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當局者迷(貳)

當局者迷(貳)

翌日,李蓮花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抻着懶腰舒松了一番筋骨,聽到院門外有人敲門問他醒了沒有便徑直走到前院開門。

門一開,卻見門外站着三名弟子,一人拿鐵鍬,一人提水桶,一人捧植株。

三名弟子見了他先躬身行了一禮,才道:“李神醫,這是門主給您準備的禮物。”

李蓮花一臉詫異,心說李相夷從濟南回來竟還想着給人帶禮物,真是難得。他盯着那株植物,只覺有些眼熟,然而來回打量了好幾遍也沒認出到底是什麽花,剛想問,卻發現李相夷已經不請自來了。

“這是全大興唯此一株的異種昙花,想着那時李神醫無緣欣賞昙花開放的盛況,我專門讨回來送給你做禮物。”

李蓮花一滞,他年少時幹過不少荒唐事,與昙花有關的唯此一件——那就是大半夜地不睡覺跑去皇宮賞昙花,還毀了人軒轅潇一柄拂塵。

橫向對比一下,他覺得自己年少不算出格,眼前這個李相夷才是實打實的出格。竟能幹出把皇宮的昙花弄回來的事,若是讓皇帝知道,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見李蓮花憂心忡忡,李相夷便知他是在為何事煩擾:“李神醫不用擔心,此事趙女俠也知曉。”

聞聽自家三姐也知道,李蓮花稍稍放心了一點兒,不過也只有一點兒,頓時不擔心了,畢竟某人是深得帝王寵信的國師,總還是靠譜的,稍後他還得給她去封信了解了解情況。

“李神醫。”李相夷看着李蓮花,眉眼溫柔,“昙花開放時間短暫,今日天朗氣清,入夜必定也是星空萬裏,不知……李神醫可願與我共賞?”

這廂李蓮花正要應聲好,那廂卻有人氣喘籲籲道:“門主,紀院主和石院主支援飛鷹幫,本來形勢大好,沒想到笛飛聲來了,紀石二位院主和飛鷹幫幫助請求您支援。”

李相夷聞言皺了皺眉,但還是斬釘截鐵道:“點幾路人馬,随我一同去飛鷹幫。”

“是。”

那人退下後,李相夷才轉過身來看着李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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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色有些許歉然:“抱歉,李神醫。看來這賞昙一事得另約時間了。”

李蓮花表示理解:“無妨,救人要緊,李門主快去吧。”

反正這花現下已經移栽到杏林春早了,想什麽時候看就什麽時候看。

李蓮花想。

目送李相夷走後,李蓮花端詳着那一株葉片格外翠綠的昙花,笑着刮了刮額角,都說當今陛下齊焱是個明君,性子應該大概可能挺寬宏吧……希望他不要生氣才是。

事實證明,齊焱沒有生氣。

他不僅沒有生氣,還拉着趙清寧大肆誇贊昨夜的“仙人”,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欣賞,還說若是有可能,想與他結交,聽得趙清寧嘴角抽搐。

“停……停……”趙清寧止住齊焱不容她插進一句話的滔滔不絕,“陛下,臣知道您對昨夜仙人踏月而來以花下酒的風采、疏朗潇灑的氣度十分欣賞,心向往之。”

齊焱重重點頭。

昨夜仙人的風姿氣度的确令人見之難忘,一剎那便俘獲了他的心神。

“但是!”趙清寧加重脫口而出的二字的語氣,“但是還請陛下等臣從滇西回京後再與陛下一一說明吧。”

“滇西?”齊焱皺眉,“國師,你去滇西作甚啊?”

“啊……”趙清寧微微一笑,“入夏了,去避暑。”

齊焱慵懶地撐着額頭,不以為意:“宮中有避暑納涼的器具,國師何必舍近求遠?”

