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玉奁藏香10 【……九九，好久不見

第64章 玉奁藏香10 【……九九，好久不見。……

一重重純白的鲛绡紗垂挂在門廊之外, 被驟然生出的微風掀起，露出屋內的美人睡容。

元頌斜靠在貴妃榻上，自然散開的大半墨發披在身後, 卻又有幾縷垂在他面前，半遮半掩住他白雪一樣的面容, 讓他恬淡安靜得像是一尊瓷質的精致人偶。

漱雲君說是要将元頌親自處罰, 可他又哪裏舍得真的處罰元頌, 只将元頌帶回自己的居所禁足幾日，要他好好想清楚事情的要害。

元頌以為自己的眼淚能讓漱雲君心軟, 可漱雲君只将他留下，自己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先是未能如願救出沈去舟, 現在又被自己最親近的小叔叔“抛棄”, 元頌的淚更止不住了。

可偌大的院落中只有他自己一人, 他的淚落下再多也不會有人心疼，他哭累了，便在不知不覺睡下，只在手中緊握着那朵沾滿血跡的粉色珠花。

……

元頌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在夢境伊始，他是公儀家族最受寵愛的十六郎, 他個子小小，像個粉雕玉琢的糯米團子，凡是見到他的族中長輩都忍不住将他抱起, 誇他從小便是個美人胚子，日後也必将傾國傾城。

——合歡道體已是世間少有，若能再加上一副好皮囊, 這孩子的價值便更加無法估量了。

修真界中實力為尊，要那麽好的容貌有什麽用呢？那時的元頌不懂，現在的元頌也不懂, 他只知道長輩們是在說些好聽的話。

可被誇至雲端的元頌卻被個讨人嫌的家夥驟然拉下，那位傳言中的天才族兄将他從長輩懷中接過，語調冰冷至極。

“現在就這樣弱不禁風，若不好好修行，只怕來日會死于床笫之歡。”

族中長老的笑意驟然凝固，元頌也察覺到了公儀崇屏的話中充滿惡意，他鼻尖微動，眸中蒙上層水霧，眼淚就此落下。

饒是公儀崇屏也沒法繼續冷下心腸，他呆呆地看着元頌，又呆呆地在元頌面頰落下一吻，就此定下了元頌未來的命運。

“公儀元頌，頌頌，你以後就和我一起修煉吧。”他心情很好，“就算天賦平平又如何，只要有我在，定不會讓你淪為他人玩物，就此庸碌一生。”

狂風驟起，少年的承諾被就此吹散，公儀崇屏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只不過音色要比方才成熟許多。

天命要公儀崇屏就此沉睡，他卻還在強撐，用盡最後一分理智，向元頌說出同往日沒什麽差別的訓誡。

一門之隔的元頌并不知曉公儀崇屏話中潛藏的深意，他敷衍點頭，心早就飛到了碧梧學宮。

學宮來的小叔叔現在就等在正廳之中，聽說這位小叔叔是個很好的人，要是自己撒一撒嬌，這位小叔叔會不會也像其他長輩一樣，将他捧在手心憐愛呢？

公儀崇屏終于結束了這通并無意趣的說教，他意識接近模糊，才允許真心話才從唇邊溢出。

“頌頌，不要忘記我……”

可這話并未傳入元頌耳中，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少年人早就離開了聲音所能傳遞出的範圍，就此錯過了這句最後的告別。

故事繼續，再然後是少年人與那位心心念念的小叔叔的初見，他躍上屋頂，想要窺視，卻又從屋頂墜落，直直落入被窺視者的懷中，就此結下不解之緣。

碧梧學宮六年如落下書案的畫卷一般，迅速地鋪開，也在他腦海中迅速地滑過。

在這期間，有人叫他公儀元頌，有人叫他十六郎，有人叫他頌頌。

他一一應下，可他心中茫然，總覺得那些稱謂并不是在叫他。

他到底是誰？

【系統081已與宿主重新連接，系統重啓中……】

詭異的聲音從他腦中驟然響起，假如世上真有鬼神，能否告知他真正身份？

【你好，宿主元頌，歡迎使用時空管理局第081號系統，接下來請讓我為你講解……跳過新手引導！跳過跳過！】陌生又熟悉的機械音在腦海中躍出，【宿主！我終于和你團聚了！】

