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很痛吧,對不起……”……

第48章 第 48 章 “很痛吧,對不起……”……

048

嚴野客極少會被這樣反問, 可他此時卻完全沒有丁點被質問的不虞,甚至也沒有被拆穿的刺痛感。

他反而因為對方的平靜、疏離,而生出了一種隐隐不安的可望而不可及。

白榆本來就是星子,清冷爍亮, 杳渺難及。逐日的相處讓嚴野客與他逐漸熟悉, 眼看他一點一點變得鮮活。

可是天上星, 卻仿佛總會轉身抽離。

“嚴氏最近有風波, 他們跟着,只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不會做其他事。”

嚴野客的聲音沉低下來,染上一分喑色的啞意。

“也不會對你進行監視。”

黎白榆聽得眸波平靜, 在提出了那個近乎尖銳的話題之後,青年依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情緒起伏。

甚至讓人看不出,他在意還是不在意。

反而更容易擾亂等待宣判者的心神。

而在嚴野客解釋之後, 黎白榆也完全沒有繼續,只重複問了一句。

“我父親現在在哪裏?”

仿佛他剛剛指明的這件事, 這難以辯解的事實,只不過是在回答嚴野客的那個問題。

——卻完全沒有落進黎白榆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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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野客的胸口低淺地起伏了一下,他緩緩把手中的玻璃盞放下, 視線依然死死地盯着黎白榆。

很奇怪, 明明是最新鮮的糖心蘋果, 剛剛切開, 汁水充盈, 甜香滿溢。

卻讓人在鼻息之間, 隐約彌漫開了難解的酸澀。

“黎雨生被抓了。”

嚴野客終于回答。

“因為涉嫌非法使用違.禁.藥品。”

黎白榆垂眸,昳麗的眉眼間并沒有意外之色。

“所以,”他的聲線也很淡漠, “真的是他給我注射了信息素提取液,想強行迫使我分化成Omega,是嗎?”

嚴野客的眉峰微微壓緊,看着人,沉聲道。

“他沒有得逞。”

黎白榆輕輕扯了下嘴角。

很細微的弧度,或許是嘲諷。

所以事實的确如此,就像黎白榆自己回想起來的那樣——

強行給黎白榆注射了違.禁提取液,迫使他受傷、失憶、自.殘割.腕的人,從來都不是嚴野客。

而是黎白榆的血緣至親。

他的生父。

“他覺得我患有信息素失嗅,就合該分化成Omega,是嗎?”

黎白榆淡聲問。

信息素失嗅的發病率極低,僅有十萬分之三,而患有這一病症的Beta,其二次分化為Omega的概率則會顯著提升。

可是黎白榆本就不止一次地重申過。他已經二十三歲了,早已不再是可能分化的年紀。

而至此,黎白榆也終于回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對“結婚”這件事有着這樣長久莫名的反感。

哪怕他不再被脅迫,可以對身為婚約對象的嚴野客放下戒心,也真切感知到了嚴野客對這件事的期許。

黎白榆卻依然無法做出哪怕一絲的回應。

原來他已經經歷過那麽多。

被親生父親逼迫分化,變作一個更有價值的聯姻工具。

在婚姻之中,一個男性Omega當然比男性Beta強得多,他們可以被擁有,被标記,被獨占,去撫慰。

還可以自然受孕。

而這些,黎白榆全都做不到。

“你就是你,”嚴野客蹙了蹙眉,“無關性別。”

無論面色還是嗓音,他都說得很是嚴肅,相比之下,黎白榆的神情反而更顯得松閑。

青年甚至還淺淺地笑了一下。

“如果我是Omega,就可以安撫你的紊亂,可以被你獨占。”

被你獨占。

多麽誘人的言語。

可是嚴野客的回答卻不假思索,毫無猶豫。

“你是Beta就不可以嗎?”

他說完,還自己答道。

“可以,你已經安撫了我的信息素紊亂。”

黎白榆看向嚴野客。

“我是Beta,無法被你标記。”

“我不需要。”嚴野客說得斬釘截鐵。

“那些生理性的快.感,于我,比不上心理慰藉的萬分之一。”

“我知道你不是在尋求我的肯定,但我還是要向你說明。”

嚴野客從不認為,黎白榆會因為自己的性別而自卑。

他只是想為自己解釋。

“我不是正常人,我無法通過普通人的正常方式獲得屬于Alpha的快.感。”

“比起咬腺體,我更喜歡吃你。”

黎白榆:“……”

聽到最後這句,美人清冽如水的面色終于浮漾出一絲微瀾。

他知道嚴野客說的是真的。

因為那一晚,他親身體會過。

黎白榆也終于沒再直視,微許地偏開了視線。

他低聲問:“我受傷醒來之前的車禍,是怎麽回事?”

