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1)
回到家, 他們首先要面對的就是來自王業萍的怒火。
要不是看在東西沉且貴的份上, 王業萍能把他倆屋裏的電腦給丢出去。
就連向來受她偏愛的許征也沒能幸免。
這年頭買臺電腦多貴啊。
王業萍看了眼價格,心在滴血, 止不住碎碎念, 又不是什麽必需品,怎麽老是浪費錢?
許征輕聲同她解釋道:“當初答應過許時, 說話得算數。”
“算什麽算?他小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鬧。”王業萍一個眼刀掃過來,語氣強橫。
為了不讓戰火波及到許時身上,許征一直把人擋在身後。
眼下木已成舟, 王業萍罵也罵了, 火也撒了,貨卻是沒法退,只好留下。
“買了電腦, 許時不好好學習怎麽辦?”王業萍最擔心這個。
一旁的許時沉默不語,許征一口咬定:“下回考試, 許時肯定能進班級前十。”
王業萍不太相信,追問起這次考試成績:“許時這回考多少?”
許征也好奇, 轉頭問:“多少?”
面對兩人同時投來的目光,許時硬着頭皮說:“倒數第三。”
聽見答案,王業萍絲毫不給面子地笑了一聲, 這一笑先前的緊張氣氛消失不少, 怒火也在逐漸平息。
于是這件事被她輕輕放下:“全班前十, 我等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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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答應前十了?”飯桌上許時同他竊竊私語, 滿臉痛苦。
他一想到要看書就頭疼。
“你行不行?”別說許時, 許征也為他擔憂,不過許征很快安慰道,“到時候要是不行,我幫你擔着。”
許時對此異常敏感,強勢反駁道:“我行。”
是男人就不能說不行。
還挺倔。
許征給他夾了塊魚頭:“多吃點。”
以形補形,以腦補腦。
希望許時吃了魚頭,腦袋能變得聰明點。
許時用筷子戳着上面的魚眼睛,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晚間半夢半醒的時候,許征躺在床上還沒睡着,聽見了許時的夢話:“不就是學習嘛。”
許征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剛想出聲詢問,許時緊接着又說了句:“可是我不想學,唉……頭疼。”
一應一答,流暢自然,完全不需要外人參與。
哀怨的語氣十分強烈,要是許時醒着,定是頂着張苦瓜臉。
許時連做夢都不忘這件事,可見對他的沖擊有多麽大。
黑夜裏,許征不自覺扯了下嘴角。
辛酸中又透着好笑。
次日,早上王業萍說中午有事回不來,許敬言也在單位裏,讓許征領着許時上外面随便吃點。
才九點,在客廳裏的許征就看見許時抱了個玩偶跑了出來,直到看見許征才站定,揉揉眼睛确認無誤後,轉回洗手間洗漱去了。
十分鐘後,穿戴整齊的許時坐到他旁邊。
許征感興趣道:“今天怎麽起這麽早?”
換成平時,許時能一覺睡到中午。
“做了個噩夢。”許時臉色不太好,面無血色比以往還要白上三分。
許征用眼神示意等着他往下說。
許時卻不願意開口再提,張開右手把臉捂着。
夢裏可怕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先是夢見一覺醒來他哥消失不見,然後他還被人鎖在了椅子上,面前擺着九門課本,一本本地過。
不學完,許征永遠回不來。
把許時吓了個半死。
連忙跑出來一看,還好,許征還在。
兩人差不多等到十點出的門,許時穿了件藍色衛衣,胸口的兩根繩一長一短,帽子很厚,反倒是脖子空空的,風不停往裏灌。
許征忍了又忍,才沒把帽子給他戴起來。
許時的身高比他矮半個頭,許征的手搭在他肩膀正好。
