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廂情願(壹)

一廂情願(壹)

遠處青山連綿,一灣河流曲折環繞而過,平靜無波的河水像一面鏡子,中心嵌了一個淡黃淡黃朦胧的月亮。

萬家燈火倒映其間,幾只小船行過,水面漣漪乍起,曲曲折折蕩蕩漾漾。

嘈嘈切切的琵琶聲悠悠鑽進耳朵,李相夷卻無心去聽。

他撐着窗棂,手裏一只酒杯,遙望窗外千傾月色。

他伸出手,五指張開,似是想觸摸月亮。

虛空一握,無形的淡薄的月光從他指縫溜走。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衆人舉起酒杯,高聲道:“剿滅魔教,義不容辭!”

這是一家在佛州清源山腳下的酒肆,與李相夷喝酒的人有他的兩位結義兄弟、聞聽他大名投奔而來的佛彼白石、四虎銀槍以及喬婉娩等人。

今晚聚在這裏喝酒,自然不是單純為了喝酒,而是近些時日笛飛聲禍亂江湖,其座下教派金鴛盟更是過于猖獗連犯數起大案,惹得江湖人士怨聲載道。

聚在這家酒肆同李相夷喝酒的人都是響應他的號召的有志之士,俱都想為除魔衛道出一份力,推杯換盞之間,李相夷武功了得,才智過人,在江湖中的影響更是與日俱增,衆人都屬意他為正道領袖。

“相夷……”

李相夷怔忪回神,冷淡地望向說話的喬婉娩:“喬姑娘?有什麽事嗎?”

喬婉娩抿了抿唇,纖纖十指死死攥着衣裙,對他方才走神沒有聽她說話感到有些難堪,她垂下頭,借着燈光的陰影掩去泛紅眼眶。

雖然近些時日以來,衆人對李相夷的态度也算是很了解,知道他性子慣來如此,可見他對花容月貌的喬婉娩也是這般不假辭色,一時之間也有些側目。

好在單孤刀及時打圓場,才沒讓場子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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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夷,方才我們說到門派名字,怎麽讨論都沒個定數,喬姑娘讓你拿主意呢。”

李相夷“哦”了一聲,長眉一挑,微微轉頭再度望向窗外。

這時,一只雪白的鶴淩河橫渡,向西而去,聲音拉得長長的,尾音繞梁。

李相夷手指點着窗棂,好一會兒才道:“四顧門。”

時夜将半,四顧寂寥。适有孤鶴,橫江東來。

“四顧門……”

衆人喃喃念着這個名字,疊聲叫好。

門派名字定下,門派駐地也已選好,見衆人此時已然酒足飯飽,單孤刀知道指望李相夷招呼他們顯然不可能,便替他張羅着衆人去牙行買地。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走在街上,酒氣充斥在街巷各個角落,惹得往來行人紛紛躲避。李相夷持劍綴在他們身後慢悠悠地走。

清源山風景極美,占地也大,尋常牙行定然出不了手,衆人也沒将那些小牙行放心上,直接出了酒肆就直奔佛州城最大的牙行。

那家牙行果然也沒讓他們失望,清源山的地契确實在他們手裏,不過,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他們找上門時,牙行正準備打烊,夥計連門板都擡出來了,忽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走過來,還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夥計将門板抵在面前,自己躲在門板後,作出防禦的動作,生怕他們打人:“你們……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劉如京安撫道:“這位小哥,我們是來做買賣的,不是匪徒。”

夥計聞言舒了口氣,忙把門板放在一邊迎人進店:“幾位……”話一出口覺得不對立即改口,“諸位,諸位想買房還是賣房?”

“小哥,你這店鋪有城郊清源山的地契嗎?”

“有的。”

衆人面露喜色。

“不過在你們之前,已經有人将它買下了。”

“是誰?”

夥計“呃”了一聲,撓撓頭:“好像是……哦!藏劍山莊的主人!”

“藏劍山莊”的名頭一出,衆人俱都迷惑不已,紛紛交頭接耳。

——“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沒有。”

——“藏劍山莊?沒聽說過。”

李相夷眉尖稍蹙,眼簾低垂。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聽到這個名號,上一次聽到還是在嶺南的時候。

“藏劍山莊?聽上去與劍息息相關。”白江鹑疑惑,“可是江湖中有山莊是這個名號的?”

夥計笑着“哎喲”一聲:“諸位一看就是江湖人,這些什麽山莊什麽門派的,我們哪裏知道,只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清源山既然幾個月前就被買下,為何連月來卻無動工跡象?”

夥計支吾了一陣,道出實情:“清源山雖然由藏劍山莊買下,但是當時卻是由他家下人出面買的,這藏劍山莊主人姓甚名誰,我們鋪子是一概不知。若諸位當真想要清源山,趁着還未開工,倒是可以去和買主商量商量。”

“既如此,就由我去一趟吧。”

正好去會一會那藏劍山莊的主人。

李相夷心想。

“這這這……少俠知道藏劍山莊在哪兒?”

“西湖邊。”李相夷含笑看着那名夥計,笑意卻冷冰冰的,不達眼底,無端讓人覺得寒冷,“是嗎?”

“對對對。”那名夥計忙不疊應是。

單孤刀問:“那……相夷你準備帶哪些人一起?”

