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杏林春早(伍)
杏林春早(伍)
“坐下,我給你把把脈。”
李蓮花摸了摸鼻尖,知道她是為了去年秋日靈隐寺一事而來,略略有些心虛:“是五姐說的?她總是這樣操心。”
趙清寧沒說話,眼睛直直盯着他,重重咳嗽了一聲,李蓮花便乖乖伸出右手放在桌上由她把脈。
趙清寧探着脈象,皺了皺眉:“奇怪,你這身體怎麽又虛弱了幾分?可是最近太過勞累?我聽說你在四顧門做醫師?之後你自己選擇是和你五姐一起回杭州還是和李門主一起回佛州吧……別再四處奔波了。”
李蓮花聽趙清寧在耳邊碎碎念,一臉痛苦又不能離開,只能呵呵笑了幾聲:“哎呀,三姐別念叨了。我頭都疼了。”
說着,他還屈指敲了敲眉心。
李相夷借住飲茶的動作擋住自己的視線,看李蓮花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卻又不得不坐下聽趙清寧說話,心覺好笑,面上也帶出一二分笑意。
趙清寧聲音一滞,仿佛被李相夷的笑晃花了眼,覺得旁邊坐着的人整個都在閃閃發光。
李蓮花見趙清寧不知何故愣怔,為免冷場,拱手笑道:“失禮失禮,讓李門主見笑了。”
李相夷輕笑道:“無妨,我自幼飄零,倒鮮少見到如李神醫趙女俠一般的姐弟。”
李相夷對自己的過往直言不諱,倒将李蓮花給弄得有些許無措,畢竟李蓮花與李相夷雖為同一人,可自幼經歷卻是大相徑庭。李相夷自幼叔伯離散,孤獨一人長大。而李蓮花雖然四歲家族慘遭滅門之禍,可沒過多久就被漆木山撿了回去,直到十五歲下山前,他一直活的很是肆意。不過李蓮花知道李相夷從不需要他人憐憫的情緒,是以心中雖可憐他的遭遇,到底沒有表露。
“不過趙女俠既然說李神醫身體虛弱,可開一二藥方讓他好好調理?”
李相夷的話成功讓李蓮花嘴角一僵,他不滿地瞪了一眼李相夷,心說明明他碧茶之毒都解了,內力也恢複了……怎麽還要喝藥。
他自以為表情很是猙獰兇狠,殊不知落在李相夷眼裏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只覺得眼前人實在太過可愛。
而趙清寧則是贊許地瞧了李相夷一眼:“李門主說的極是,我這就給他開個調理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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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還沒說完,一名小吏便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
趙清寧不悅地橫着那名小吏:“沒規矩,不知道先行讓人通傳嗎?”
那名小吏哪裏知道國師也在,當下忙不疊點頭哈腰請她饒命恕罪。
李相夷本人一貫不大守禮,對那名小吏直接進門并未通傳也沒什麽不悅,而且聽他方才進門時的喊話,顯然晖園是又出事了。他淡淡道:“趙女俠,還是先讓他說明情況吧。”
趙清寧冷哼一聲:“既然李門主替你求情,那我就饒了你。說吧,出了什麽事?”
那名小吏躬身向李相夷下拜:“多謝李門主,多謝李門主。”
而後才慢慢道:“水榭那邊又有一樁命案,死了個茶商。蔔大人和花大人已經趕過去了。”
李蓮花覺出不對,之前死的都是商戶家子女,且那些子女也并未繼承家業,現下死的人怎麽忽然同先前受害的身份有了區別?莫非是……模仿作案?混淆視聽?
李蓮花心中有了猜測,便問那名小吏:“那茶商姓甚名誰?年齡幾何?可有子女?”
“那名茶商叫吳孟田,前些日子剛過了五十大壽,子女也跟着來了百花宴,現下正圍着吳孟田的屍體哭呢。”
李蓮花皺了皺眉,一天之內連續死了四人,時間還如此緊湊,本身從第一個死者出現後,攬雲洲就被封鎖得連只鳥也飛不出去,再不找出兇手,恐怕會加劇參宴衆人的恐慌。
“這位小哥,麻煩幫我把靳老爺的管家叫到這裏來。”
小吏拱手應是。
不多時,蔔承海、花如雪、靳春蘭、靳春蘭的管家汪遠才以及涉案一幹人等都聚在這間不算太大的房間裏。
靳春蘭小心翼翼地問:“幾位大人可是找到兇手了?”
“自然。”李相夷面容微哂。
“那……不知……兇手是何人啊?”
李相夷冷笑:“靳老爺浸淫商道多年,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多此一問?致使今日四人死亡的真兇正是你的管家汪文才。”
汪文才一聽,驚訝道:“這這這……諸位大人,小的與那幾位無冤無仇,緣何要害他們啊?況且我一整日都陪在老爺身邊,哪裏有時間去害他們?”
花如雪“嘿”了一聲:“無冤無仇?你怕不是在說笑吧。二十五年前,宣州王家一夜間被山匪滅門,只有當天貪玩躲進密道的小兒子王文才逃過一劫,從小艱難長大,十四歲進了靳家做小厮,因做事穩重深得靳老爺喜愛,很快就把你提拔為貼身侍從,數年過去,貼身侍從也成了靳府管事。”
汪文才嘴角僵硬:“大人什麽意思?”
李蓮花又是嘆氣又是搖頭:“非得把話挑明嗎?汪管家,花大人的意思是……你就是當年宣州王家僥幸逃出生天的小公主王文才,你還不承認嗎?”
汪文才也可以說是王文才一臉無辜:“承認?我為什麽要承認?我既不是那王家小公子,也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要承認?”