手無意間蹭到許時頸間的皮膚,又軟又嫩,還帶着溫度。
不冷就行。
這是許征的第一個想法。
周末經常能看見穿着校服的學生在街道上游蕩,背着個書包,藍白色的校服款式一樣望去顯著奪目。
其實不止周末,平時也見得不少。
許征不免想到了身旁的許時,恐怕許時也是其中的一員。
許時沒察覺到許征的眼神,盯着路邊小販出神。
原來是個買冰糖葫蘆的。
“想吃?”許征看見了許時眼裏的渴望。
許時沒回答,只是下意識舔舔嘴角,許征便知道這是肯定的答案。
要換成王業萍在這,肯定會說,“都快吃飯了,吃什麽糖葫蘆。”
許征倒沒管那些,走過去給許時買。
這年頭糖葫蘆小串的五毛,大串一塊,沒後世那麽多花樣,可一口咬下去,就能品嘗到幸福的滋味。
許征拿着兩串糖葫蘆回來,看見許時旁邊站了個中年男人。
穿着整齊,看着三四十歲的模樣,還戴了副眼睛,在這個年紀可算是風度翩翩、長相儒雅,他雙目注視着許時:“你好,請問文照街怎麽走?”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那個男人的第一眼就讓許征下意識産生了危機感,說不上來是哪,總覺得哪裏透露着古怪。
許征回到許時身邊,不着痕跡地把兩人隔開,主動解答道:“文照街,前面右拐坐三路車到市民中心下就是了。”
中年男人一愣,把目光轉移到許征身上,露出個微笑:“多謝。”
“不客氣。”許征同樣予以禮貌性回應。
許征等着他離開,臨走前,中年男人還不忘最後瞥許時一眼。
可惜許時從頭到尾都沒發現。
許時早在第一時間接過了許征手上的糖葫蘆,撕開塑料膜,一口一口,左邊腮幫子鼓起來,一動一動的,看着就想戳。
糖衣被許時咬碎,卡嗞卡嗞的聲音,混雜着山楂果肉一塊咽下去。
許征試着咬了一顆,裏面的山楂酸得他牙都快掉了,他不明白,為什麽許時會覺得這個東西好吃?
“你不要給我。”許時奪過許征手上的半串糖葫蘆,眯着眼睛享受着雙倍的快樂。
冰糖葫蘆吃多了的下場,就是許時中午只吃得下半碗飯,飯是無限量續的,以前許時來這家店吃兩碗飯都不飽,如今竟淪落到這種地步。
許時一邊揉着鼓起來的肚子,一邊同他開玩笑道:“好撐,要是媽在這裏,肯定罵我不好好吃飯。”
“何止是你,連我都跟着罵。”許征搭腔道。
零食是他縱容買的,王業萍要罵也是罵他。
許時讨好地抱着他的手:“所以我還是喜歡和你出來。”
也就是許征能夠無條件地縱容他。
許征知道這樣不好。
可是他忍不住。
既然許時開心,偶爾一餐飯不好好吃就不好好吃吧。
許征剛一轉頭,隐隐約約瞅見個人影,欲蓋彌彰地穿了件外套,低着頭。
許征憑借他過人的記憶力将那人認出。
不就是前面來找許時問路的人嗎?
他想做什麽?
跟蹤他們?
許征沒和許時說起,領着他繞了好幾條街,終于把跟着他們的男人甩掉。
許時緊跟着他,一路吃吃喝喝,沒心沒肺的模樣。
許征不免擔憂:“最近上學的時候注意點。”
那人能跟上他們,保不準是沖誰來的,沖他來還好,過不了幾天他就得回化舒,怕就怕那人的目的是許時,萬一跟到許時學校去,這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許時還以為許征在警告他上學時要安分,不能像以前那樣遲到早退。
許征思考着:“要不你先在家待一段時間。”
許時跟見鬼似的望着他,而後了然道:“哥,你在考驗我對不對?我不會上當的。”
許時剛在許征面前承諾下次考試能進全班前十,許征就抛出這麽個大誘餌擺在他面前。
用心險惡。
許征張了張嘴,百口莫辯。
這個傻子。
事實證明,許征的直覺果然精準。
傍晚,那個男人守在他們家門口,來回踱步。
從發現被跟蹤到正式碰面,其間相差不過幾個小時。
就連許時也察覺到不對勁,拽了拽許征的袖子:“那不是白天找咱們問路的人嗎?難道來興師問罪了?不應該啊,我也沒指錯路啊……”
許征扣着許時的肩膀,讓他安心。
他走到那人面前,警惕道:“您好,請問有什麽事嗎?”
中年男人被敵視也不在意,伸出只手:“認識一下,我叫成例,你父母還沒回來?”