李相夷揚起下颌,驕矜道:“我一人便足矣。”

他吩咐道:“你們留守佛州,號召有識之士加入四顧門。”

李相夷的意旨無人膽敢反駁,是以杭州一行便就此敲定。

江水永無止境浩蕩奔流,寬闊江面覆着許多漁船行舟,黎明時分的天呈現一派極為奪目的靛藍色,月光逐漸暗淡,好似要從天際跌落到水中。

廣闊長天三兩排大雁振翅飛過,船上的燈火也逐漸稀疏逐漸暗淡,遠處寺廟依稀傳來“咚咚”的鐘聲,夾岸花草樹木,都結着一層白霜。

李蓮花漫不經心地撐着臉倚着船舷,一雙秋水盈盈的桃花眼饒有興致地凝視着随着船只行動蕩開圈圈漣漪的江面。

他登船已有幾日,包袱裏的話本醫書之類的都已翻來覆去看過好幾遍,他一向很愛清靜,即使無人相陪一人獨坐也能自得其樂,此時卻總覺有些無聊。

他四處張望,眼角餘光忽然瞥到一道耀眼奪目的白。

約摸是李相夷。

他再仔細瞧了瞧。

果然是李相夷。

李蓮花有些猶豫,正不知是否該上前與他寒暄時,李相夷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李相夷狹長的眼眸裏蘊着淡淡笑意:“李神醫,好巧,又見面了。”

李蓮花“啊”了一聲,微笑着點點頭:“是啊,好巧。”

李相夷一襲雪白的衣裳,懷裏抄着一柄灰黑色的長劍,李蓮花知道那柄劍便是少師——畢竟李相夷從不使劍離身,先前他在蓮花樓暫住時也時常見,此刻卻依舊細細打量了一番。

少師通體呈灰黑色,偏又在灰黑之中泠泠透出一股濃郁的青碧來,劍質如井壁般幽暗而明潤,即使不出鞘,依舊可見撲面而來的清寒之氣。

李相夷知道李蓮花會武,也知道他習劍,他第一眼見李蓮花的時候,除了被他的容貌氣韻所震懾,那幾乎圓融得返璞歸真的劍意更讓他無法忽視,只是與李蓮花相處的許多日子裏,李相夷從不曾見李蓮花施展過任何劍法。他的生活似乎被柴米油鹽占據,雖家纏萬貫,卻依舊在為生活奔波。李相夷總覺得他眼前這個人,身在江湖,心卻不在,或許他的心也在江湖,只是同旁的人比起來,便覺得此人離得又近又遠。

見李蓮花不錯眼地盯着少師,眼中甚至有一種......李相夷覺得他的認知出錯了,因為他明顯從李蓮花的眼神裏看出了些許懷念。

懷念......他是在懷念“少師”?還是在透過少師懷念他自己的佩劍?李相夷暗道奇怪。

“李神醫,相識日久,還從未見過你的佩劍,不知李某可有這個機會一觀?”

李蓮花對李相夷知曉他會武習劍一事毫不意外,聽他問起自己的佩劍,眼中黯淡一瞬。

斬盡宵小陪他登頂武林至高又随他跌落東海的少師被他震斷,曾經以為是親情所贈的十八歲生辰禮的刎頸出世伊始便沾染着無辜者的鮮血。而他穿越到劍三世界後,趙清寧與李歲安也相繼送過劍作為他的生辰禮,如今那三柄劍——和光與問心存放在長條匣子好好供在蓮花樓一樓的衣櫃頂,太平被他纏在腰間,習慣普通人的生活後,即使毒解,他也很少再動武,于是太平當真只“兢兢業業”纏在他腰間當好腰帶的作用。

“我......”

還不待李蓮花說完,李相夷便道:“抱歉,是李某唐突了。”

方才見李蓮花神色黯淡,李相夷便知自己觸及到他傷心事,于是先行道歉,又重新開啓了另一個話題,好轉移他的注意力。

“之前聽神醫說去北方,怎麽現在卻從南方的水路過來?”

“旱災之後不過半月,朝廷赈災的人就到了,我看他們妥善安置難民,處處井然有序,便去他們征用的醫館替人瞧病,可惜藥材不夠,只好南下來亳州買,我是跟着他們走的。”李蓮花指了指甲板上的官差。

“神醫要随他們北上?”

李蓮花搖搖頭:“我要去杭州。”

“如此說來,咱們的目的地一致,正好可一路作伴。”

“我去杭州為看我五姐,李少俠因何去?”李蓮花戲谑地笑,像只狡黠的小狐貍,“莫不成?是要去游玩西湖?”

“李神醫此言差矣。我去杭州是為了清源山的地契。”

清源山?

這個時候......李相夷就開始籌建四顧門了嗎?

只是與他想要江湖擁有一個不依不附的存在不同,李相夷建立四顧門的初衷只是為了對抗金鴛盟而已。

“神醫妙手回春,待我四顧門成立,神醫可否在我門派任醫師一職?”

“多日不見,李少俠游歷途中必定遇上許多趣事。”李蓮花笑而不語避而不答,他在心裏估算了一下還有多久才能到杭州,“不妨說與我聽聽?”

七月暑熱,嶺南草木豐盛,密密的林子裏聚着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熱意,而嶺南是不缺水的,南方一向是不缺水的,是以除了這燥熱,整個嶺南還籠着一股濕意。

一叢叢野生的紫薇花郁郁蔥蔥長在林中一條荊棘叢生的小道兩旁,星星點點的花朵如雲似錦開在枝頭,四周藤蔓蜿蜒,蟬鳴聲不絕于耳,草木林葉俱是能滴出水一般的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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