趙清寧嘆了口氣,平心而論她是真的不想動彈不想出門。

“自然是陪親友。”

齊焱想了想紫衣局送來的趙清寧相關資料,知道她是要同李蓮花與李歲安出行,了然道:“既然如此,倒也不好攪擾國師姐弟團聚,嗯,朕準了,中秋節前趕回來就是。”

“臣,謝陛下。”

趙清寧方一出殿門,就在臺階下遇見了同執劍人程若魚搭話的蕭承煦。

趙清寧調整表情,露出一個淺淺的笑,走到近前颔首示意:“燕王殿下。”

蕭承煦停下同程若魚的對話,見她是從紫極殿出來的,颔首回應:“國師怎麽來了?可是陛下有恙?亦或是天象有異?”

趙清寧緩緩搖頭:“陛下龍體康泰,星象井然有序。臣來此,是為告假。”

“原來如此。”蕭承煦若有所思地點頭,“國師去年初夏入京,同月受封,此後便一直忙碌,也是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臣謝過殿□□諒。”

六月的滇西,溫度适宜的如同春日一般,格外清爽宜人。

雲層稀稀薄薄,陽光璀璨熱烈。山巒連綿起伏,綠意與雪色交織,從山腳蔓延到山頂,再從山頂延伸至天際,直伸入翻湧磅礴的雲海。

而六月的佛州,初夏的特征已經顯露的十分打眼。熏風陣陣,蟬鳴不絕,一切都好似裹在潮濕的荷葉裏置上蒸籠蒸煮,黏黏膩膩的。

李相夷結束與笛飛聲的對戰回程時,腳步一刻不停地徑直走向杏林春早。

今日的杏林春早稍顯不同。

遠遠望去,院裏院外竟沒有一個人。

李相夷腳步微滞,雖然心頭有些疑惑,但還是面色如常地走了過去,走到近前發現杏林春早異常幹淨,從前晾在院子裏的草藥盡數被收斂,連李蓮花的人影也不見時,他沉下臉,冷冷道:“李神醫呢?又去城中看診了?”

跟在他身後的弟子打了個寒顫,道:“啓禀門主,您走之後從杭州來了封信,李神醫看完後就下山了。”

“那他有說去哪兒了嗎?”

“屬下不知。”

李相夷眉眼霎時有些陰沉悒郁。

那弟子瞬間感覺頭皮發麻,趕忙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但是李神醫給您留了封信。”

他食指并中指接過信封,瞥了一眼那名弟子,眼光涼意沁人:“退下吧。”

李相夷撕掉封口,取出信紙,一目十行地從開頭掃到結尾,最後輕笑一聲:“原來是去滇西了……避暑……”

他微眯雙眼擡頭看了看天:“的确應當去避暑。”

李相夷再度見到李蓮花,是在大理的街頭,彼時他正撐着一柄油紙傘遮去頭頂熱烈的日光,言笑晏晏地在一處游攤前挑選着什麽。

李蓮花往滇西的避暑的日子裏,李相夷并未着人專程打聽他的每日去向,雖然腦海裏也有去滇西一游的想法,可接踵而來的求援與笛飛聲的約戰打亂了他的步伐,本想去滇西尋人的念頭,也只得暫且擱置。直到六月下旬,有備受煎熬的江湖同道求援上山,言明“鬼王刀”一事,請四顧門出手捉拿。李相夷本百無聊賴神色冰冷高坐上首聽他們侃侃而談,直到“滇西”二字鑽進耳朵,才終于啓唇:“鬼王刀在滇西一帶活動?”