李相夷聽得厭煩,從胸腔呵出一絲輕蔑的笑:“真是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李蓮花溫和展顏:“一個人在世上,只要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必有痕跡……”說着,自己還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畢竟他們姐弟三人就是憑空冒出來的,也幸虧處理得當,他們的身份無人懷疑。
此言一出,李相夷卻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他默默望着李蓮花,思緒翻湧。
去歲初見荊州一別後,他曾經查過李蓮花三人的情況,三人的信息并無破綻,李相夷便也沒有再查下去,直到今日……
李歲安竟然不知大興的帝都在何處……
他垂下眼眸。
按照李蓮花等人的說法,他們家族世居長安,即使遠游泰西諸國,也不會不知大興的帝都究竟是長安或是金陵。
罷了……
就算李蓮花身份有瑕疵,又有什麽要緊的,有他在,他總歸是會護住他的。
李蓮花一番話說出來,也不知是擊中了汪文才哪根神經,他激動地嘲李蓮花大吼:“老爺對我有恩!我為何要破壞百花宴!”
李相夷适時地擋在李蓮花身前,隔開他與汪文才。
李蓮花彎着腰從李相夷身後露出腦袋,并不理汪文才,只是道:“來赴宴的賓客都是從江南各地趕來的,彼此間不相識的人數不勝數,而被害的三人,表面關系雖然不大緊密稀松平常甚至可以說是不熟,但他們的父輩祖輩的聯系卻甚為緊密,能精準的找出這三人并将其殺害,必定對宴會來客很是了解。”
李蓮花說了一長串,頗覺口幹,剛想喝杯茶緩一緩歇一歇,一只青瓷竹節杯便兀的遞到了他眼前。他訝異地看向茶杯來處,只見李相夷挑了挑眉示意李蓮花趕緊喝下,李蓮花彎起眼睛笑了笑,順從地接過茶杯飲下茶水潤喉解渴。
在他喝茶解渴期間,李相夷接上了他未完的話。
“能對宴會來客了如指掌的,除了靳春蘭這個東道主,恐怕就是你這個貼身侍奉多年,且對王家、張家、儲家有深仇大恨的管家了。”
汪文才呵呵冷笑:“就算如此,我可是一直在老爺身邊,不曾離開半步,又是如何做到殺人的?”
話音剛落,蔔承海便命人端來一盤糕點并兩盆鮮花,兩盆花分別是栀子與山茶。
“汪管家把這盤糕點吃了,一切自然就見分曉了。”
花如雪陰恻恻地笑:“糕點被你下了藥,藥引藏在花粉中,只要王允慈等人吃下糕點再去到被你灑了藥引的花旁賞玩,不出片刻便會窒息而亡。怎麽樣?我說對了嗎?”
汪文才乍見那盤糕點,便知自己行藏敗露,心下冷汗直冒恐慌至極,但即便如此,他依舊在狡辯。
“我說了,我一直在老爺身邊服侍,不曾離開,哪裏有機會去做這種事?”
李相夷目光冰冷,懶得與人糾纏,索性直言道出:“你沒有機會,難道其他人也沒有?你是管家,吩咐別人給花澆個水很難?寫個字條讓小厮交給別人很難?”
李相夷氣質冷冽,威勢也不同凡響,汪文才被他冰冷的不耐煩的視線一掃,仿佛整個人都被冰凍在無盡深淵裏不見天日,他冷汗頻出,終于支撐不住卸了力氣跪倒在地。
“二位,兇手已就範,還不拿下?”
幾名小吏聽命将人押住,等給汪文才帶上枷鎖鐐铐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蔔承海與花如雪并未發話,他們只是遵照李相夷的命令在執行罷了。說來奇怪,李相夷仿若天生就有這種讓他人心甘情願跟随的本事。
幾名小吏有點兒踯躅,生怕因此會讓蔔承海與花如雪不喜,然而蔔花二人并未說什麽,只是讓他們押汪文才下去。
聽說兇手被抓,幾名死者的婢仆紛紛趕來,看到汪文才被押送出門的一瞬間,幾人沖上去對他一陣拳打腳踢。
“都是你害了我們家小姐!我打死你!”
“你為什麽要殺我家公子?為什麽!”
汪文才雖然被毆打,聽了這番話卻哈哈大笑:“為什麽?自然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罷了!爹!娘!我終于為咱們王家報仇了!”
“我家老爺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他!”
汪文才冷哼一聲:“我不過是替天行道!你以為你家老爺是什麽好人嗎?”
“你!你……”那人被氣得不行,随手薅起地上的石子就朝汪文才扔了過去,其餘圍觀的人也被感染,有樣學樣朝汪文才擲石子,還是押送他的小吏喝止,這群人才停下。
百花宴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李蓮花李相夷幾人也要啓程各赴東西。
臨行前,李歲安聽完李蓮花講述的百花宴事件始末,幽幽嘆氣:“無法茍同。強者揮刀向更強者,弱者揮刀向更弱者。他若真要報仇,也該向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報複才對,殺害幾個不知情的後生小輩算什麽本事?”
趙清寧聞言嗤笑:“禍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少管閑事多活十年呢!”
李蓮花見她們将要吵起來,忙扯住趙清寧衣袖:“事物皆有兩面性,怎麽說都有理。兩位,好不容易相見,可別再吵了。”
趙清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呢,不和她吵。”
李歲安但笑不語。
正說着,幾輛馬車停在四人面前。
李相夷:“趙女俠,李莊主,後會有期。”
被點名的兩人颔首微笑。趙清寧道:“李門主,先前我說的話,你可得替我好好看住他。”
李相夷聞言失笑:“趙女俠放心。”
與趙清寧李歲安各自道別後,李蓮花與李相夷鑽入車轎,馬車在落英缤紛中踢踏着向佛州駛去,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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