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九瓊仙境(伍)

九瓊仙境(伍)

他的手被李相夷溫柔地牽過,帶着走到那塊風動巨石前,轉身面朝茫茫雲海。

李蓮花疑惑望了他一眼:“怎麽了?”

随後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着之前在馬車上的那番話與極壽崖的“極壽”二字,恍然大悟:“我以為你是說笑的,沒想到你還真信這個啊?”

李相夷意味不明地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世上若當真無神鬼之事,我與卿卿如何能相遇呢?”

李相夷偏頭看他,眼眸含笑,溫柔缱绻,正等着他回應。

李蓮花斂眉作沉思狀,思考中途悄悄擡眼觑了一眼李相夷,見人神色堅定,想着若是此時不答應,說不準李相夷會一直纏着他,終是無奈搖頭笑道:“也罷,今日便遂李門主所願。”

于是二人并肩而立,俯身朝蒼茫雲海下拜。

三拜過後,二人又在極壽崖附近轉了轉。李蓮花站在高處低頭看向崖底,深不見底的谷底似乎有光芒湧動。他立時明白那裏便是九瓊仙境。

“九瓊仙境已開,我們不進去?”

李相夷搖頭:“不必。我已經托人投石問路了。”

于是兩人便席地坐在那塊風動石上觀雲卷雲舒,直至申時四刻,才有閑心去觀賞那柄所謂的神刀——“掠夢”。

李蓮花将要伸手持握住刀柄,便聽得四面八方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與破空聲。

李蓮花屈指刮了刮鼻尖,仰頭同坐在風動石上的李相夷不無可惜地說道:“來得真快。”

這話頗有嘲笑嫌疑,畢竟他們二人已在極壽崖待了快一個半時辰,那些武林同道才珊珊趕來。

而此話剛落,二人周圍便多了不少持刀的武林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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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漫不經心往左邊一瞟,只見李相夷左手邊三丈遠出有一綠衣人負刀而立。再朝右邊一瞥,三位生得近乎一模一樣衣着服飾也相差無幾的容貌嬌俏妍麗的女子手持雙刀立在一旁。

他眼角餘光掃過四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看來“掠夢”顯然比九瓊仙境裏的寶物更吸引人。

那綠衣人名叫王勤,綽號“巨刀俠”,此刻見李相夷阖眸高坐石上,對他們這群人視若無睹,高聲問道:“李相夷,九瓊仙境已開,你不去探寶,坐在此處作甚?”

李蓮花聞言尴尬望天,其實他們剛剛才逛完極壽崖,正想着拔出“掠夢”後就往九瓊仙境看看呢。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被那三姐妹中的一名女子截住話頭:“王大俠,不如我們先行逼退李相夷,再商議寶刀去處?”

李相夷充耳不聞,李蓮花聽得心下好笑。

此間江湖與他的那個江湖相去甚遠,武力值也不在同一個層次。他那裏除去他與笛飛聲,其餘都是小打小鬧。而此間江湖卻可以說是人才濟濟,然而這江湖中雖然有許多人能與李相夷有一戰之力,可貌似都對他的實力不甚了解。

劍術通神,武功絕世。

這些絕不是虛言。

他們想逼退李相夷,實在是有些妄想。

王勤與三姐妹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拔刀向李相夷斬去。

七柄刀映着日光,斬出餘影,缭繞在李相夷身邊。

然而李相夷并未睜眼,只廣袖一揮,王勤的刀如碎雪般撒落在地,三姐妹更是氣血翻湧,臉色慘白,手中雙刀也無法掌握,随着三人的連連後退,哐當墜地。

李相夷出手時,有人看他身側只一個病歪歪的李蓮花,便持刀從後方攻來。

李蓮花在此方世界鮮少出手,于是在旁人眼裏,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四顧門醫師罷了。那人從後方偷襲,想的也是李蓮花必定無法阻止,就算偷襲失敗,若能抓到他,有他作為人質,也能分散李相夷的注意力。

