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九瓊仙境（肆）

九瓊仙境（肆）

李相夷與李蓮花啓程去九瓊仙境那日，風雪滿天。

女宅的姑娘在東妃的帶領下給他們送行。

原本這些姑娘都已下山歸家，可惜即使大興民風開放，還是有人将女子聲名看得極重，她們之中，只有極少數人得到了父母的真切愛護，其餘的，竟無處可去。兜兜轉轉，只能又回了女宅。

李蓮花聽到此事時，忍不住嘆息世道艱難。

不過女宅的姑娘們能脫離苦海，有一處容身之地，以後也會有光明的未來，這樣很好……

李蓮花心裏想着想着忽然眼睫輕顫，擡眼望向李相夷。

白衣少年抱劍立在他身後不遠處，身形颀長挺拔，如寒風中堅韌不摧的松竹翠柏，端的是俊美無雙，一雙眼雖冷冽，望着他的時候卻壓着數不盡的情意。

李相夷見李蓮花望過來，朝他淺淺一笑。

李蓮花抿唇彎起一個弧度，輕巧旋身如蝴蝶般撲到李相夷身邊，李相夷趕忙伸手穩穩扶住他的腰身。

“相夷，我們走吧。”

“好。”

東妃執傘看着兩人踏入車廂，大雪将馬車行走的印跡掩蓋，也遮住了她們望向馬車的眼簾。

“回去吧。”

九瓊仙境位于大希國，大希國在極南之地，林木與北地相比，甚是蒼綠。

幾乎是一進粵州，李蓮花就嫌棄周身裹得厚重熱得慌，立即換了身輕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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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李蓮花從車廂探出窗眯眼望向遠處。

天光稀薄暗淡，周圍山巒黑黢黢的，看不分明，唯有一座山，山頂聚着色彩缤紛的流光，在整個尚未日出的世界顯得十分奇異。

李蓮花任由林間涼爽的風撲在他臉上，感嘆道：“傳言九瓊仙境日出有紫氣東來，夜裏有月華灌頂，果然誠不我欺。”

他看着雲霞流散的山頂，指着問：“那裏就是極壽崖？”

李相夷嗯了一聲，解釋道：“據說登上九瓊仙境最高處的人，能享千秋無極之壽。”

李蓮花回首看他，見李相夷如此認真的模樣，噗嗤一聲笑道：“李門主不會是信了吧？”

李相夷神色淡淡，聞言無奈一笑。

“信啊。”

“從前不信。”他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從小浪跡江湖摸爬滾打的日子讓他很小就見識了人情冷暖，若是當真有鬼神之事，緣何天下苦難如此之多？

“現在信了。”

但李蓮花的出現卻強硬又蠻橫地打破了他曾經的不屑，他異常清楚地知道鬼神之說

所言非虛，在路過大大小小的道觀寺廟時也會走進去虔誠地為李蓮花祈福。

李相夷撈過李蓮花纖瘦的腰身抱進懷裏，怔然道：“卿卿，這種事呢，信則有，不信則無。”

李蓮花依偎在他懷裏，擡頭只能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

“所以？”

“所以……即使是單純只為了一個好寓意，極壽崖，我們是一定要到的，而且，還是第一個到的。”

李蓮花詫異：“時間不等人。九瓊仙境現世這種消息，傳播的應該很快吧？你怎麽篤定我們一定會是第一個？”

李相夷柔聲道：“我一直很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神刀掠夢，自然會關注一二。這次也是巧合。四顧門辦事的人路過偶然發現，第一時間與我通信。”

李蓮花攥着他雪色廣袖，時而抓緊時而舒展，心想：原來是打了個時間差啊。

良久，他閑閑呵出一個哈欠：“困了。”

李相夷抱着他調整了姿勢，使他靠得更舒适：“睡吧。”

懷中呼吸淺淺，李相夷低下頭，神情專注地描摹着心上人清麗柔和的五官。

确認李蓮花是真的睡着後，李相夷又仔細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試探着摸索上他的手腕。

他的食指并中指輕輕貼在脈搏起伏處。

四顧門門主武功絕世，六藝絕佳，然而這樣一個宛如谪仙般的人物，竟也有不會的東西——他并不會醫術。

不過李相夷雖對醫術不甚了解，但他畢竟習武，最基本的點穴認脈是很精通的。

探得李蓮花脈象穩健有力，與其他健康人無甚區別，身體安然無恙，他終是淺淺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驀地，一只雪白的鴿子輕巧地停在車廂邊緣。

李相夷取下它的足環，取出信紙一看，原是被他派去盯住九瓊仙境附近的眼線傳來的消息。

九瓊仙境竟然已經開啓。

李相夷安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提筆寫了封信，套上足環讓信鴿帶去給另一個人。

馬車平穩行駛在坦蕩路面，停下時，天已将近正午。

李相夷溫柔和緩地輕拍李蓮花的肩膀，哄道：“卿卿，醒醒。”

“唔……”李蓮花眉頭一蹙，嘟囔一聲，眼睛徐徐睜開，“到了？”

“嗯。”李相夷微微颔首，然後就看見才蘇醒的李蓮花突然直起腰身，眉眼彎彎，像一只小狐貍。

李蓮花高興地湊到李相夷面前如蜻蜓點水般親吻了好幾下他微涼的唇，而後笑盈盈地擡起雙手摟住他的脖頸。

李相夷怔忪擡手撫了撫唇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低頭看李蓮花，神色雖然淡淡，眼裏卻有細碎的笑意：“這麽高興？夢到什麽了？”

