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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安涴仰頭怔然, 在他靠近時下意識眨眼。這一瞬間她想起許多。

眼睫相觸,水霧凝結成形,一滴淚滑進黑發。

梁束怔住,不遠處有人喊他。趁他回頭時, 安涴靈巧逃脫。

鑽出人群, 穿過深巷走到後街。

僅隔一條蜿蜒窄巷, 商業主街喧嚣熱鬧,後街的安靜就顯得格外珍貴。

她撐着石柱扶手, 凝着翠綠輕蕩的水波, 微風擦過吹面吹來,帶着河水特有的鹹腥,拂過她濕潤微紅的眼尾。

安涴攥緊拳頭, 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

再次懊惱,自己失策, 高估自己,她不該接這部戲的。

當時手裏只剩五萬塊,各方面都有開銷,尤其是母親那裏。

還有梁家, 母親說梁家要從國外回來。

那現在這樣才是最好的, 心思漸定, 充斥着她的焦躁漸漸淡下去。

拍完戲就好了。

還有三個月, 再堅持三個月。

她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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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 梁束立在巷口青磚牆面下,英俊的臉隐在陰影裏讓人瞧不清神情。只有那雙烏黑的鳳眸閃着幽光, 像雪夜中站在山巅的狼王。

在她将要轉身時, 梁束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往後退一步, 又往後退一步。

安涴仿若察覺回眸時,只看到巷口那棵梧桐被風吹得簌簌地響。

待情緒消退回到片場時,已經開始拍下一幕戲。安涴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轉身回大巴上休息。

大巴上冷氣清涼,驅散盛夏炎熱,安涴喝口水又坐了一會兒終于覺得活過來。閉目養神片刻,睜眼準備拿劇本再研讀。

剛睜眼,餘光瞥見身側有人。

轉過眸,撞進梁束精致的鳳眼裏。

梁束掃眼劇本上,挑眉,又看她,“看劇本呢?大巴上多亂啊,回我車裏?”

她對他清淡笑笑,“不去了,我在這坐一會兒就好。”

石橋那邊粉絲還沒散,她示意他看,“讓人誤會就不好了。”

梁束不再多言,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後起身跟她擺手。

“那我先回車裏待會,有事随時聯系。”

安涴目送他下車,待他登上白色保姆車後安涴垂下眼,繼續看劇本。

拜昨日那場談話所賜,她在他們之間豎了高牆。

上車後梁束站在車窗前,隔着私密車簾盯着她纖瘦的側影。垂眼遮住眼底沉郁的笑意,這牆越高越堅硬,到時候塌的時候才更震撼。

他愛她。

就算他将人哄回來,以後呢?她會不會再跟之前似的,因為什麽莫須有的理由,頭也不回地抛下他跑了。

還覺得是為了他好。

容欽的賬他不能算了。

可她這自以為是對他好的毛病,他也得給掰過來。

即使得付出代價。

下午他們各自有一場戲。

魏導要求高,等結束時已經傍晚。

還有別人的戲要拍,安涴決定先回劇組。

傍晚晚風清涼,她站在河邊給王希慷打電話,王希慷根本不接。給柳白打電話也是。

饒是安涴再淡的性子此時也有點悶。

自從進組之後,老媽子型經紀人和貼心小助理這兩個人跟隐形消失似的。之前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現在等閑抓不到人。

打了好幾個,王希慷才接。

王希慷:“咋的啦安安?”

安涴沒好氣:“你們在哪呢?”

王希慷茫然:“在哪?在酒店啊?”

沉默。

王希望終于覺得不對勁:“不是,今天不是在商業街拍戲嗎,魏導說少去點人,我就沒一直在那等着。我尋思等結束開車去接你呢,你結束了?”

安涴:“嗯,結束了。”

正要說話時,看到施玥扒在後排車窗上對她擺手,“回酒店嗎?一起呀!”