黎白榆的回憶只到自己被脅迫注射,割腕,然後昏迷。

他并不清楚昏迷之後發生的事。

嚴野客也當即解釋。

“你失血昏迷,被送醫,送醫過程中和一輛逆行的車輛發生了意外刮蹭。”

他頓了頓,才道。

“那個事故報告是真的,只是你當時沒有乘坐網約車,而是在救護車上。”

黎白榆看了他一眼。

所以自己失憶醒來後,得到的消息其實是真假參半,才會讓黎白榆那麽順利被誤導,沒有起疑。

嚴野客被他看得繃了繃唇線,彌補似的,又主動道。

“當時我剛從爺爺那裏回來,遲了一步,才得知你出事。”

所以對董事會那些心懷不軌的鬧事高層,嚴野客才會如此雷霆手段,卻依然覺得心有不滿。

不僅是年事已高的爺爺被害得生病,嚴野客還險些錯過黎白榆的變故,釀成一生的最懊悔時刻。

“那天我截停了黎雨生,将你從救護車上帶走,送到了嚴家投資的醫院去治療。”

直到發覺黎白榆徹底失憶,想拉近兩人的關系,又怕他會起疑。嚴野客才把人轉去了粵城的公立醫院。

黎白榆沉默聽着,這時才道。

“不是在養和?”

嚴錦戲瘾大發的片段裏,曾經提到過這件事。

他說黎白榆是在養和被注射了提取液。

“兩邊都有。”嚴野客道,“養和這邊對信息素問題的治療更權威。”

黎白榆抿了抿唇:“所以我的失憶,不是因為車禍所受的外傷?”

其實這件事他之前也有過疑惑,因為醒來之後,黎白榆并沒有嚴重的外傷,腦部唯一的傷口,也僅僅是在前額有一片微微破皮的擦蹭。

回想起了黎父的行為之後,黎白榆更有猜測。

“那是因為強行注射的藥液沖擊,還是因為割腕失血,大腦缺氧導致了失憶?”

黎白榆猜到以嚴野客的控制欲和強勢性格,哪怕對方沒提起過,也會把這些事調查清楚。

果然,嚴野客望着他,沉聲道。

“不是因為割腕,你的傷口不深,失血量也沒有危及身體。”

說到“割腕”兩個字時,男人手背上的青筋還是難以抑制地微微跳了跳。

雖然傷口不深,可是急救醫生檢查時卻發現,黎白榆的傷口上,有自己把血管膜挑開的痕跡。

正常人割傷手腕,因為人體的自發凝血機制,血液并不會一直外流,短時間內傷口便會凝固。

除非将割破的手腕放入水中,讓血液無法凝住,才會失血量多到危及生命。

但黎白榆當時所處的環境并沒有水。

所以,他就自己強行把凝固的傷勢再度挑開了。

而此時,已經回憶起的黎白榆卻仿佛并沒有親歷那些駭人的痛楚。

他只是在思忖。

除了要借傷勢逃離,自己割腕的另一個目的,應該是為了讓強行注射入體內的信息素外流。

因為信息素的第一載體就是血液。

黎白榆不想被迫聯姻。

他也根本不想變成Omega。

嚴野客看着他,沉默幾秒,将情緒緩緩平複,才繼續道。

“專家組後來讨論,你會失憶,部分原因是腦補神經受到信息素提取液的刺激,還有一部分——”

他頓了頓,才道。

“應該是情緒受到了沖擊。”

就像粵城一院的麻醫生曾經和黎白榆說過的那樣。

或許他失憶前經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生出陰影,太過心灰意冷,身體自我保護的本能才促使他忘掉了這所有。

讓醒來後的黎白榆,失去了一切愛與恨的情緒。

黎白榆看着嚴野客,此時的男人再無隐瞞,知無不言。

似乎他知曉黎白榆已經回憶起了舊事。

也似乎是嚴野客察覺。

這是關乎他所擁有的最後一次機會的表現。

所以黎白榆問得也很直白:“那你為什麽會提取自己的信息素?”