只是不料李蓮花竟會武功,且這武功甚至與李相夷比肩,當下便被攔截。

太平切金斷玉,纏上那人手臂,只一瞬,鮮血迸濺,一截手臂垂地。

衆人驚恐後退,但見李蓮花眉目淡然,仿如不染塵俗的谪仙,而鮮血順着劍鋒滴落,綻開血花,又襯得他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李蓮花出手時,李相夷陡然睜眼。他将李蓮花出手全程看在眼裏,贊嘆李蓮花劍法超然時,心中不知何故,明明心上人近在咫尺,他卻倏然生出一種抓不住他的錯覺。

王勤與三姐妹面面相觑。

那人偷襲時,他們被李相夷擊退,冷眼旁觀。

于是他們不僅領略到了傳聞中李相夷神乎其神的武功,更看到了李蓮花輕飄飄揮出一劍便斬斷他人臂膀的一幕,紛紛覺得不可思議。

李相夷也就算了,畢竟傳聞中他武功極高,劍術通神。可什麽時候連個醫師的武功都這麽高了?

他們內心大喊蒼天不公,猝不及防卻對上李相夷的眸子。

那雙眼睛清冽冷淡。如觀星月,如觀滄海,竟不似在人間。

四人被驚得連連後退,心下驚駭非常。心想怎麽這一個兩個的,看上去都不怎麽和人間沾邊兒的樣子。實在太可怕了。

秦霜——三姐妹中的大姐低聲說道:“事已至此,只怕……”

話音未落,變故陡生。

缥缈雲霧中,有人乘着“雲夢三舍”無夢女的金轎而來。金轎落地,轎中飛出一人一劍,如離弦之箭般極快地向李相夷刺去,直擊他心口。

李相夷神情淡然自若,側身避過間衣袖飄揚。

那人出了兩劍,皆被李相夷輕描淡寫避過,後又看見他手裏夾着的劍穗,面上還一副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表情後就更生氣了。

他氣急敗壞:“李相夷!總有一天,我要贏你一招!”

李相夷神色淡淡:“我讓你去瞧瞧何謂‘九瓊仙境’?那深淵下突然打開的入口內到底有什麽?卻不是讓你坐着‘雲夢三舍’無夢女的金轎來偷襲我的。”

見李蓮花在一旁對持劍人露出好奇的神情,他傳音入密道:“這是無憂劍客,四顧門成立時,他還來道過喜,卿卿忘了?”

啊?

李蓮花震驚。

他一臉詫異兼不可思議地打量着李相夷口中的“無憂劍客”,再次對世界的不同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李蓮花尚且還是李相夷的時候,遇見無憂劍客時,那人已經年近不惑,可不像眼前人這般這樣的面貌年輕,看上去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

李蓮花在打量無憂劍客,無憂劍客自然也在打量他。

“李蓮花……”他喃喃幾聲,眼神在李相夷與李蓮花之間晃來晃去,忽然間眼神一亮,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李蓮花!你不就是……”

剛要出口地話被李相夷冷淡的一瞥默默咽進腹中,無憂劍客暗地啧啧幾聲,心道李相夷可真護短。

“在下無憂劍客鄭栩。”

李蓮花抿唇笑笑,拱了拱手:“鄭大俠。”

李相夷冷聲道:“閑話到此結束。九瓊仙境情況如何?”

鄭栩心下翻了個白眼:好煩,這人天天冷着一張臉,真想給他一拳。

“九瓊仙境……你讓我去看的九瓊仙境,那裏面古怪至極,到處、到處都是死人。”

四周一時靜默。

李相夷登上極壽崖,俯瞰深淵,九瓊仙境入口依然蕩漾着惑人的微光。

冬日比其餘時節天黑得早許多。此時才剛過酉時,一輪明月便已遮遮掩掩孤零零懸在天際。

月輝慘淡,“掠夢”在其映襯下愈發得蠱惑心神,而懸崖之下的深淵——九瓊仙境的入口……那裏散發的光芒從微薄變得璀璨,像是漫長黑夜裏即将燃盡的餘火。

他垂眉斂目。

他的确是為看刀來的。

但此刀之下,深淵之中,有異。

周圍呼吸淺淺,沒有一人敢說話。唯獨李蓮花碰了碰他的手。

他看了看所謂的九瓊仙境,轉頭道:“相夷。”

