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去似朝雲無覓處(貳)
去似朝雲無覓處(貳)
二人緊趕慢趕,駕着蓮花樓一路南下,總算在冬至那日抵達杭州城。
西湖氤氲朦胧,缥缈袅娜的霧氣籠在江面,使得整個西湖如夢似幻,岸邊垂柳沐浴着将盡的日光,長街的燭火漸次點亮。門房見李蓮花兩人踩着落日餘晖緩緩行來,立即喜出望外吩咐其餘下人去城外別院看護蓮花樓。
“二公子可算回來了,莊主可是念叨了好些時日。”
李蓮花咳了一聲:“五姐人呢?”
“莊主與表小姐現下正在積水空明。”
積水空明位于藏劍山莊東南角,是極精致一處畫舫,四周特意引了西湖活水作堕秋湖,耗資巨大。
湖上霧氣缥缈,如在仙境。配上那熱氣騰騰的羊肉火鍋就愈加有種虛幻之感。只是周圍人的嬉鬧又讓李蓮花覺得一切都極為真實。
趙清寧原先還百無聊賴地以手支頤,食指輕點臉頰,看見李蓮花後卻瞬間高興起來:“可算回來了。單孤刀戰死,四顧門事忙,我還以要等到快除夕才能見到你呢。”
李妙善則了然挑眉:“李門主是來兌現承諾的?”
李相夷颔首,語氣無波無瀾輕輕淺淺:“李莊主料事如神。”
趙清寧“啧”了一聲:“今日冬至,你們若是想聊風花雪月,我随時奉陪,若是要談些什麽公務,還請明日吧。”
此言一出,李蓮花勾唇輕笑應和道:“三姐說的是。”
聞聲,李相夷與李妙善只好約了明日在劍廬見面。
羊肉火鍋周圍圍滿了琳琅滿目的菜品,其間有許多都是不屬于這個時節但極為新鮮的蔬果。
晚飯用完後,衆人起身離開積水空明繞着堕秋湖散步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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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姐,我有禮物要送你。”李蓮花興致高昂地說道。
趙清寧“哦”了一聲:“是什麽?”
李蓮花笑眯眯從懷裏摸出一個長匣子:“三姐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我敢肯定,你一定喜歡。”
趙清寧狡黠一笑,逗他:“那我要是不喜歡怎麽辦?”
“不喜歡啊……”李蓮花拖長了調子,“不喜歡也沒辦法。這可是我一片心意。你可不能糟踐我的真心啊。”
眼見李蓮花仿如戲精上身一般下一刻便要垂淚,趙清寧好笑地睨他一眼,想着兩人許久未見,又兼之李相夷同李蓮花站在一起委實過于養眼,如同一對璧人,倒也十分樂意接他的招。
“啊呀啊呀,你既然這麽說了,我若是不領受豈非是我的不是了?”
李蓮花揚起那張殊勝至極的臉,略有些得意地挑眉,神采飛揚:“那是自然。”
他看向李相夷:“相夷。”
被喚到的人眉目輕斂,輕笑着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個匣子。
趙清寧半點兒不疏離地直接打開卡扣,一抹瑩瑩綠色就這樣映入她眼簾。
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驚奇地拈起那株草藥:“這是?”
李蓮花莞爾一笑,解釋道:“這是月前我從九瓊仙境裏摘的。雖不知其效用,但我猜三姐應當喜歡,便将它帶來了。如何?”
“不錯不錯。”趙清寧贊嘆道,“不愧是你,果然懂我。”
李妙善款款走在趙清寧身側,聞言偏頭瞧李蓮花,溫婉一笑:“蓮花給清寧帶了禮物,不知給我的禮物是什麽呢?”
李蓮花笑了笑:“自然忘不了五姐。”
于是又一個匣子被李相夷取出。
松青垂首上前,正要恭謹從李相夷手中接過匣子,卻被李妙善擡手阻止。
素手一扣一挑間,那方匣子盛着的禮物便露出全貌。
此時月色正好,雪色皎潔,顆顆飽滿瑩潤的珍珠在月光與雪光的照耀下,閃爍着晶瑩的色澤。
李妙善雙瞳微不可察地一縮,顯然是被這一匣子珍珠取悅到了。
她露出一個比先前還要溫和的笑,那笑容裏摻着滿意:“費心了。”
李相夷看他們姐弟三人打鬧,一派歲月靜好之景,唇角無意識勾起。
幾人漸漸行到好雨知春附近。李蓮花與李相夷就此停下,同趙李二人揮袖作別後,轉身施施然踏進院內。
燭火晃晃悠悠,李相夷十分注重儀容,沐浴過後依舊一絲不茍披着長袍。他從屏風後轉出,擡眼便見李蓮花手中拿着一根細長的銀簽子撥弄着燃燒的燭芯。
聞聽身後響動,李蓮花言笑晏晏回身凝眸看他,纖細腰身匿在昏黃光影中若隐若現。
李相夷心神一動,走上前從身後圈住他的腰,埋首在他精致的鎖骨處:“卿卿可要好好補償我。”
李蓮花拿着銀簽子的手驀地一頓,他“哎喲”一聲:“補償?什麽補償?我最近貌似沒惹李門主吧。”
“卿卿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李相夷貼在他耳畔溫聲道,“先前丢下我獨自一人離開四顧門的事,我可是一刻不曾忘。”
李蓮花靜默無言,稍稍往前移了段距離退出李相夷的懷抱。
他擡頭望向那人的眼睛,如星海一般廣闊深沉的眸子裏看向他的時候總是蘊含着萬千綿綿情意。他笑了笑:“反正你總會找到我的。”
不是嗎?