黎白榆對此毫不知情,卻完全沒有相信嚴錦的話。

他反而猜道。

“為了給我治療?”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都以無色的氣态所呈現,能壓縮或提取成液體,一定需要同時滿足數量巨大,且濃度非常高這兩個嚴苛要求,才有可能會實現。

黎白榆既然是被注射了提取液,體內就會留有大量游移的信息素。

哪怕他有意為自己放血,也不可能将其全部排出。

這些信息素留在沒有腺體的Beta體內,無法被消解,必然會導致激素失衡。

除了疼痛不适,對身體各個髒器的危害風險也很大。

所以黎白榆後續,一定需要針對性的專業治療。

他的猜測也果然沒錯。

驟然被提問的嚴野客有一瞬間的微默,但還是點了頭。

“是。”

“殘留在你體內的Omeg息素,需要強有力的Alph息素來驅散抵消。”

所以嚴野客抽取了自己的。

他的确從沒有傷害過黎白榆。

也從來不想用愧疚與虧欠,來綁架自己的心上人。

嚴野客這時解釋完,也無意就此多談,他轉了話題,還補充說。

“信息素提取液是被嚴令禁止的違規原液,黎雨生因為非法購買和使用,被當場拘捕。”

“那瓶原液在黎家放過一段時間,蘭夏由于在家宅有出入痕跡,也被帶走配合調查,前天才被釋放。”

蘭夏是黎白榆的Beta爸爸,他并不是像嚴野客之前說的那樣,在忙于做暑期的補習,才無暇他顧。

“黎楊因為一直在旅游,沒有被波及,他現在還在夏令營,沒有回港城。”

嚴野客還主動坦白。

“你微信裏,他們三人的賬號都是我找人遷移複制的,原本的號被我删掉了。避免他們再來找你。”

黎白榆并沒有顯出不滿或驚詫之色,只是問。

“就像删掉李景煦的微信那樣?”

他想起了李景煦聯系不到自己的事。

嚴野客卻道:“李景煦不是我删的。”

“當時的微信裏就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嚴野客解釋。

“我雖然奇怪,但覺得那種沒用的男人,被删掉也正常。”

黎白榆:“……”

這時候了,還不忘對人踩一腳。

不過黎白榆知道,嚴野客這時已經沒有了撒謊的必要。

而且他也記起,自己回家沒多久,手機就被收走了。

那李景煦的聯系方式,就更可能是被黎父删的。

黎父催迫黎白榆結婚,得知他有男友的事,肯定會暴跳如雷。

嚴野客解釋完,還道。

“他們三人的賬號,我這裏有記錄,你想要的話,我可以發你。”

頓了頓,他說。

“只是我個人覺得,也沒什麽必要。”

“最好還是別再有什麽接觸了。”

嚴野客會說明黎家人的近況,只是為了給黎白榆解惑。

但他本就覺得,那幾個早不該被叫做“家人”了。

事實上,就連惡意滿滿的嚴錦,也打過這幾個人的主意。

嚴野客沒有說,嚴錦今天根本不只搞出了一種方案。

嚴錦原本甚至還想把蘭夏送過來,讓突然出現在眼前的Beta爸爸,打破黎白榆的平靜生活。

也徹底打碎他的防線。

嚴野客不可能讓嚴二這麽得逞,而他的大半人手,也都去處理了那邊的局面。

卻沒想到,會被嚴錦鑽了空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親身接近了黎白榆。

嚴野客說過強制者的無能,而嚴錦也是當真想這麽做。

他是真的想打碎,毀掉,讓完好的黎白榆崩潰,破碎。

墜入深不見底,沒有一絲光亮的絕望。

嚴野客阻止了嚴錦,卻也難以抑制地開始後悔,悶躁。

自己對白榆的保護還是不夠。

居然會讓危險近身。

他不應這麽手軟,就該早早把嚴二的腿打斷。

所以現在,哪怕清楚知道黎白榆不喜歡別人強行替他做決定,嚴野客還是想要和他講。

別和那些人再有接觸了。

而黎白榆也點了點頭。

“我會在他們找我之前離開港城。”

“好。”嚴野客立刻應道,“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返校?”

雖然他已經早早備好預案,不過現在也正好聽白榆的打算,來正式施行。

但也是這時,嚴野客卻聽黎白榆道。

“盡早吧,我已經買好機票了。”

“……”

嚴野客明顯地頓了一下。

“哪天?”

