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港口（四） 無法拒絕的溫柔

第40章 港口（四） 無法拒絕的溫柔

小半個月後。

新入職的護士走在醫院光潔的走廊上, 小心回憶起入職培訓時，護士長私下給她們做的局勢分析。

港口黑手黨，這個曾經橫濱地下世界的龍頭老大, 無論是政界、醫療界、異能界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但可惜，随着老首領晚年病重時的暴政, 曾經不可一世的港口黑手黨開始迅速衰落, 它的暴政也引得衆人不滿。

即便暴政結束于首領換代，也沒能停止港口黑手黨的衰落。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雖說半個月前被新來的黑衣組織先一步獲得了那條藥物交易鏈，但港口黑手黨在橫濱醫療界的地位依舊沒有撼動。

不過嘛……想到這小護士的步伐輕快起來。

她們的專屬醫院依舊是整個橫濱最好、專業性最強、治療最及時的醫院！

今天的走廊還是同往常一樣嚴肅、一樣的莊重……直到路過那個頂樓的病房。

争吵聲從那間病房再度響起, 愈演愈烈, 小護士不由加快腳步。

從一開始的相敬如賓，到現在徹底暴露本性，那間病房的風評在醫院裏扭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一個麻木無趣的活着, 一個一天到晚尋死。

一個半夜去破壞輪椅, 一個半夜去拔輸液管，偏偏還撞在一起, 鬧得雞飛狗跳。

吵呗, 吵呗, 反正這樓層就只有你們一間病房, 随意發揮, 誰能吵得過你們呢？

只是那個停在門口的那個長發男人真可憐，恐怕是接了什麽任務吧, 不得不摻和進那個病房。

想到那個病房的傳言, 小護士投以同情的目光，迅速逃離現場。

至于那位長發男子，他猶豫的站在門口, 遲遲沒有開門進入，裏面的争吵讓人完全插不進去。

“哈？你這個六歲大的家夥還好意思嘲笑我不會下棋？”

“都說了我是只有六年的記憶，是失了憶又不是失了智，而且你這個斷手斷腳只會污染河水笨蛋自殺狂還好意思提？規則都搞不清吧！”

“明明是你不懂規則！五子棋給你當圍棋下！你這個沒用無能只會亂發脾氣的混賬小心眼！”

“胡說八道！是你突然不想玩了才硬說是在下五子棋的！而且失憶前的我做的事怎麽能套在失憶後的我身上？”

“你強詞奪理！”

“你不可理喻！”

……

門口的蘭堂捏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最終下定決心，握上了門把手。

門開的那一剎，仿佛世界被按下了禁止鍵，原本還在針鋒相對的少年們齊刷刷看向門口，窗外的陽光照在他們的背上，照亮了他們的輪廓。

但他們的面容藏在陰影當中，唯有眼睛透着點光，默不作聲的看着蘭堂。

像是誤入了大型貓科動物的獵場，渾身上下産生一種“逃不掉了”的錯覺。

蘭堂心裏自嘲的笑笑，居然在兩個小屁孩身上看出了危險，倒是越活越過去了。

即便太宰治在認出蘭堂後沒了興趣，重新躺會床上，但上梨子徹的視線依舊冷冰冰的，在好似看明白什麽後，少年态度和緩下來，揚起溫和的笑容。

“先生，是森醫生來找我嗎？”終于要談起自己的安排了？

蘭堂點了點頭，保持一副恭敬的模樣：

“上梨子先生，首領有請。”

不等上梨子徹回答，旁邊病床的太宰治就笑出了聲：

“噗嗤！小心眼要見大心眼了！”

蘭堂直截了當：

“首領還說，太宰先生也要去。”

笑聲戛然而止，但房間內再度傳來一聲笑。

“噗嗤！”

太宰治惱怒的轉頭看去，上梨子徹嘲笑的意味過于明顯，兩個少年眼神接觸那瞬，彼此像是交換了什麽意見，又像是看到什麽髒東西，惡心的迅速轉移視線。

兩個人關系不好的模樣就差怼到蘭堂臉上了，蘭堂略有些尴尬，一時不知怎麽救場。

上梨子徹失憶後的戒備，似乎完全只體現在太宰治一個人身上，明明是“救命恩人”的關系，卻莫名扭曲成“債主”的關系，相處得卻如此糟糕！

還有太宰治也是，各種瞧上梨子徹不順眼，看書讨厭、躺平讨厭、呼吸讨厭，總之就是上梨子徹真讨厭！

但從收集的情報上看……

這半個月裏，兩位少年争吵的時間一般都極其“巧妙”，每次都能正好被監視者記錄，變成文件出現在森鷗外的桌上。

事實上，大部分時間，這間病房就像是沒人住一樣安靜，偶爾能聽到兩人不帶情緒的對話，但很快就沒了聲音。

或許這兩個少年相處的興許沒有想象中那麽差呢，那他們之間這種争吵，是不是在表演給誰看呢？

……好吧，當他多想。

病床邊，率先下床的上梨子徹“好心”的借用了太宰治的輪椅，直接轉着輪子火速漂移出三米開外，徒留慢半拍的太宰治單腳站立一臉震憤。

“上、梨、子、徹！”