找他爸媽?
許征剛握上他的手沒多久,就聽見了許敬言的聲音:“成總?”
許敬言剛下班回家,風塵仆仆,與衣冠楚楚的成例形成對比,前者是埋沒在芸芸衆生的普通人民,後者是處于高位的決斷階層。
成例推了推眼鏡,朝許敬言客氣一笑:“敬言。”
許敬言待人溫和,很少與人急眼,面對成例倒有些過分的拘謹,他拿出包裏的鑰匙開門:“進屋坐吧。”
許家屋子雖不大,但勝在收拾地整潔,每一處角落都遍布着生活氣息。
牆上貼滿了許征許時拿過的獎狀,基本上是許征的,許時僅有的一張被挂在了正中間,還有個專門的相框裱起來。
班級三好學生,就連許時自己都不一定記得是什麽時候得來的。
電視旁堆滿箱子,舊衣服、暫時不用的風扇和鍋,還有他們小時候的玩具。
家裏的玩具都是許征小時候玩過的,許時接着玩,許征還記得,有一次許時把剛擺好的積木全推倒,心中壓抑了許久問,“我什麽時候才能不玩哥哥的舊玩具?”
聽響趕來的王業萍不悅道:“你這孩子,玩具不都一樣嗎,你們玩一會兒就不玩了,買新的也是浪費。”
“不一樣。”小小年紀的許時同她争執。
“有的玩你還挑,慣的你了。這些東西又沒缺胳膊少腿的,哪不一樣?”王業萍轉身回廚房炒菜,“我警告你啊,再吵連這些都不讓你玩。”
新的和舊的,就是不一樣。
許時委屈地站在一旁,咬着唇沒敢再吭聲。
許征觀摩完了全程,跑到許時耳朵旁嘀咕兩句,難過的許時很快被治愈。
他說的是,“沒關系,媽不給你買,哥給你買,明天咱們拿紅包去買。”
王業萍沒收他們的紅包,也有想讓他兩從小鍛煉鍛煉理財能力。
第二天,許征帶上許時直奔商場,掏空所有錢,買了輛玩具車回來。
王業萍知道後,他們每年的紅包再不屬于自己。
用她的話就是:小兔崽子,一有錢就亂花,媽幫你存起來。
即便如此,那輛車晉升為許時新寵,去哪都帶着它,有次磕掉了個後輪,許時還為此悲傷好久。
成例用近乎貪婪的目光看遍許家的每一處角落,最終駐足在櫃子上的全家福,一家四口,許時和許征穿着同樣的衣服,笑得很滿足。
王業萍也在這時候回到家,見到成例,她愣了一下,語氣生硬:“你怎麽來了?”
“來,喝茶。”許敬言把剛泡好的茶放到成例面前。
下一秒,杵在客廳的許征和許時就遭到的王業萍的驅逐:“傻站着幹啥呢?還不回去做作業。”
今天的王業萍,很暴躁。
許時被吓得一哆嗦,兩人乖乖回屋。
許征關上房門的時候,還不忘往客廳看了眼,王業萍站在沙發邊上,傲慢而防備的姿态,在他們離開前,氣氛還很僵持。
被趕回來,許時好奇極了,同許征讨論:“客廳裏那人到底是誰呀?”
“我哪知道。”許征也無奈。
一天之內頻繁碰見的不速之客到他們家來,任誰也會被勾起無數好奇。
但無論是他還是許時,都不知道那人是來做什麽的。
許時趴在門上朝許征勾勾手指:“你過來,我們一塊聽。”
房門是關上了,聲音卻能夠穿透縫隙。
許征和他一樣,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辨認客廳裏的人在說什麽。
在聽見聲響之前,許征用手壓了壓許時的頭發,毛絨絨的堆在他下巴那兒,有些癢。
這樣的姿勢,無異于許征将許時抱在懷裏。
客廳裏,許敬言率先開口打破氣氛,拍了拍邊上的沙發:“業萍,來,坐。”
王業萍不甘不願地坐下。
成例仍沉得住氣,靜靜品茶。
不知過了多久,成例開口道:“我這次過來,是想帶回許時。”
“呦,聽聽這話,多不要臉。”王業萍的鄙夷寫在臉上,透在聲裏。
王業萍質問道:“當初你管過他死活嗎?”