李相夷垂眸看他,那雙清冽的眸子倒映出李蓮花清瘦隽秀的身影,他一瞬間便明了李蓮花想做什麽。

即使萬分不願,他也還是說。

“去吧。”

“我信你。”

李相夷從巨石中拔出掠夢,親自遞給李蓮花。

“小心。”

李蓮花對他綻出一抹如春風拂檻杏花搖落的笑容,随後飛身而下。

婆娑步踏雪無痕,如同一道白影瞬間便消失在衆人眼前。

待李蓮花身影徹底看不見後,李相夷冷着一張臉轉身,施施然又在那塊風動巨石上坐下替李蓮花守關。

他并指為劍,劍氣在地面留下一道縱深約五尺的橫線,聲線無端冷得冬日冰雪一般。

“過此線者,殺。”

衆人震驚于李相夷狂妄的态度,又不得不聽從他的話,畢竟識時務者為俊傑,在場所有人都打不過他,只好各自找了地方坐下閑聊。

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衆人等得百無聊賴,終于在天際微亮時等到了李蓮花。

衆人差點兒喜極而泣,終于出來了,他們終于能越過李相夷劃的那道線下到懸崖去九瓊仙境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李蓮花尴尬地看了一眼就差沒抱在一起痛哭失聲的衆人,咳嗽了幾聲,“諸位,趁九瓊仙境還開着,各位還是盡快去尋自己屬意的寶物吧。在下同相夷就告辭了。”

李相夷目不斜視,只看向李蓮花的時候眼神如冰雪消融,他牽着李蓮花往前走,其餘人都默默地退開一條路,目送他們漫步下極壽崖。

二人邊走邊絮絮說話。

“卿卿去了一趟九瓊仙境,感覺如何?那裏面死的那些人是如何死的?”

“九瓊仙境危險異常,機關野獸比比皆是,一個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不過……那些人大多是為着奪寶,倒不是因為機關。”

李相夷聞言嗤笑一聲:“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蓮花驟然停住腳步。

李相夷見他停住不動,挑眉問:“卿卿?怎麽不走了?”

李蓮花似嗔非嗔:“李相夷。你怎麽不問我在九瓊仙境都拿了些什麽啊?”

李相夷含笑看他,如他所願般問道:“那卿卿……都尋到了什麽寶物啊?”

李蓮花這才眉開眼笑地把從九瓊仙境裏弄到的東西給李相夷一一展示。

他指着一株散發着瑩瑩綠光但平平無奇的草說道:“這草我一眼就瞧見了,預備着拿給三姐作新年禮物。三姐最喜奇花異草,雖不知這草叫什麽,有何作用,但她肯定喜歡。”

“還有這個……”他又從衣袖裏摸出許多顆瑩潤無比的珍珠,“五姐最愛詩書華服,這個不論是綴在衣服上還是做首飾都很合用。”

而那柄“掠夢”,終究還是歸了李相夷。

李蓮花歉然把掠夢遞給他,可以那刀已經斷成兩截,即使修補也難免留下痕跡。

李相夷并不将那斷成兩截的掠夢放在眼裏,只心驚擔顫于九瓊仙境的危險竟讓所謂的神刀都被折斷。

他憂慮道:“卿卿在九瓊仙境時可曾遇險?”

李蓮花搖搖頭:“我只是看上了一塊上好的冰晶,手中卻無适合工具,就用掠夢和太平試了試,沒想到掠夢竟斷了。”

“無妨,掠夢不過是身外之物,你沒事就好。”李相夷擁他入懷,“沒事就好。”

“好在冰晶拿到手了。到時候我們讓五姐開爐重新鑄一柄。”李蓮花下颌抵在李相夷肩膀說道。

李相夷靜靜聽他侃侃而談,也不打斷,直到他把話都說完了,溫柔道:“卿卿有心了。只是卿卿光想着我們了,你自己呢?”

李蓮花退出李相夷的懷抱,狡黠一笑:“李門主多慮了。三姐五姐她們可不會厚此薄彼。她們有相當于我也有。”總而言之,在薅趙清寧李歲安羊毛這方面,他可謂是薅得得心應手。

“再說了,我想要什麽,你會不給嗎?”

“怎會?”李相夷笑道,“卿卿要的東西,我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給你取來啊。”

“那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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