-

港口黑手黨大樓。

緩慢上升的電梯拉長了時間，無形中也拉長了等候之人的焦慮，但很明顯，上梨子徹和太宰治都毫不受影響。

太宰治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什麽，上梨子徹幹脆當作上輩子上學去見班主任，一臉無所謂的在一旁雙眼放空。

直到終于到達最頂層，陰暗的走廊漫長可怖，最深處根本看不清，面前的大門奢侈華麗，但在這種環境下卻被襯托的詭異陰森。

蘭堂在得到許可後将兩人送進門內，上梨子徹一眼就看到坐在長桌後的森鷗外，不怒自威的首領氣勢無形中帶來壓迫。

森醫生……啊不對，在這裏應該叫森首領了，上梨子徹暗自想到。

能讓一個首領僞裝成醫生各種關照，只能說他在自己身上謀求甚多，除了失去的那段記憶，上梨子徹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好謀算的。

但，明明都下定決心警惕的，可随着每日的探望、贈送各種書籍的培養、看到自己成長的滿足……一點一點的積累，讓他還是下意識不讓森醫生失望。

所以他揚起笑容，做出一個乖孩子應有的舉動，靜靜等待森鷗外發話。

“上梨子，你現在身體恢複的好些了嗎？”

森鷗外的聲音傳來，已經不再是方才嚴肅的氣場，僅僅流露出長輩對晚輩的關心，眼底适當展現了些許心疼。

此時的他仿佛又回到醫院裏“森醫生”的模樣，溫和、包容，和方才的高高在上的“首領”姿态完全不同。

“承蒙您的關照，已經好多了。”

上梨子徹乖巧回複，這半個月的修養，也僅僅是讓他恢複到能緩慢行走的地步，但他對身體恢複這件事并不上心，麻木的像是身體不屬于自己似的。

“那就好，想當初，太宰剛把上梨子撿回來那會，上梨子可是把我吓一跳呢！”

森鷗外沒在意上梨子徹此時和在醫院截然不同的态度，他感慨着，

“幾乎所有醫生都說可能救不了了，沒想到上梨子你還是挺了過來，真好啊！”

連治療類異能力者都不能保證能将他救活，本人之前也是一副自暴自棄、生死随意的态度，卻偏偏恢複到現在這幅模樣。

真是不可思議……

兩人客套一番後，森鷗外并沒有像上梨子徹想得那樣提起關于他的安排，反而貼心建議道：

“上梨子你失去這麽多年的記憶，怕是對外面的世界已經很不熟悉了。”

“正巧現在你恢複了不少，不如就讓蘭堂帶着你到橫濱逛逛吧。”

“不要因為沒有記憶而害怕，港口黑手黨會是你最好的後盾。”

上梨子徹微愣，這個時候本應該道謝後離開的，但上梨子徹立在原地，他再度拾起“森醫生”這個更親近的稱呼，語氣固執，第一次在森鷗外面前展露出自暴自棄的一面：

“森醫生，如果我的記憶一直不恢複，你還會覺得我值得治療嗎？”

“你會發現你的任何期待都無法實現，我根本不能給你帶來任何價值，這樣了，你還要留下我嗎？”

上梨子徹覺得自己現在活的空蕩蕩的，很輕，很假，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受，但他現在迫不及待地去撕毀這些表面上的溫柔關懷，自虐一般去看清所有肮髒和算計。

“那也沒關系。”

森鷗外依舊那麽溫和，眼底的關懷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像是伊甸園的毒蛇，只要下定決心去蠱惑，就沒有人能拒絕他的溫柔。

“忘記了就忘記了，上梨子一定會在港口黑手黨創造新的美好回憶的。”

上梨子徹有些受不了這樣溫和的目光，有些狼狽的看向一旁，他的餘光裏看過太宰治，那少年眼底滿滿的警示與不快。

彼此都通徹的看透了對方每一個想法，明明在來之前太宰治就給過自己警告，也做好了警惕，但上梨子徹現在真的拒絕不了這種溫柔。

腦海裏蒙在眼前的薄霧遮擋了整個世界，唯能聽見記憶裏的琴鍵“叮叮當當”的響着，會有個少年坐在一旁，惡作劇般敲着琴鍵，為他的音樂打着節拍。

從醒來至今，他一直迫切的去尋找那樣的回憶，仿佛是他能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的唯一意義。

