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杏林春早(叁)
杏林春早(叁)
李相夷目光從他清麗淡然光潔如玉的臉龐移到他手中的傘上,兀自搖頭失笑:“好,那就勞煩李神醫捎我一程了。”
李蓮花挑眉:“自然。”
于是李相夷驟然撤去真力,如絲細雨便重新在他二人周身墜下。
兩人共執一傘,在悠長的青石街巷穿行漫步。
春日的蘇州,是雨的世界,亦是花的世界。
他們在滄浪亭觀婀娜多姿的美人茶,去瞻園見過如霞似錦嬌嫩欲滴的海棠,到耦園賞過白如雪輕如綢的玉蘭,更在蘇州城各處街巷、夾岸看過暄妍如畫,走在青石鋪就的石板路上便仿佛誤入了朦胧仙境般的杏花。
所謂杏花春雨江南,不外如是。
耦園一處廊亭下,李相夷見玉蘭繁盛,而站在玉蘭樹前觀景那人卻是比雪更加清淨,情不自禁溫柔一笑便望着他微微出神。
片刻後,他眼中浮光流轉,足尖輕點飛躍至樹梢折了一支玉蘭,親手将其遞給李蓮花,而他仗着一身渾厚內力,身上竟是半點兒雨也沒沾到。
玉蘭花上的雨水被揚州慢真力蒸幹,現下只餘幾顆剔透雨珠,李蓮花神态自然地接過那枝玉蘭,低頭輕嗅,清新淡雅的香氣袅娜在鼻尖萦繞,他眉眼彎彎:“多謝李門主贈花。”
李相夷眼中壓着溫柔的笑意,神色卻極冷淡,隐隐透露出孤傲與張揚:“春日蘇州繁花似錦,我倒是很想瞧瞧,明日的百花宴,擔不擔得起這個名頭。”
李蓮花笑着,心裏無奈搖頭:真是小孩子脾氣……
次日,風和日麗,碧空如洗。
百花宴舉辦的地方名叫攬雲洲,是一處湖心島,四面臨水,湖畔栽着桃樹楊柳,當真是柳綠桃紅。湖水清澈明淨,波瀾不驚,映照出湛湛藍天與悠悠白雲,長廊淩水,若從高處俯瞰,倒像是嵌在天空的玉帶一般。
由于李蓮花與李相夷投宿的客棧離攬雲洲只十來裏路的距離,便沒有乘馬車前往,而是散步散着散着順道拐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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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雲洲渡口車馬粼粼,一架極盡豪奢金光燦燦卻又極有內涵的馬車停在攬雲洲渡口邊的空地上,周遭的人群俱都發出了歆羨的贊嘆。
渡口的婢仆接過李相夷遞來的請柬,核驗過後正要放行,目光卻不自覺被近前的馬車吸引。
李蓮花早在驚呼聲響起時就已旋身回頭,然後……
他看着眼前的馬車陷入了沉默。
好熟悉的畫風……
他想。
該不會是……
心中所想的答案還沒迸出,來人已經伸手探出車廂。
那只手柔若無骨,似春筍削蔥,在陽光的照耀下,端的是瑩白如玉。
手的主人腕上還圈着一只羊脂玉镯,纖細白皙的手腕仿佛溫潤的瓷器一般細膩光滑,與質地瑩潤純淨無暇的镯子相得益彰。
衆人瞧着那只手,紛紛屏住呼吸。
手的主人并未讓人失望,她有一張霞姿月韻的美人面,一下車便讓衆人歡呼喝彩。
“五姐。”李蓮花走到她近前點頭示意,“我就知道是你。”
李歲安莞爾:“好久不見,在四顧門過得可好?”