安涴比了個ok的手勢,往施玥那走,一邊跟王希慷說話,“不用來了,再這樣扣錢。”

說罷挂斷電話。

施玥見安涴走近連忙往裏挪,給安涴倒地方。

打開車門,沁涼的冷氣撲面而來,每個毛孔都歡呼舒爽。

安涴對施玥笑笑,剛要開口才注意到副駕駛上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梁束。心髒一緊,身體漸漸僵住。

“姐姐你別誤會,我金主來了,要一起吃飯。束哥跟他不是哥們嗎,就一起去。”

前面的男人安穩坐着,仿佛沒聽到。

安涴牽強牽動唇角彎了彎,“我沒誤會。”

施玥又蹭過去抱住安涴手臂,“那一起去吃飯呀?要不然他們兩個男人聊天,就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無聊。”

施玥又開始晃安涴,“好不好嘛,一起去吧。”

安涴抿唇,想要拒絕。

他們一對情侶,又是好兄弟的,她去算怎麽回事。

再加上昨天那場談話……

“去吧。”

坐在副駕駛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開口,“你不是也很久沒見趙闊了。怎麽說都是朋友,一起吃頓飯而已。”

一起吃頓飯而已。

“好。”

安涴望向窗外。

這頓飯定在酒店餐廳。

車停在酒店樓下,他們直接上樓。

跟昨天那間包房一層樓,甚至就隔了幾個房間。

安涴目不斜視走過。

趙闊已經提前到達。

推門而入,他立刻掃過來,眼神往施玥身上一瞟又冷冷收回。然後才看向安涴,對安涴點頭,“好久不見老朋友。”

安涴對他笑笑,“好久不見。”

被賞了冷臉的施玥不甚在意,拽着安涴坐到他們對面。

精致的圓桌中央擺着山水盆栽和珊瑚擺件,阻擋對方視線。

施玥湊過去跟安涴說小話,根本不理趙闊。

趙闊也沒主動跟施玥搭話,但是眼神一直往這邊掃。

安涴不動聲色掩下疑惑。

施玥毫不留情吐槽:“看他那死出,真不願意跟他吃飯。開車過來就為了給我甩臉子啊,姑奶奶還不想伺候呢。”

安涴:“……”

施玥:“你說說同樣是兄弟,他咋跟束哥差距那麽大。像只蠢狗似的,誰跟他談戀愛誰腦袋就是被驢踢了。”

安涴眼神有點複雜。

目光交錯,施玥哽住,“他是包養我,可不是跟我談戀愛,我可弱勢了。”

施玥說話沒降低聲音,桌子本來就不大,包房隔音還好。對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臉都綠了。

梁束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湊過去嘲笑趙闊,“趙總這一手熱臉貼冷屁股,玩的娴熟。”

趙闊瞪他,把手機拍到桌上,“你讓我查的東西還想不想要了。”

梁束飛快瞥安涴一眼,見她沒注意這邊才松弛下來。

瞅着趙闊暗暗咬牙,“你小點聲。”

趙闊:“那你倆一會兒先出去。”

梁束求之不得,果斷應了。

菜陸續上齊。

勞累一天,五髒六腑都叫嚣着餓。

兩個男人倒沒沒吃幾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正事。

“這些年沒見,過得怎麽樣?”

趙闊突然問安涴。

安涴不小心吃了一顆辣椒,眼淚都被辣出來正四處找水。桌上都是溫水,她回頭示意站在門外的服務員要一杯冷水,嘴邊就被冰涼的杯口貼住。

“喝一口。”

安涴顧不得看梁束,借着他的勁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壓下舌尖辣痛,這才緩過勁。

“呼,辣死我了。”

安涴眨幹被拉出的眼淚,看向趙闊,“你問我什麽來着?”

趙闊看安涴被辣哭,梁束上趕子喂水跟之前一模一樣,些許生疏被小小變故打破,不由也松弛下來,托腮仔細看她,“我問你這幾年過的怎麽樣啊。”

沒等安涴回答,趙闊又說,“你當年消失的可真徹底,我們咋都找不到你。”

趙闊掃梁束一眼,撇了撇嘴,“就這位,當時都瘋了。”

“那慘狀我都不忍心說,給自己作的得有十天半個月沒出的去門。後來要不是再不出門得違約賠錢,我看他就要這麽在醫院開哥包年徹底躺下去了。”

房間裏霎時安靜,連施玥都放下筷子不吃了,悄咪咪挪到趙闊旁邊占據良好地勢看熱鬧。一繞過去視線被盆栽珊瑚擋了大半,施玥拽住趙闊小手指跟他抱怨,“你怎麽定這麽一地兒,看熱鬧都看不清楚。”

趙闊沒好氣瞪她一眼,任她玩自己手。

“你倆現在啥情況啊?”