“是。”李相夷垂下眼簾,唇角有隐約的笑意,他聽懂了心上人的未盡之言,于是長臂一展将他攬進懷裏,眉眼堅定,“無論如何,上窮碧落下黃泉,我總會找到你的。”
天光漸亮,濕冷的寒風挾着碎雪闖入半支窗棂的屋子,好在好雨知春從早到晚燃着炭火,床榻上安睡的人不曾被冷意驚醒。
李相夷穿戴好衣袍,俯身在李蓮花額頭印下一吻,為他掖好被角,悄無聲息地推門前往藏劍山莊鑄劍的劍廬。
數柄各式各樣的劍器或是整齊排列在長條案幾,或是懸置在武器架上。李相淡然掃過四周,目光直直落在其間的兩柄劍上,這兩柄劍一長一短,雖然一簡樸一精致,遠看卻十分奪目。
他上前執起其中長劍輕撫,如鏡一般的劍身立即映照出指尖的形狀。他揚揚眉,屈指一彈,劍身立時如鳴佩環,悅耳至極。
就在他放下長劍轉而去拿旁邊的短劍時,一道溫和柔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那是和光與問心。”
“哦?”
李妙善走上前,目光悠遠,似是在回憶什麽:“問心是我和他見面的第一年送與他的生辰賀禮。”
李相夷聲音淡淡:“那趙女俠送的是……”他的眼神移向方才精致的長劍。
“不是。第一年的時候,清寧并未送任何東西。”李妙善否認,她淺淺一笑,“那時清寧和蓮花的關系并不怎麽太好,常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們是到第二年關系才慢慢好起來。和光是她在第二年的中秋送的。”
李相夷聽完有些訝異。端看平日李蓮花與趙清寧的相處,比之李妙善都還要親密幾分,實難想象當初二人竟還有龃龉之時。
李妙善含笑道:“不必覺得奇怪……當初蓮花的思想确實令人……”堪憂……
“堪憂”二字尚未說出,李蓮花柔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五姐背着我,和他說些什麽呢?”李蓮花從門外側着身探首笑道,眼神裏還寫着‘瞧瞧,讓我抓了個現行吧’。
李妙善莞爾:“不過是說一說你和清寧從前的事罷了。”
李相夷搖頭輕笑:“倒是沒想到卿卿與趙女俠之間還曾有那般不融洽的時光。”
李蓮花一聽便知他是在說當年他和趙清寧互相不理解對方思維然後互相看不順眼天天不是瞪眼睛就是皺眉頭的事。
他尴尬地刮刮鼻尖,讪笑:“那時候不懂事,總把他人存亡與天下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三姐……三姐最不喜多管閑事,所以我們兩人當初分歧很大。”
李相夷嘆了聲氣,走到他面前:“卿卿,你們兩人都沒錯,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有思想自然會有分歧。”
李蓮華悶聲颔首,不再談論他與趙清寧的往事。
“好了,李門主。”李妙善靜靜在一旁看兩人說話,只覺眼前如斯美景,當真不算辜負,待他們二人說完話後,她才絮絮言道,“鑄劍的材料你可都備齊了?”
李相夷語氣冷冽:“李莊主不必煩擾,鑄劍事宜全權交給我就是。”
李妙善聞言靜默,心道藏劍山莊為李相夷鑄劍一事還真就只出了個劍廬。
“好。李門主天縱奇才,鑄劍之事自然不在話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言罷,李妙善轉身便走,毫不逗留。
鑄劍并非一日之功,要鑄造一柄好劍,至少都得一個月時間。李相夷劍術通神,自然也是個喜愛寶劍之人,于是這鍛造時間又得往上走一走。
冬日寒冷,自中毒以來,李蓮花素來不喜冬日出門,雖然他已毒解多年,可習慣早已形成,難以更改。而好雨知春與劍廬又恰好在相反方向,一南一北,來往甚是麻煩。是以嫌麻煩的他索性直接在劍廬住下,平日也就只在院子裏轉轉。
“公子。”
突如其來的一道女聲打斷倚窗垂眸之人的思緒,李蓮花擡眼,笑道:“谷雨姑娘,何事啊?”
碎雪紛紛,谷雨執傘站在院外:“谷主讓您去上善若水一趟。”
李蓮花聞言直起身抻了個懶腰,取過搭在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上的月白色織錦繡松鶴紋鬥篷系好,又随手從門邊取了一柄紙傘,便施施然随着谷雨離開劍廬。
再過不久便是新年,趙清寧如今遠在杭州,必不可能回金陵在宮中過年,齊焱體恤她這一年辛苦,早早便賜下年禮命人送來。不過說是年禮也不盡然,因為裏頭還有冬至與上元的節禮。
因是聖上賜禮,送禮的一行人一路上浩浩蕩蕩來到了藏劍山莊,十分張揚,毫不遮掩避諱,惹得杭州大街小巷都在議論此事。
送禮的人辰時末來的,搬進搬出直至巳時三刻才算完。送禮的人谄笑着向趙清寧行禮作揖打千告退,餘下侍奉的人眼觀鼻鼻觀心,俱都沉默不語,上善若水一時寂靜下來,只餘趙清寧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霜降給趙清寧換第二盞熱飲時,谷雨才引着李蓮花姍姍來遲。
“你家李門主平日裏總和你形影不離,怎麽今日沒和你一起來?”趙清寧見李蓮花獨自一人,略有些驚訝,打趣道。
李蓮花收好紙傘把它遞給谷雨,道:“今早收到杭州郊外一武林門派的求援,恐怕要晚間才能回。”
“再說了。”他走到案前不客氣地坐下,挑眉道,“三姐不是只叫了我一人嗎?”
趙清寧“啧”了一聲。
“伶牙俐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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