成例不驕不躁:“無論如何,血濃于水,我承認當初做的不對,我現在是來補償他的。”
“你不出現,就是對他最好的補償。”王業萍回怼道。
“這一切,還得讓許時自己決定。”沉默已久的許敬言下了結論。
許家的屋子隔音并不好,即使聲音變小許多,該聽見的字,許征一字不落地全聽見了。
客廳裏的那個,是許時的親生父親?
許征第一反應是去看許時的表情,許時不像他想的震驚,反倒過于平靜,還發出一聲冷笑。
“你知道了?”許征疑惑道。
許時轉身離開,得知那人真正身份,再沒興趣聽下去。
只剩下許征愣在原地,老半天沒反應過來。
許時不是他弟?
怎麽可能呢。
從小跟在他屁股後面的糯米團子,喊出的第一個字就是哥的許時,怎麽可能不是他弟?
就算是重生,許征也沒多大反應。
這個事實一出來,就像一道雷從身體裏劃過,徹底電傻了。
許征是看着許時長大的。
小時候家裏忙,父母都要上班,許時也算是他一點點帶大的。
有了這個弟弟,許征雖然嘴上嫌棄,心裏面喜歡地不得了,把許時當成了最珍貴的大型玩具,養貓養狗的樂趣,根本比不上。
許時從小就乖,不哭也不鬧,白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許征逗他,許時也笑呵呵地抓着他的手指。
後來長大一些,許時化作許征的小跟班,許征走到哪兒,許時跟到哪兒。
有得必有失,因為帶了個孩子的緣故,和同齡人玩不到一塊,許征偶爾會煩,偷偷丢下許時自己跑出去。
為了不讓許時亂跑,門從外面反鎖了,許時在家裏根本打不開。
等許征玩夠了從外面回來,他面對的是個哭了一天險些哭斷氣的許時,眼睛又紅又腫,手裏抱着的玩偶都已經哭濕了。
當時許征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可憐兮兮的許時,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做的事有多混蛋。
從那以後,許征很少出門,基本都在家和許時待在一塊。
許時也黏他黏得更近,經常問道:“哥哥你會不會走?”
許征搖搖頭:“不會。”
許時還是一臉委屈:“哥哥不要丢下我。”
“你好煩哦。”許征苦惱道。
眼見快把許時惹哭了,許征立馬改口:“不煩不煩,唉,你別哭啊。”
許時對他的依賴,比對家裏任何一個人來得都要強。
小時候的許時對許征幾乎到了盲從的地步。
許征說什麽,他信什麽。
甚至有一段誤入歧途。
小孩子是敏感的,許時從小就察覺王業萍對他不是很喜歡。
王業萍更喜歡許征。
許時當時很難過,私下問過許征,爸媽不喜歡他,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許征也無法回答為什麽,捏了捏他的手臂,答道:“你太瘦了,長得像個猴子似的,等你吃胖點爸媽就會喜歡你啦。”
許征長得高高大大,許時卻長得瘦瘦小小。
然後許時就開始一直吃,想要按許征說的做,吃胖一點,好讓爸媽喜歡。
王業萍經常在飯桌上罵他是豬,她是典型的嘴硬心軟,白眼翻上天也沒阻攔許時吃。
吃着吃着,許時愛上了暴飲暴食的快感,心情不好就拼命吃東西,只要把胃撐到快炸,心裏的難過才得以緩解。
那段時間,許時體重急劇膨脹,胖地像個球一樣,還有了雙下巴,這樣的許時更加得不到父母的青睐。
許征很後悔,因此對許時更加地好。
許時小學一直胖嘟嘟的,直到初中長個子了才逐漸瘦下來。
出于愧疚,許征化身為寵弟狂魔,他把自己的零用錢省下來給許時買吃的,用零食逼迫他去跑步,跑一圈給點吃的。
所以許時雖然胖,倒也健康。
小學裏,要是有誰欺負許時,許征一定會去替許時報仇,漸漸的,所有人都知道,許時有個不好惹的哥哥。
許時以前不愛說話,許征便想方設法開導他,讓他發生什麽事都跟自己說,許時對他的話又言聽計從,最後讓許時養成了話痨的屬性。
這點,許征不止一次後悔過。
可以這麽說,在許家,全家人都偏心許征,而許征偏心許時。
對于許征來說,許時已經化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必不可少。
當寵許時成為了一種習慣,不是那麽容易戒掉的。
前世許征戒了一輩子,都沒成功。
這世也不打算戒。
沒想到,許時竟然不是他弟。
許征無數次想打人的時候,都用這麽一個借口勸服自己:自己弟弟,親的、親的,忍着。
結果現在,理由不成立了?