但太缥缈了！仿佛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太過恐怖！

每當在醫院半夜中驚醒，隔壁床位的太宰治的眼神仿佛在詢問自己，為什麽還選擇掙紮？！

雖說次次收尾都是鬧得病房一片狼藉，但太宰治還是将他內心最恐懼的一切勾出，讓他不得不去面對！

所以在這無依無靠的虛假世界裏，借這份溫柔躲避一會吧……哪怕是一會。

“森醫生。”

多希望你只是森醫生，也多希望，你的這份溫柔能持續更久……

“多謝。”

-

等上梨子徹離開首領辦公室，森鷗外的視線才落在方才存在感幾乎全無的太宰治身上。

“太宰，聽醫院那邊反應了，你為什麽那麽讨厭上梨子？”

太宰治不答，只是沉默的看着森鷗外，眼裏看不出一絲光亮。

森鷗外也不強求回答，只是有些遺憾這兩位之間不對付的關系，輕輕将桌上資料推給了太宰治。

“這是現有關于‘上梨子徹’的情報裏，姑且還算是有趣的一部分。”

“雖然上梨子徹‘死’後的行蹤沒有發現任何記錄，但從這本軍部為上梨子徹撰寫的傳記裏，到是也能提煉些有用的情報。”

說到這，森鷗外忍不住笑笑，

“沒想到當初政府拉攏選票的手段，現在倒是有了些價值。”

太宰治接過，一目十行的翻看着，一個善良勇敢、如小太陽一樣感染周圍人的形象躍然紙上，他嗤笑一聲，十分不屑。

這怕不是那些人心目中希望上梨子徹成為的模樣，那個恐懼世界的虛假、時時刻刻都想逃離的家夥怎麽可能會是這種形象？

“雖然性格方面寫的是有些失真，但對付現在的上梨子徹倒也夠用。”

想到傳記接下來的部分，森鷗外嘆了口氣，

“而傳記裏面關于上梨子徹成名的部分倒是寫的……”

太過真實。

只有親歷那段日子的人才能體會那個名為“上梨子徹”的瘋狂。

以音樂才能為鋪墊，稚嫩年齡為唬頭，在争議最大的時候爆出“參軍”這個更具有争議的事，再在最争議不休的同時“死”于政治集團的交鋒！

一個又一個的爆點奪去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暗含着民衆對霓虹政府的積怨已久，徹底爆發！

将當時的政府高層沖擊的接近支離破碎！

森鷗外不敢賭，如此恐怖的影響力在經過六年時光沖刷後還剩下多少，所以也注定了

——無論上梨子徹之前是不是實驗體，他都只能存于黑暗，永遠不能拎到明面上！

霓虹政府絕不會允許這個有着如此驚人影響力的孩子還存于世。

所以……“上梨子徹”只能是個死人！

哪怕他有心磨砺這顆“鑽石”，但卻根本沒有可以展出這顆鑽石的舞臺！

而另一個傳記裏值得關注的地方，便是那不對外公開的後半部分——當年異能特務科對上梨子徹異能力的猜測。

用音樂蠱惑人心的異能，異能等級A級，危險程度……未知。

亦是異能特務科認為上梨子徹一夜成名的根本原因。

森鷗外對此則保留意見，他不認為異能力會如此全能，但仍然對上梨子徹的異能力保持警惕。

這……也是他選擇安排太宰治和上梨子徹同一病房的原因。

“和上梨子在一個屋檐下這麽多天，你有感覺道他對你使用異能力嗎？”

森鷗外迫切的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論證他猜想的答案。

“沒有。”

聽到太宰治如此回答，森鷗外一時不知是失望還是該松一口氣，但以防萬一，他還是叮囑道：

“太宰，務必不要讓上梨子徹接觸樂器。”

畢竟獨立于這些情報之外，還有一個細思極恐的情報。

【上梨子徹曾委托外國情報屋獲取津島一派的情報】

那當年年僅八歲的上梨子徹，在那場改變衆多人命運的事件裏，扮演的真的只是“純粹受害者”的形象嗎？

雖然尚且不能說明什麽，但如果是真的的話……

這樣的謀算如果加上那樣堪比“塞壬”的異能力……真是想想都覺得恐怖呀。

“唉！好在上梨子現在失憶了，不然還真是不好辦呀！”

他忍不住感慨着，笑眯眯的看着太宰治翻過最後一面。

“是呀，真是好呀……”

太宰治毫無情緒起伏的捧讀着，心中嘲弄。

觊觎着上梨子徹的能力和他身上的情報，又忌憚着他那恐怖的影響力，也好在上梨子徹失憶了，森先生才能毫無顧慮的将這顆無主的鑽石收入囊中。

看來失憶真是好呀！

忘記了過往的一切，不用承擔過往的因果，連尋死的理由都能忘記的失憶……真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