他盯着黎白榆,有些不死心地追問。

黎白榆被他看着,沒有回答。

“我們不是要一起回去嗎?”嚴野客的面色還算沉穩,“之前說好的——”

黎白榆卻輕輕地打斷了他。

“你好好養病,好好照顧嚴爺爺。”

“……”

嚴野客的胸口深緩起伏,頸側微微凸起的冷色青筋明顯在跳。

空氣中,無法被感知到的潮冷信息素在急劇地飙升着,濃度陰寒到近乎駭人。

“你想要自己回去,不和我一起嗎?”

嚴野客的聲音依舊沉暗低冷,那種持續堆積的焦慮感卻已經化為一聲聲巨響,重重地擂錘在冰冷的胸腔。

壓抑太久的陰寒與焦躁已經近乎失控,從得知嚴二在養和醫院出現,攔住黎白榆消息的那一秒,嚴野客就止不住地在生出惱意。

他應該把保護做得更周全的。

他想要把黎白榆保護到最好。

持續的焦慮起初還可以被一貫的冷肅勉強壓抑,這時卻随着黎白榆的拒絕,開始無法止沸地燒騰翻湧。

嚴野客的愛讓他變作人形。

當即将失去時,這單薄的人形外皮也開始變得再難穩定。

他沉沉地,用那雙瞋黑的眼眸深深看着對方——看着輕輕點頭的黎白榆,宣判了自己的最終死刑。

“為什麽?”

嚴野客的聲音幾乎也凝出了有如實質的霜冰。

黎白榆也望着他,沒有挪開視線。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腺體損傷是因為我?”

青年的嗓音不是質問,更不是責備。

他的聲線帶着低而輕的悲傷,甚至流露出一分再無法掩飾的難過。

“為什麽之前一直,瞞着我這麽多?”

黎白榆擡睫,本就水光湛冽的雙眸,此時更多了一分濕色。

“你知道嗎。”

他突然說。

“我這兩天沒有睡好,昨晚做夢時還夢到,有人拿着注射器靠近,把一管不知名的液體注射進了我頸部的靜脈裏。”

所以哪怕沒有嚴錦,沒有今天橫生的意外。

黎白榆日漸複蘇的大腦,也會讓他慢慢将之前的事全部回想起來。

“我不懂,”黎白榆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個問題,李景煦找上門時,黎白榆之前也曾經問過。

嚴野客也依然還是當時的那個回答。

“因為這些事,不值得你關注。更不值得浪費你的精力——”

“嚴野客!”

他的話,卻突然被黎白榆厲聲打斷了。

“你的傷不值得嗎?!”

同樣堆積太久的情緒,在此刻完全爆裂噴發,撕碎了一切平靜的僞飾。

真相被徹底揭開的滔天沖擊。

并不是表面的平靜,就可以被完全消化的。

它們帶着的鋒利棱刺,誓要将強行吞咽的喉道劃得鮮血淋漓。

“……”

嚴野客愣住了。

他沒有料到黎白榆的反應,更沒有想到對方的真正在意。

讓黎白榆真正錐心痛徹的,不是他的生父,也不是親受過的割腕疼痛。

而是他毫不知情,卻對嚴野客影響甚重的索取與損耗。

嚴野客怔愣地,看着黎白榆走過來,低着頭,走到了他的身後。

僵滞的身體甚至忘了轉身,後背有很輕的力度覆上來,還有一抹溫熱,貼在了嚴野客的後頸。

黎白榆垂首,前額輕輕抵住嚴野客後頸微微凸起的骨節。

他的聲音輕而又輕,啞得近乎難以辨明。

“對不起。”

青年沙啞地在說。

“很痛吧,對不起……”

頸後凸出的第七頸椎骨下方,就是Alpha的腺體所在。

數遍全身,只有這裏的信息素含量最多。

所以想要提取足夠的信息素,就要用冰冷的尖針刺破Alpha身上最敏感的腺體,深深地紮進脆弱的腔囊中,無視剝離血肉般的劇痛,壓下貫穿脊椎的震顫,強行地将信息素抽取出來。

這是在全世界所有國度,都被嚴令禁止的舉動。

甚至曾被用做酷刑。

可是此刻的嚴野客在原處愣住,真正充滿了他心腔的,卻不是腺體受損的煎熬,曾經親歷的疼痛。

而是頸後,無聲滴淌在他腺體皮膚上的溫熱眼淚。

陰寒的,焦慮的,濃郁而深黑粘膩的。

那沒有成型的厲鬼啊,被眼淚淋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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