎和人說過話,也似乎被人攙扶着在屋子裏活動過。今天醒來後,房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她打量房中的陳設,發現這個房子正是一個标準的閨房,帳幔層層,流蘇素雅,家具精致,典雅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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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間,她從未見過。
尤其在看到自己這雙細嫩潔白的手時,不由驚詫萬分,這根本不是自己原來那雙因為過于操勞而落下厚繭的手。疑惑中,秦瑤瑤咬着牙,輕輕下了床,扶着家具一步一步挪到了梳妝臺前。
鏡子裏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眉目清秀雅致,只是身體單薄,臉色蒼白,雙目紅腫,目光冰冷如萬年幽潭,怨氣幾乎扭曲了這張本該單純的面容。兼之身體細弱,一身素白的家居服,長發披肩,更顯得整個人蒼白冰冷,猶若女鬼。
這是三叔秦永洲的孤女,七小姐秦疏影!
這段時間精神上備受折磨和摧殘,就算看到如此驚恐的畫面,她也沒有絲毫害怕,而是細細思索起來。
沉思了許久,她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二十四歲的她,秦府二小姐秦瑤瑤,已經死在三天前路府的大火中。
也許是她的怨氣太重,也許是蒼天也覺得對她太不公平,這才讓她重生在秦府三房秦永洲的獨女、十三歲的堂妹秦疏影身上。昏迷中的那些影影綽綽的記憶,也是秦疏影的。這個堂妹的記憶中除了對亡父亡母的沉痛追思,再無什麽特別。
若是說還有什麽讓自己覺得奇怪的,就是三叔秦永洲夫妻的死亡,好像沒那麽簡單。
只是,目前她也想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秦永洲是秦府三個兒子中的翹楚,少年得志,天子器重,年紀輕輕就擔當了正三品鹽運使,原在富庶的南方任職。三年前,秦永洲感染了一場風寒後竟然就去了,三嬸龍氏悲傷過度,不久也追随秦永洲而去,只留下孤零零的秦疏影。
秦疏影扶靈而歸,心中悲傷,也病了好久,雖然後來緩緩恢複,但從此身子就柔弱不堪,不敢見風,特別是天氣變化的時候,更是多日卧床不起,所以長期在春園中靜養,不太出門。秦瑤瑤也只在秦疏影七八歲的時候見過她一次,才能從鏡子中認出來。
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丫鬟們還在竊竊私語,屋子裏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誰還将一個快要死的孤女放在心上?
看到桌子上有一碟子點心,秦瑤瑤,不,現在是秦疏影了。她的唇角浮起詭異的笑容,帶着一種從地獄重生的猙獰,猙獰中是難以掩飾的悲痛欲絕——我的兒,峰兒!
硬撐着身體,一步一步挪到桌前,緩緩坐下,拿了一塊慢慢吃,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慢慢飲了。好在一直沒有人進來,良久,她才在淚水中将點心和熱茶收入腹中,重新躺回床上。
八年前,秦瑤瑤嫁給路長軒的時候,他一無所有,她賣掉所有的陪嫁支撐起家,操持家務,侍奉婆母,撫養小姑,供他以及小叔讀書。為了生計,她不得不抛頭露面,打理生意,将原本一窮二白的路家變成了資産頗富的路府,也才能讓路長軒投道問路的時候不用擔心錢財,應酬的時候左右逢源,路長軒二十二歲升了五品郎中,如今已經三年。
秦瑤瑤雖然不善于吟詩作對、琴棋書畫,但她卻有天生的、娘舅家遺傳的生意頭腦,又經常在外與人交往做生意,對時局總是比一般的女人知道得更多,把握得更準。所以,路長軒經常會和她商量一些大事,秦瑤瑤也當得起路長軒的重視,她出的主意不說百分百準确,但絕大多數都都能起到參謀作用,而且參與到後院的交際中也如魚得水,為路長軒的仕途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不管她多麽勤苦持家,多麽聰明強幹,路長軒對她一直淡淡的,談不上熱情。但在她眼裏,這就是嫡母徐氏口中的“相敬如賓”,她很知足。
婚後的第六年,秦瑤瑤給書房的路長軒送去親手做的羹湯,恰好書童不在,她一時間忘記了路長軒說過“女子不得入書房”的話,直接走進了書房,居然聽到了令人耳紅心跳的聲音。處在慌亂之中的她只當是某個通房,可随即一聲“菲菲,寶貝兒,心肝兒”讓她如五雷轟頂,失手跌落了手中的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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