趙闊繼續給自己兄弟助攻,“我聽說這部戲裏親密戲分挺多啊,你倆愛火重燃沒?”

“他在現實裏和戲裏都為你發瘋,是不是還挺爽的?”

“想當年啊,你倆……”

梁束瞥見安涴愈發蒼白的臉頰,低聲喊了一聲趙闊。

趙闊低頭從珊瑚縫裏看對面,輕哂一下收聲,低頭把施玥一把摟進懷裏跟她說話。

他們之間就像河面上結的那一層薄冰。

平常平和相處看不出什麽,好像跟旁人無異。可只要外力一動,就脆弱地不堪碰撞,變得細碎淋漓,流出來的都是血。

白日被他吻腫的嘴唇還疼着。

剛剛不小心吃了辣,此刻已經麻的沒有感覺。

下午親密的熱吻像是虛無缥缈的雲霧,摸不到抓不着,一陣清風就将它吹得煙消雲散。回歸現實,一片冷暗。

“你在想什麽?”

安涴聞聲擡眸看過去,撞進梁束沉靜的烏眸裏。

她在想他。

他就像罂粟一樣,她明知不可以沉浸,卻一次次被他吸引。

就像現在,即使剛剛趙闊出言刺她,可當她聽到他當時找不到她時心裏還是一哆嗦。

她真是一個矛盾又懦弱的人。

情感上無法掙脫來自他的吸引,理智上又将他推得越來越遠。

明明已經成功,卻因為進了這個組,又重新跟他糾纏。

梁家人已經要回國了。

他們回來之後,又該如何呢?

安涴心漸冷,身體裏的火焰和寒冰無情碰撞撕扯着她。

她多想緊緊地抱住他,讓他也抱緊自己。

可是她不敢啊。

“抱歉”,

安涴起身,“我有點不大舒服,先回房間,就不打擾你們聚餐了。”

眼神胡亂掃一圈,颔首,推開椅子,木椅劃過柔軟的地毯險些倒下。梁束扶住椅子,等她走出來才松手。

狼狽推門出去,沿着餐廳走廊柔軟的紅色印花地毯快步往前走。直到走到電梯前等待時才看到身後有人。

是梁束。

安涴睫毛輕顫,心亂如麻。

最終沒有回頭。

回頭說什麽呢?

好在梁束好像也沒有跟她搭話的意思,一路跟她到房間門口。

等她掃開房門說聲謝謝又合上門時,他也沒說什麽。

安涴靠在門板上,脫力滑到地上,捂住臉。

梁束送安涴回去之後又回到樓下包房,施玥已經離開。

他坐下後握着酒杯,倒滿啤酒,貼着玻璃杯上的口紅印将冰涼的啤酒一飲而盡,坐那沉默無語。

“心疼了?”

趙闊大咧咧不以為意,“下狠藥才能治病,你想想你之後的計劃,不比今天狠多了。”

“你要舍不得,趁早放棄。”

看梁束和安涴這樣,明明彼此心裏都有對方,怎麽就鬧成這樣呢?

三個人也算從小一起長大的,趙闊瞧着心裏也不好受。

“快刀斬亂麻,快點整利索你就能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梁束瞟他一眼。

趙闊聳肩:“哎呀你用眼神刀我幹啥,這又不是我整的。”

“查出什麽了?”

“還真讓你說準的,我最近私下打聽,前幾年你那表姨和表哥對安涴是不咋好。也不說不好吧,就你只要不在,就冷着人家。”

“我發現你表姨和表哥藏得很深啊。”

他和梁束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庭圈子,再加上在圈子裏混這麽多年,現在也算是人精了吧,這麽多年居然沒發現。

“還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麽事?”

“特別巧,就安安跟你分手之前,容欽暗地裏動用許多資源人脈蓋了一件事。具體是啥他藏得太深,我還沒查出來,但是我懷疑安安最後下決心跟你分手應該跟這件事有關系。”

“嗯。”

“梁家呢?”