許時安靜坐在一旁,臉上嘲諷的表情又透露着難過。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許時擡頭看着他,回憶道:“初一的時候。”
正因為不是親生的,許時有很多事不願和家裏說,包括許征。
後來他後悔了,又牢牢地抓緊許征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沒了許征,就再沒有人把他當真正的家人看待。
現在好了,就連許征,他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也知道真相。
這麽多年,他哥疼了個陌生人。
許時早知道真相,由于自私,不肯告訴他哥,他哥會不會恨他……
許征從未見過這樣的許時。
失魂落魄般,像是丢失了全世界。
他剛回來的時候,許時很皮,嘴碎得讓人想打他,就算皮,無疑是快樂的。
這一刻的許時,渾身被陰郁氣息籠罩,濃烈地驅散不盡,就像生活在陰影下。
許征的心一陣一陣揪疼。
不應該這樣,他寵了這麽多年的弟弟,現在如此難過。
許征想也沒想地将人抱着,用行動安慰他。
“想什麽呢?我看着你這麽多年,就算不是親的,我也永遠是你哥。”許征的聲音帶着堅定。
許征不免自責。
他在想什麽?
現在最難過的應該是許時才對。
就算他早知道了許時不是他親弟弟,他能把人放下嗎?
不能。許征心裏的回答再肯定不過。
既然如此,他對許時的關心,永遠不會改變。
許征的話戳中了許時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
許時再也忍不住,閉着眼,眼淚傾湧而出,反抱着許征。
不知道為什麽,他好難過。
許征承諾,會永遠是他哥。
可是這樣反而加重了許時心中的酸澀。
他想要的并不只是這樣而已。
“我不要你當我哥。”許時下定決心道。
他第二句還沒說完,許征一錘定音:“不要也得要。”
得,許時更難過了。
屋內兄弟兩人抱頭痛哭,客廳裏的對峙還在繼續。
王業萍不會忘記,因為許時的到來,給他們家添了多少麻煩,現在養大了想把人要走,門都沒有。
“我告訴你,許時不會跟你走的,我勸你趁早死了那條心。”王業萍惡狠狠道。
成例對自己充滿迷之自信:“你們已經有個兒子了,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迫不得已收養的,怎麽樣都會有所偏頗吧。”
“你還有臉說呢?”王業萍面露嘲諷。
許時到他們家,一開始遭到了王業萍強烈反對。
這事得從王業萍和許敬言的相識說起,他兩之間發生的事,簡直能譜寫一本鄉村七十年代愛情故事。
王業萍,典型的農村婦女,巴溪村村花,長得漂亮,性格潑辣,村子裏的小夥一個也看不上,唯獨對下鄉的許敬言情有獨鐘。
許敬言斯斯文文的,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氣質,于是王業萍經常幫着許敬言幹活,知青日子清苦,家裏富裕的隔三差五寄點東西來,要是條件一般的就只好扛着。
王業萍就趁此叫上許敬言去她家吃飯,這一來二去的,兩人互生情愫,結了婚。
婚後三年,政策改革,下鄉的知青有了能回城的機會,當下是離婚的離婚、回城的回城。
許敬言沒打算跟她離,許敬言父母卻不斷催他回城,好在此時王業萍懷了許征,許敬言為了帶上她一塊回城,家裏人便找人換了工作,從月薪七百的換成了一百二的廠工。
王業萍跟着許敬言回城後,本以為能過上好日子,結果許敬言父母對她千般挑剔,嫌棄她是鄉下來的,根本比不上白晴。
在逼問下,從許敬言口中,王業萍得知了白晴的身份,白晴是資本主義家的大小姐,成分不好,在之前和許敬言談過一段,自從許敬言得知要下鄉後,兩人便分了。
許敬言父母早已将白晴當未來兒媳婦看待,白晴知書達理、溫柔大方,哪是王業萍這個村姑能比的。
在此期間,白晴也一直沒結婚,等到許敬言回來後,才開始相親,嫁給了富二代成例。
成例花心慣了,他們結婚不到兩年,成例頻繁出軌,狐貍精成功上位,擠掉了白晴,離婚後的白晴才發現自己懷孕,并決定偷偷将孩子生下來。
生産當日,白晴難産而亡,孩子活了,這個孩子就是許時。
白晴是個孤女,多年來得許敬言父母照顧,白晴死後,許敬言不顧王業萍的反對,領養了許時。