“正是。”

李相夷勾唇一笑:“此次捉拿,便由本門主親自去。”

來求援的江湖同道及四顧門門人弟子大驚。

兩幫人一幫心想鬼王刀真是可憐,竟撞在門主劍下。

另一幫人心想鬼王刀何德何能,竟能讓李門主親自出馬。

鬼王刀在滇西作亂一事正好給他提供了去尋李蓮花的契機。

七月,蓼花紅,木槿朝榮。

七月的大理,天空澄澈如明鏡,雲朵輕盈似棉,悠悠蕩蕩飄浮在湛藍天幕。

李蓮花結束與攤販的對話,接過遞來的三兩根玉米和幾根山藥,又逗了逗腳邊打轉的狐貍精,而後轉身卻不經意間與劍眉星目白衣墨發腰身挺直如松竹高坐駿馬的少年對上視線。

少年眼眸清明如秋水琉璃,對視的瞬間仿佛一頭撞進千萬斛明珠裏。李蓮花呼吸一滞,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低頭逗狐貍精玩。

李相夷漫不經心瞥過他腳邊的黃狗,低頭兀自一笑。

他認得那只狗。

狐貍精。

那是趙清寧今歲送給李蓮花的生辰禮物,李蓮花極為喜歡,李相夷至今都忘不了當時他看到那只小狗時所露出的驚訝與喜悅的神情。

笑聲在耳畔回蕩,身前突現一片陰影,李蓮花驀然擡頭。

李相夷已然騎馬走到他身前,此刻正正彎下腰,眼中蘊着絲縷笑意。

“李神醫,好巧。”

李蓮花擡手摸了摸鼻梁,露出一抹較為尴尬的微笑:“啊哈哈……是啊,好巧。”

他擺了擺手,“哎喲”一聲:“李門主日理萬機,我就不打擾了,這就告辭了啊。”

李相夷眼風掃過身後跟着的三三兩兩的人馬,第一次動用少師橫在李蓮花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不知李神醫來滇西日久,可曾去到蒼山的四顧門分堂看過?若是沒有,正巧借着這次鬼王刀束手就擒的機會與我一同去看看?”

李蓮花低眸凝着少師劍柄上雕刻得繁複精致的睚眦,無可奈何道:“李門主盛情相邀,李某怎敢拒絕?”

李相夷偏頭遞了個眼神,便有有門人極為上道地給李蓮花牽來一匹馬。

“神醫在大理的居所在哪兒?我派人把你那些菜蔬送回去。”

李蓮花一邊把手裏的紙傘和菜蔬遞給聽從李相夷吩咐的門人,一邊擺手拒絕道:“不必不必,一道送去蒼山就好。這幾日我三姐和五姐她們都不在,只我一人。”

“哦?”

“前些日子三姐和苗疆聖女不打不相識,同五姐一道去苗寨做客了。”

李相夷了然地“哦”了一聲,面上冷冷淡淡,心下卻只覺奇也怪哉。畢竟李蓮花姐弟三人感情深厚,在吃喝玩樂衣食住行各個方面,不管有什麽好東西,都是要給李蓮花備上好幾份的,此次趙清寧巧遇苗疆聖女,李蓮花竟沒跟去,着實是奇怪的很。

李蓮花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抿唇笑道:“苗疆聖女邀三姐探讨蠱蟲,我并不是很感興趣,索性便留了下來。”

“原來如此。”

李蓮花到蒼山後,自是在李相夷作陪下狠狠将蒼山轉了個遍,結果傍晚又是刮風又是下雨,李蓮花一着不慎,直接病倒了。

橘色燈火搖搖晃晃,膚白如玉之人在燈下執筆作畫,雪白素宣上,大片大片青綠顏色交彙,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大理四景之一的蒼山。

風雨忽來,窗外淅淅瀝瀝。

綿密的雨絲輕輕柔柔從天際灑落,不過須臾之間便變得密集,豆大雨點噼裏啪啦敲在瓦片屋檐,如斷線珍珠,在廊前形成一道白茫茫如霧一般的水簾。

李蓮花擱下筆,踅摸到窗邊。

窗牖并未合攏,他一靠近便被撲了滿身濕淋淋的水汽,然而他沒有即刻合上窗牖,也沒有折身回去換身幹淨衣裳,只是愣愣地在窗前站着,甚至還将半敞的窗完全推開。

于是長風一吹,原本就因窗牖未合攏導致将熄的燈火徹底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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