趙闊問。

梁束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梁家能說的翻來覆去也就那兩套說辭,她可能顧忌這個不好聽,覺得分開是為了我好,但是根源肯定不是這個。”

“容欽遮掩的事情應該是關鍵,得查出來。”

趙闊點頭:“知道。”

趙闊給梁束空着的酒杯添滿,也給自己杯裏倒上冰啤酒。跟他碰了碰杯,發出清脆撞響。

“安安知道王希慷是你的人了嗎?”

梁束看他一眼,搖頭,“還不知道。”

“嘶,你要不要給她留點線索,要不然等以後她知道不得生氣啊。”

“我等她生氣。”

“說真的,現在安安變成這樣,別說你心疼,我看着也不好受。”

“之前安安管咱們的時候多厲害啊,我覺得她就像後山的野草,看着不起眼但堅韌充滿力量。”

現在卻好像被野火燒得只剩一口氣,馬上要被壓倒似的,蔫蔫的。別看剛剛趙闊為兄弟抱不平出言不遜,可安涴現在這樣趙闊看着也心疼。

安涴之前雖然溫柔,但是笑面虎式的溫柔啊,絕對不帶像今天似的接了他那些不好聽的話一言不發就走了。

“所以計劃要快,律師那邊談怎麽樣了?”

一說這個趙闊腦袋就疼,“你要不要好好想想,這節骨眼你要解約,還要同時跟容欽解除合作關系。”

“你這是要自斷身法啊。”

“容欽那狗東西冷血無情,他肯定搞你。到時候你咋辦,真莽着來別把這幾年攢的老婆本給整沒了。”

梁束:“那不能。”

趙闊瞥見梁束緊繃的俊臉,還有他眼裏翻騰的瘋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雙臂抱住自己,“我以後可不能惹你,你這人太可怕了。”

對人狠,對自己更狠。

“你不是傲嬌人設嗎,我看你現在都快變成病嬌人設了。”

梁束笑笑,沒有反駁。

他斜趙闊一眼,“錢還能賺。”

“我看安安現在狀态越來越收,按常規辦法我感覺你夠嗆啊,你準備咋辦?”

聽到這話,梁束面色又沉下去。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呢,她現在哪是越來越收,她是從占山為王的小老虎變成了整日縮在殼裏的河蚌。

他恨得咬牙,想打碎她的殼直接把人薅出來,又怕傷到她。所以他決定反其道行之。

“她現在顧忌太多。”

“不破不立。”

咔嚓,酒杯碎裂,劃上傷梁束的手,頓時鮮血淋漓。

趙闊大驚,瞥一眼梁束神色暗叫不好,騰地起身,“服務員!拿創可貼!有沒有創可貼?”

“不用叫服務員”,梁束老神在在地打斷趙闊,用下巴點了點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找她。”

“啊?”

“給她打電話。”

“你不剛把人送回去?”

梁束沒說話,支起傷手撐住下巴。

鮮紅的血液沾上他輪廓分明的下颚線,梁束鳳眸漆黑如幽深潭水,“叫她吧。”

他輕嘆,似乎無奈,“要不她又得哭。”

趙闊愣住。

見兄弟這副仿佛羅剎現身的模樣心裏一哆嗦,張了張嘴又合上。連忙摸過手機顫着手給安涴打電話。

嘟嘟嘟。

漫長的忙音。

“不接嗎?”

梁束托着腮,問他。

趙闊暗覺不好,瘋狂在內心祈禱。

咋回事,不到一個月不見,他兄弟咋跟黑化了似的呢!咋越來越瘋了!

梁束這副狗樣子,趙闊見過,但那是他們十七八歲的時候啊。

認識安涴之後他就改了,這是咋回事,咋舊病複發了?

趙闊心髒咚咚直跳,一想到梁束十幾歲那樣眼前一黑,心裏求爺爺告奶奶——祖宗啊,快接電話啊,你男人要發瘋了。

身旁氣息越來越低沉,室內空氣近乎凝固,當趙闊幾乎喘不過氣時,對面終于接電話了。在這瞬間趙闊激動地都快哭了,仿佛回到了梁束桀骜叛逆的十七八歲,終于找到救世主了不由大喊,“安涴,你快下樓看看梁束啊!他又發瘋了!”

剛悄悄哭一場蔫噠噠躺會床上的安涴騰一下起來,“怎麽了?他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預告:他反手攥住她的手指團進掌心。

這兩天都很肥啊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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