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當局者迷(壹)
當局者迷(壹)
“啓禀陛下,國師求見。”
內侍總管程懷智小心翼翼地俯首對高坐明堂的帝王說道。
“國師?”齊焱先是眉頭一蹙,唯恐趙清寧又測出什麽不對,而後眉目舒展,宣這位雖然常常在皇宮大內主持祭典測算天機卻與他不怎麽見面的國師入內觐見。
趙清寧得到宣召款款入內,紫極殿沉穩大氣,頗具皇室威嚴,橫梁牆壁俱都雕刻着龍紋,錯金博山爐裏燃着的龍涎香濃郁強烈,仿若衆香交融。
女子面龐明媚,绮容玉貌,徐徐走來,裙角翩翩。
齊焱看在眼裏,不由一陣恍惚。
啊……原來他親封的這位國師竟是這樣傾國傾城的美人嗎?
走到近前,趙清寧款身下拜作臣子禮:“參見陛下。”
“平身。”齊焱回過神,咳嗽一聲讓她起身,“國師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趙清寧笑着将來意道出。
齊焱聽後“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注視一派仙風道骨模樣的趙清寧:“國師,你所言仙人臨凡,可是當真?”
趙清寧信誓旦旦:“臣絕無半句虛言。”
“那依國師之言,仙人會在何日臨凡?”
趙清寧報以高深莫測的笑,檀口輕啓:“今年,六月。”
“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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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
六月初一,夜,宮禁深深,明月如霜,星河璀璨。
齊焱召集親近的臣屬飲宴,正要散席時,卻見種植于含章殿外的一株異種昙花羞澀地展開花苞,皎白如雪的花足足開了三十三朵,朵朵比碗猶大,雪蕊玉腮,幽香四溢。
這株異種昙花本就罕見,往年歲月裏也未見過它開花,今夜突然綻放,惹得衆人驚奇不已,紛紛圍到昙花近前觀賞。
齊焱在一旁小酌,對昙花開放這事不大在意,僅是略略瞟了幾眼就對月自斟自酌去了。
月色如鈎,彎如新弦,有人一襲白衣逐風踏月現于屋檐之上,若披煙霧,如對珠玉。
齊焱驚訝到瞳孔猛縮,震驚地望着屋檐上白衣墨發冷傲俊美的人出神,連呼吸都弱了一二分。
仙人,果真是仙人,當真是威儀秀異神姿高徹,如朝霞孤映明月入懷。
屋檐上被齊焱大誇特誇的“仙人”正是李相夷。
月餘前,他北上濟南剿滅一處作惡多端的門派,回程時聽聞陪都金陵皇宮中有一株異種昙花,心頭頓生好奇之心,無論如何也要一睹為快。正巧從濟南回佛州要路過金陵,他便趁着在金陵停留歇息的時間,蹈空蹑虛如入無人之境般踏上了含章殿對面嘉福殿的屋檐。
巧的是,他剛到,昙花也剛好盛開。
如此美景,李相夷倒也沒有辜負。他從腰間取下裝酒的容器,倚在檐角,以花下酒,坐等三十三朵開盡,方站起身攜劍而去。
然而他并未離開皇宮,只是去到了國師所居的重雲殿
方才賞花時,他看見了趙清寧。
今夜皇宮一游,雖恰巧趕上了好時候大飽眼福,卻也可惜李蓮花未曾與他同往,無法得見今夜風景尤異的“昙花一現”。于是他打定主意——将那株異種昙花移回四顧門種到杏林春早供李蓮花賞玩。
“什麽?”趙清寧也在穿越到此方世界後随着李蓮花看過李歲安默出的原著,知道李相夷大抵的脾性——此人雖智慧絕倫風華絕代堪稱當世谪仙,行事卻任性至極,眼睛長在頭頂上,且平生最不喜假話,待人苛刻冷漠,最恨人頑固不化,最不屑繁文缛節等等等等……之前看書時趙清寧便咋舌過某人的脾性實在是複雜,今日一見,方知自己是一葉障目。
她原以為他夜闖皇宮已經是夠大膽妄為任性至極了,沒想到她還是小瞧他了,這人竟然膽大到想将全皇宮甚至是全天下唯此一株的異種昙花給移栽回四顧門,簡直是離譜至極。
“廢話少說。總之這株異種昙花我是一定要帶回四顧門的,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
趙清寧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在通知我。
趙清寧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到底還是派人将那株昙花從含章殿挖了出來。
“拿去吧,稍後我會去和皇帝說明情況。”
昙花到手後,李相夷足尖一點掠出數丈遠,速度快到幾乎捕捉不到身形面容,只覺一道殘影唰地掠過,而空中尚飄蕩着這位四顧門門主的餘音。
“多謝。”
杏樹郁郁蔥蔥,在融融夏意裏透出一股能掐出水的綠。微風輕拂,林葉婆娑作響,月色如洗,銀白色的皎潔光輝灑落人間,萬物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泛着光澤的輕紗。
梆子敲了三聲,子時已過,杏林春早門前懸着的兩盞燈籠尚還亮着。李相夷回四顧門并未驚動人,只吩咐了守夜弟子明日待李蓮花醒後将昙花種到杏林春早去便按捺不住心中思念去了杏林春早想在外頭悄悄望一眼,卻沒成想這樣晚的時辰了,杏林春早竟還亮着燈。
須知李蓮花身子并不大好,平常雖表現的同外人一般無二,內裏卻實在空虛,趙李二人對他的身體狀況一向是看得緊,上好的藥材見天的往四顧門送,尤其是上次百花宴趙清寧為他診脈得出個身體愈加虛弱的論斷後,更是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好生休息,不要虛苦勞神。辭別趙清寧後,李相夷根據她開的方子嚴謹給李蓮花抓藥調理,雖吃了幾個月已是好上許多,可杏林春早子時還亮着燈,早已過了李蓮花平常熄燈休息的時間段,誰知會不會“故态複萌”。