李蓮花癟癟嘴，傲嬌地偏過頭：“不告訴你”

李相夷無奈搖頭，失笑道：“好……那我們出去吧？”

他率先走到車廂門口，然後側首将手遞出，挑眉示意李蓮花随他一同下車。

李蓮花盈盈一笑，輕輕把手送到李相夷的掌心。

幾乎是李蓮花的手搭上去的一瞬間，李相夷迅速合攏手掌握住，溫熱剎那間便抵着李蓮花冰涼的手蔓延全身。

李蓮花被李相夷半是牽半是扶地帶着出了馬車。

為着李蓮花考慮，李相夷一早就命人在山腳備好了轎子，絕不讓他受半點兒勞累。

李蓮花一臉尴尬地在李相夷身側看着那頂精美至極的轎子。

他咬着牙低聲同李相夷說道：“這是做什麽？”

李相夷神色從容，笑道：“怕你受累，專程雇的轎子。擡轎的人都是腳上功夫一等一的好手。”

李蓮花皮笑肉不笑地借助寬大的衣袖狠狠擰了一把李相夷的腰腹：“李門主，你可真是好不招搖。放過我吧……”

腰間傳來輕微疼痛，李相夷不以為意面不改色，見李蓮花實在尴尬不已，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才搖頭戲谑道：“卿卿臉皮有時怎麽忽然這樣薄？”

李蓮花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地自以為惡狠狠地瞪了李相夷好幾眼，殊不知落在李相夷眼裏，這就是只小狐貍在對他張牙舞爪，可愛得很。

“好好好，我放過卿卿，卿卿也放過我吧。你掐得我可疼。”李相夷哄他。

李蓮花收回手，桃花眸水波蕩漾般睨他一眼：“又裝可憐。我明明沒用力。”

“行了，你們自行安排吧。”李相夷扔了幾塊銀錠過去，雖然先前便付過訂金，但既然來都來了，李相夷還是給了他們辛苦以作安慰。

那幾人得了銀錠自是喜不自勝，興高采烈地同李相夷二人作揖後便擡着轎子走了。

等一衆人走遠後，李相夷轉身三步并作兩步從馬車裏取出一件天水碧繡蘭草雲錦鬥篷，“唰”地一下将鬥篷抖開披在李蓮花單薄瘦削的身軀上。

鬥篷內裏縫着極細密的羊絨，罩在人身上格外暖和。然而南地氣候如春，并不十分寒冷，李蓮花裹在輕薄卻溫暖的鬥篷中不适地皺皺眉：“熱。”

李相夷給他結好系帶，又将鬥篷的兜帽給他戴上，仔細攏了攏兜帽邊緣，道：“山上冷。”

李蓮花拗不過李相夷，只好由着他給自己穿上鬥篷。

李相夷端詳着眼前如玉般的人，身後萬千茂林掩映，兀地從胸腔震出幾聲朗笑。

李蓮花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疑惑道：“笑什麽？”

“我笑，卿卿這麽好的人，怎麽就便宜了我。”

李蓮花翻了個白眼，心裏暗罵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麽？便宜你不好啊？”

李蓮花眼波流轉：“若是你覺得不好，那我找別人去。”

說着，他轉身就要走。

“不許去。”李相夷把人攔腰抱回來，“是我說錯話了。卿卿可別惱我。”

他語氣冰冰冷冷，聽起來無限清冽的聲音裏卻藏着些許委屈，讓一旁的李蓮花詫異挑眉，覺得有趣得緊。

李蓮花“哎呀”一聲：“真是難得見到李門主這幅模樣呢。”

“卿卿，我們以後還有很長時間……你可以見到許多不同于外人眼裏的我。現在，你只需要……”李相夷環住李蓮花纖瘦的腰肢，“抱緊我。”

話音剛落，揚州慢倏然在周身形成無形屏障，将李蓮花籠罩進去，李相夷手橫過李蓮花膝彎将他打橫抱起。

李蓮花貼在李相夷起伏的胸膛，靜心聆聽他的心跳，耳畔是綿長的呼吸。揚州慢護得他四面八方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一點兒寒風也不曾經受。

九瓊仙境并不高，與西南地界的山嶺截然不同，李相夷腳踏婆娑蹈空蹑虛，足下如驚鴻掠水，不過幾個呼吸便攜着人到了山頂。

山頂雲霧似海般翻滾湧動，正應了一句波起雲湧；燦金日光洋洋灑灑落在山崖，倒是好一派日照金山的氣象。

李相夷小心翼翼地放下李蓮花，待他站穩後才将目光移至崖頂的一塊風動巨石上。

李蓮花理了理鬥篷兜帽邊緣因急速的輕功而淩亂的絨毛，而後随着李相夷将目光一同移向旁邊的巨石。

只見那巨石形如棗核，遍布裂紋，而它之所以遍布裂紋，便是因為在它那棗核之尖不知何年何月被人插入了一把刀。

那把刀直沒至柄，看不出什麽模樣，但因為此刀一擊，這風動石內外均裂，雖然尚未崩塌，卻已是累卵。

這等精妙而準确的掌控力，持刀之人當真是武功高深。

李相夷冷冽的眼眸仿佛摻了深夜中的碎星，目光熠熠，得意揚眉道：“如何？我就說咱我們會是第一個到達極壽崖的。”

李蓮花應了幾聲，如小雞啄米般點頭，誇贊道：“李門主神機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