“李門主人很好,待客周到細心,五姐不用擔心我過得不好。”
李相夷雖沒有靠近他們姐弟二人敘舊寒暄,倒也聽得清他們的對話,李蓮花幾乎是話音剛落,他就冷淡着聲音否認道:“不是客。”
他不喜歡李蓮花對待四顧門的人與事疏離的态度,可為着不讓他察覺自己對他的“龌龊”心思,他并不能明說。他一向冷酷直接,遇事從來冷靜鎮定,可直到遇見李蓮花,才知束手束腳苦求不得是何滋味。
李蓮花眉尖一挑,心下詫異:“什麽?”
李相夷望着李蓮花,眼神如淵海般深沉,讓人看不清裏頭的情緒:“李神醫,你是四顧門的醫師,不是四顧門的客人。”
李蓮花“啊”了一聲,手輕輕敲了敲眉心,微笑道:“是我失言了,李門主勿怪。”
“無妨。李神醫日後可不要再說這些話。”
李蓮花讪讪一笑:“一定,一定。”
李歲安站在一旁看他們兩人交談,眼睛在二人間來回掃視,總覺得他們之間氣氛十分之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靈光在腦海飄游,卻從來抓不住苗頭,實在是惱人。
守在攬雲洲渡口的婢仆回神後見三位客人默然不動,連忙上前行禮:“三位貴客,請。”
攬雲洲中心有一園林名喚晖園,正是百花宴賞花宴飲作樂之地。三人踏進晖園,仿佛沉浸在花的海洋,空氣中滿是花香,入目便是各色争奇鬥豔的花卉。
國色天香的牡丹,嬌豔欲滴的芍藥,清新脫俗的蘭花,潔淨如雪的茉莉,風姿綽約的瓊花,豔似火燃的杜鵑,暄妍似錦的山茶,恬靜悠然的丁香,輕盈皓白的荼靡……
幾人穿行在缤紛的□□中,幾乎是一步一景,引得李蓮花贊嘆不已。
李相夷看着心上人笑顏絢麗如花,眼睫低垂,眼神微暗。
心裏已經做出将四季花木在杏林春早附近種一圈的打算。
幾人在婢仆的指引下坐下,過不了多時,賓客均已入席,坐在上首的靳春蘭正要開口說一番話就準備開宴時,拍手與唱喝聲由遠及近。
“國師駕到!”
大興國師是皇帝去年才封的,具體信息未知,只聽說頗得帝王信任,是其心腹,原以為會一直随侍帝王,沒成想今日卻出現在了蘇州。
李蓮花一邊撚動手指垂眸沉思一邊聽李相夷為他解釋,對國師的好奇在此時此刻達到巅峰。
李相夷亦未見過國師,只是他在與單孤刀肖紫矜一同行走江湖時,恰巧路過金陵王都,聽人談起過罷了。他也很奇怪,按理說李蓮花曾經随着兵士南下尋藥,不應該對國師一無所知啊……
李歲安則漫不經心地轉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仿佛是要把它看出花來。
幾人俱是漠不關心神色,但礙着國師駕臨卻不得不或拱手或欠身或颔首向這位位高權重深受帝王寵信的國師行禮。
其餘衆人皆誠惶誠恐俯身下拜行大禮:“參見國師。”
國師從鼻腔哼出一絲輕笑:“免禮,平身吧。”
低垂眉目的三人聞聲登時便怔住了。
趙清寧?
于是三人或詫異或狐疑或震驚倏然擡頭。
只見趙清寧一襲淺紫華服立在正前方,頭頂華蓋,身前護衛開道,身後侍從随行,赫赫揚揚,好不雍容。
見果真是趙清寧,李蓮花與李歲安身子同時往後一仰,難以置信的望着她,聲音抑揚頓挫:“國師?”
李蓮花屈指蹭了蹭鼻尖,暗中腹诽:好家夥,分離之際還是白身,分離後沒多久就一躍成為國師,這升職速度,不愧是她。
“下官蘇州刺史楊致遠拜見國師大人。”
“此事之後再聊。”趙清寧笑着與他們颔首,而後眼風一掃,盯着行禮拜見的蘇州刺史慢條斯理道,“起身吧,今日人多眼雜,宴會防衛之事可要用心才是。”
“您放心,一切都處理妥當。”
李蓮花悄聲道:“跟在三姐身後穿青灰色衣裳的是什麽人?大理寺的?”