李相夷絕世武功,耳力自然也好得驚人,僅在數丈遠外便能聽見是有人在和李蓮花談話。
那人還是喬婉娩……
李相夷眸色一暗,素來光明正大即使夜間去杏林春早探望也是從正門進去的人頭一次悄無聲息隐于黑暗。
自從李蓮花領了四顧門醫師這個職後,杏林春早天天都有人來,不過真正瞧病的寥寥無幾,大多數都是打着瞧病的名頭來看李蓮花的。
畢竟李蓮花生得纖眉妙目朱唇皓齒如嫩木含春,風度凝遠神儀明秀若霁月洗雲。人都是視覺動物,對美的事物總是偏愛的。李蓮花這般容姿氣質,也難怪門中十七位女子并衆多男弟子總往杏林春早跑。
而這十七位女子中,尤以喬婉娩跑的最勤。
李蓮花已經在杏林春早聽喬婉娩說了一個半時辰的話,親眼看着原本燭臺上的蠟燭因火焰的燃燒逐步融化至短短一截。
她的話裏,有李相夷,有四顧門,有肖紫矜,有喬家……
而有關于李相夷的少女心事占了大半。
李蓮花始終溫和地笑着,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從頭到尾沒有露出半點兒不耐煩,也沒有搭過一句腔。
風花雪月,情愛牽扯……這與他有什麽關系呢?他不想知道,也不想插手,況且喬婉娩只是想找個人一吐為快胸中郁氣罷了,又不是真的想要別人給出意見,他做一個聆聽者就很好。
倏地,李蓮花莫名挑了挑眉,眸光劃過一絲了然。
他笑着道:“喬姑娘,夜深了。過于勞累對女子容貌會有損傷,為着喬姑娘身體着想,喬姑娘還是回去歇息吧。”
被李蓮花這麽一說,喬婉娩這才驚覺原來時間已經這麽晚,她看了看庭院中的滴漏,想到李相夷平常對他休息的時間把控得極準,絕不允許他過了亥時還不休息,沒想到今天卻陪她耗到了午夜,不由愧疚不已。
“抱歉,李神醫,是婉娩攪擾了你休息,我這就走。”
待喬婉娩走遠後,李蓮花起身合上杏林春早的大門,帶着狐貍精去到後院休息。
他進到房間略坐了坐,感受到那人隐在房中的氣息,提起茶壺倒了兩盞茶。
“李門主,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簾幕微動,珠玉碎響。
李相夷從珠簾玉幕後緩緩走出,先是那張俊美絕倫的臉,而後整個人才從昏昏黃黃的燭火中顯出。
看着桌上的盛着褐色茶湯的兩只茶盞,李相夷心頭那股無名火莫名其妙被澆滅了,他笑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李蓮花含笑低頭。
李相夷輕功卓絕,落地無聲,若是常人,必定發現不了,可他畢竟也曾是李相夷,有人潛進杏林春早,他怎會不知。
李蓮花并不問他深夜因何前來,只道:“北上濟南一行,可還順利?這次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些,可是有事耽擱了?”
“都是群宵小之徒,不過一合之敵。只是途中風景甚好,便逗留了些時日。”縱然李蓮花不問,李相夷也依然會向他解釋晚歸原因,更何況他方才聽着李蓮花的話裏蘊含的關心,心裏更加慰藉,柔聲道,“路過杏林春早見還亮着燈,故進來看看。”
李蓮花頓了頓,笑道:“喬姑娘心事重重,這才找到我傾訴一二,李門主千萬別怪罪她。”
李相夷呵出一絲冷笑,聲音冷冽:“她明知你需要在亥時之前休息,可還是讓你陪到了現在。”
說完,他自己也一滞,自己現在這樣同他敘話與先前喬婉娩找他傾訴耽擱他歇息有什麽不一樣?他愈想愈懊惱,難得也只在李蓮花面前歉然道:“夜色已深,李神醫快睡吧,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話音剛落便利落起身攜劍而去。
李蓮花望着他衣角帶風的背影,又看了看未動的茶水,噗嗤笑出聲:“真是個雷厲風行的果斷性子,說一不二來去如風的。”
而後,他又嘆了一口氣,心中煩緒。
按照原著來說,李相夷早該和喬婉娩在一起了才是,可瞧着他方才提及喬婉娩的态度,不僅半點兒不溫和,甚至隐隐還透露出幾分不耐煩。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李蓮花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四顧門乃至江湖衆人除了李蓮花姐弟三人,都看得出李相夷對待李蓮花迥然不同的态度,知道李相夷對李蓮花昭然若揭的愛慕之心,可李蓮花處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狀态,對此事無知無覺。而趙清寧與李歲安向來對情愛一途嗤之以鼻,各自又有各自的事忙,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雖說上次百花宴兩人都察覺到不對勁,可沒等細想,波瀾陡生,兩人注意力便轉移到了命案上去,更何況,李相夷與李蓮花究其本質是同一人,親近一點兒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兩人也就沒再細究。
李相夷雖然出了杏林春早,人卻還沒走遠,是以聽到了李蓮花那聲嘆氣,他一直在院子外站着,眼光晦澀不明,直到杏林春早燈滅後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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