王業萍一開始死都不肯,摔盆大鬧,可向來脾氣溫和的許敬言卻難得硬氣了一回,許時就這麽成為了他們的孩子。
為此,王業萍還裝模作樣地回了一趟鄉下,把許時抱回來,假裝是自己生的。
那時候計劃生育已經執行,為了許時家裏交了好幾萬的罰款,王業萍看許時更不順眼,相處久了,才逐漸把許時當親生的看待。
許時的性格和許征不同,許征成熟穩重,許時調皮鬧事,抛開是否是親生的元素,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喜歡許征。
一開始王業萍沒怎麽管許時,都是許征帶的,日子久了才慢慢看開,許時生下來什麽都不懂,也沒什麽錯。
王業萍是真心把許時當自己親兒子,才會一個勁地罵他。
畢竟許時那張嘴,有時候王業萍恨不得拿根針将它縫上。
成例不知從哪得知了許時的消息,趕回來要孩子,王業萍自然不會讓他得逞。
“你們養兩個孩子,經濟負擔也很大吧?我會補償你們的,只要能讓許時跟我回去,要多少錢你們說個數吧。”成例居高臨下道。
他相信,這世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
“滾。”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向當悶葫蘆的許敬言會先開口。
許敬言脾氣是好,可不代表他是個任人揉搓的面人:“我叫你一聲成總,是因為你是我的上級,這不代表你能在我家這麽肆無忌憚。現在請你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
被人當面指着鼻子拒絕,成例臉上挂不住:“你們不要後悔。”
“你以為我先來找你們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讓你們好好勸勸許時,好樣的,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給我等着。”成例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擲到桌上,溢出的滾燙茶水燙紅他的手背,使得他把手連忙縮了回去。
王業萍起身趕人:“等什麽等,等着我拿掃把趕你是不是?還不快給我滾。”
成例灰溜溜地從許家出來,他本想采用最溫和的解決辦法,是那對夫婦不知好歹。
客廳的争吵聲大得許征在屋內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還是頭一回見王業萍發這麽大火。
許征輕輕擦去許時臉上的淚痕,對他說道:“不止是我,爸媽也是愛你的。”
父母的愛,有時不太明顯,可當矛盾真正爆發的時候,槍口又一致對外。
晚飯,這麽多年許家人第一次攤牌。
王業萍霸氣道:“小兔崽子你放心,雖然你不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除了這個,在我看來,你和親生的一樣。”
許敬言目光溫和:“我也是。”
許時微紅了臉,之前他一直自卑于這點,如今把話擺到明面上,倒叫他有些無所适從。
王業萍接着補充道:“還有你哥,你看,從小到大你哥多疼你,你可不能當小白眼狼啊。”
“我知道。”許時抿了抿唇,這一點,他一直都清楚。
“吃飯吃飯。”許敬言給許時碗裏夾了個雞腿。
王業萍夾了個雞翅:“多吃點,看你瘦的。”
高中正是男孩子長高的時候,許時身高在悄然生長,看起來比之前要瘦。
一時間得到多方位關愛的許時受寵若驚,啃着碗裏的雞腿不敢說話。
難得的在吃飯時話這麽少。
“你這小子,不會想當富二代吧?”王業萍猝不及防問道。
許時一口飯沒咽好,嗆着了,許征放下手裏的筷子幫他拍背:“媽,吃飯瞎說什麽呢。”
王業萍有些心虛:“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想當富二代還不簡單,小時有我。”許征眼裏帶着笑意,“我以後,肯定比那個成例有錢。”
成例這個名字,在許征發家後從未聽過,想來之後混得不怎麽樣。
許時握緊了手中的筷子,不打算打入他們的讨論。
今天這些人,都怎麽了?