李歲安瞄了一眼:“蔔承海。”
李蓮花“哦”了一聲,恍然道:“原來是蔔花二青天之一的蔔承海,那另一位便是花如雪咯?”
李相夷颔首:“正是,上次靈隐寺炎帝白王一事便是蔔承海處理的後續,只是你當時陷入沉睡,沒見到他。”
“有趣。”李蓮花想起書中有關蔔花二青天的描述,思索道,“雖說他二人奉命巡查天下,可跟在三姐身邊也太奇怪了。”
正說着,那廂靳春蘭請趙清寧上首而坐,趙清寧也不推拒,搖着柄紗繡花蝶圖面留青竹雕柄團扇施施然在主座坐了,左右下首分別是靳春蘭、楊致遠。
趙清寧斟滿一杯酒,高高舉起,眼神銳利,與平時形象大相徑庭:“諸位,滿飲此杯。”
這杯飲過後,百花宴也算正式開始了。席上杯酒相和觥籌交錯,不知不覺便到了未時。
衆人各自散去,晖園各處角落都有他們賞花游玩的身影,趙清寧在上首遞了個眼神,席間李蓮花幾人便心照不宣地同她一起離席去到了一間安靜的廂房敘話。
幾人甫一進門,李蓮花便“哎喲”一聲率先開口:“難怪難怪,我說三姐怎麽許久未曾與我們通信,想必是在金陵操勞大小祭禮宮中典儀,這才抽不出空吧?”
趙清寧贊許地點頭,表示他說的很對。
李相夷輕呵出一聲笑,語氣較為冷淡,不比對李蓮花時的态度熱切,也不似對旁人的目下無塵:“趙女俠此前不是說去秦嶺嗎?李莊主還托你在終南山建別館,怎麽忽然去金陵了?”
“李門主所言甚是。”李歲安溫婉淺笑,慢悠悠啓唇,“清寧,你究竟是為何去到金陵,又是如何當上國師的?這些……你可得好好交代。”
趙清寧霎時目光奇異,死死地盯住李歲安,面上忽然浮起諷刺的笑。
她把玩着茶盞,眉尖一挑:“這還得多虧了李莊主、葉夫人、我的好表妹啊……”
李歲安并不為她的态度生氣,依舊正襟危坐,柔聲細語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趙清寧翻轉着手掌欣賞才染的新指甲,漫不經心擡眼:“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總之你記住,我是為了你那別館才進京面聖成為國師的。”
在趙清寧的陳述裏,成為國師仿佛就是給卧病在床的帝王看了場病而已,她描述得極為簡單,李蓮花幾人僅能從她只言片語得知——一切皆由終南別館而起。
“你知道……大興帝都在何處嗎?”
李歲安奇怪地看她,雙眼裏寫着你是不是傻了怎能問出這種問題:“不是金陵嗎?”
李相夷挑了挑眉,因早知李蓮花姐弟三人各有各的神奇之處,對此也不好奇,只是語氣平靜道:“是長安。”
他再度說道,瞳孔幽黑如點墨:“大興的帝都,是長安城。”
李歲安飲茶的動作一頓,猜測道:“那當今待的金陵……莫不是……陪都?”
趙清寧與李相夷相繼點頭。
李歲安呵出一絲無奈的笑,搖頭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三姐去金陵呢。終南山靠近長安,乃皇家重地,買賣需經重重審核,恐怕三姐正是因此才去的金陵罷?”
趙清寧笑着打了個響指,食指在虛空點了點李蓮花:“聰明!”
“話說……三姐為何來此?百花宴又因何有官員參與啊?”
堂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師纡尊降貴到一階富商舉辦的百花宴,實在說不過去,而靳春蘭雖是江浙大富,可士農工商,官商分明,他是如何能請動蘇州刺史赴宴,晖園又為何會有軍隊守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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