一個個的,不正常。
十六年來,許時第一次這般放松過。
壓在心裏的一塊石頭被敲碎,讓他再不必有所顧慮。
許時望向許征的眼裏滿是欣喜:“哥哥哥哥哥。”
“诶。”許征應他。
“我好喜歡你啊。”許時說道。
“我也是。”許征坐在床邊朝他敞開懷抱,“一起睡嗎?”
“好。”許時尾音抑制不住上揚。
許征今晚做了個夢。
夢裏是前世的場景。
前世他不在家,許時和父母家庭關系緊張,王業萍又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有時候管不住嘴就總是埋怨。
許敬言下班了也硬是在外面轉好幾個小時,在家裏的許時便成了她的發洩對象。
久而久之,許時越發沉默,回家了就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裏,不輕易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成例出現在他身邊。
早有預謀的接近,給了許時久違的溫暖。
就算後來成例找上門的時候,許時得知他的身份也不排斥。
成例是有手段的,他先是讓許敬言、王業萍先後下崗,許家開支變得越發緊張,貧賤夫妻百事哀,家裏每日争吵不斷,話題只有一個,為了錢發愁。
許時主動提出跟成例走,要求就是給足許家父母足夠的錢。
為此,許時和父母的關系降入冰點。
再後來,許征醒了。
清醒後是睡在一旁的許時,他的手被許時抓過去牢牢抱在懷裏。
許征望着許時的側臉暗自發誓:
有他在,絕不會讓夢裏的事情再次發生。
成例的報複手段來得又快又猛,今天早上,許敬言就被單位辭退。
這個結果許敬言早已料到,成例是他上司,要開除他也不過一句話的事,許敬言安然接受。
下崗在家的許敬言從花鳥市場買了只鹦鹉回來,綠色羽毛,看起來呆頭呆腦的,許敬言正教它說話。
每天出去溜溜鳥、下下棋,日子過得照樣逍遙自在。
王業萍早辭去食堂工作,影響不到她。
整治一個許敬言還不夠,成例将手伸得更長,盯上了許征的公司。
許征在下午接到電話,他們原先合作的那家貨運公司要毀約,煤沒辦法運過來。
許征穩住對方情緒:“先不急,庫存還有多少?”
“剩下不到五十萬噸了。”負責人連聲哀嚎,一旦公司貨源跟不上,他們的信譽就得大大受損,到時候損失的将會是大筆大筆的訂單。
“這些天先減少接單,剩下的我來想辦法。”許征說完挂斷了電話。
成例。
這個名字他記下了。
從關樂到遷豐的運輸線,向來平坦穩定,每隔三天,會有車隊從礦上拉煤再運送到廠內。
和他們簽訂協議的貨車公司原先合作地好好的,現在不惜高價違約金也要毀約,想也知道是成例的手筆。
許征先是打電話給尤志,問問他那兒有沒有車能運。
尤志表示愛莫能助:“我問過了,只要一聽是到遷豐的路線,沒一家敢接,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這樣吧,我手裏還有輛貨車,你先用着?別斷貨了。”
尤志的貨車載重二十噸,從關樂到遷豐一來回就要一天,這二十噸的量遠遠不夠。
“算了,我再想想。”許征拒絕了他提議,并承認道,“是啊,得罪了小人,怎麽,你怕了?”
“笑話,我是誰?你就是得罪天王老子我也不怕。”尤志積極表态。
自從上次許征下礦後,尤志心裏,兩人就是過命的交情。
只要他能幫的,他義不容辭。
尤志壓低聲音安慰他:“你也別灰心,要實在沒轍,我去問問我爸。”
尤志出來的時候,曾對他爸放下狠話:我不靠着你,也能闖出一片天。
尤廣宏也被他氣着:你就是求老子幫你,老子也不幫。
男人的臉面至關重要。
但為了許征,尤志還是能暫時不要一會兒臉。
許征在外跑了一天,還是沒結果。
天色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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