與“團聚”二字一同鑽進他腦海中的是疼痛。

起先只是針紮一樣的痛感，再然後升騰起的便是宛如潮水湧入一般的漲痛。

那是記憶的浪潮。

花團錦簇的帝都星，他身着婚紗，以皇後之身在教堂的廢墟中為新帝加冕；陰雲密布的天空下，他躺在破敗棺木裏，用自己的心頭之血将來自深淵的惡魔封印。

這兩個畫面出現後又被迅速抹去，就此了無痕跡，唯有最後一個畫面在他腦中長存。

千尺寒潭當中，他宛如豔鬼，在取水青年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一般的吻。

他是公儀元頌，是十六郎，也是頌頌。

可他更是元頌，是與時空管理局簽下賣身契，要在一個又一個小世界中穿梭的元頌。

而這小世界中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妄，這小世界中的人也都是一個又一個虛拟的數據而已，只有他和九九是真實的。

他聲音嘶啞，終于記起一切。

【……九九，好久不見。】

【宿主！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向來保持着靠譜系統形象的081在此刻也不能壓抑住自己的激動，【自秘境中發生意外後，我便一直栖身于那枚珠花當中，我本以為你會在醒來後将珠花拾起，沒想到最後卻是讓男主把我帶走了！】

男主……對，這個世界的男主就是沈去舟。

【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他将珠花還給你！什麽男主，連拾金不昧的道理都不懂，現在還把自己作進了大牢……我當系統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拉胯的男主！】

081刻意将沈去舟寄情于珠花的事情模糊，元頌也不想再提起，可這些小事能就此略過，最後一點不能忽略。

元頌在本世界的任務先是要欺侮沈去舟，再歸還給他公儀家族少爺的身份，最後将他陷害。

如今世界的劇情才進行到第一步，若是沈去舟死于牢中，剩下三分之二的任務沒法完成，元頌只能和他一起魂飛魄散。

所以，現在擺在元頌面前的只有一個問題，他要如何把深陷牢中的沈去舟救出。

失去記憶的他已經求過了漱雲君。

漱雲君一向對他珍愛異常，這次卻能将他的眼淚視若無睹，可見是真的想置沈去舟于死地。

所以元頌不能寄希望于漱雲君身上，他只能再尋一位救兵。

尋一位與漱雲君勢均力敵，又與他對立之人。

這不算難事。

碧梧學宮由幾大世家聯袂建立，宮主一職也由幾家輪流派人擔任。

這對個人而言并非什麽美差，可對整個家族來說卻有莫大的好處，學宮中死了一位學子，雖只是個散修，卻也足夠小題大做，算作漱雲君管理的疏漏，讓他提早卸任。

世家大族便是如此，當宗門這一外憂消失之後，接下來該處理的便是內患，雖然世族之間多有聯姻，可與利益相比，這僅因姻親生出的親密關系也算不得什麽了。

漱雲君只将元頌的人軟禁在院落當中，卻并未限制元頌對于法力的使用。

他指尖喚出一只銀蝶，口中輕語，便将心意傳遞。

在外人眼中，元頌此舉便是被沖昏了頭腦，竟然要将自己最為親昵的小叔叔背叛。

為了一個平民散修叛族叛親，實在是一樁最大的笑話。

只怕收信之人就算無意于兩族争鬥，卻也願意來看一看這場天大的熱鬧。

……

沈去舟已記不清這是自己被押入執法堂的第多少日了。

水牢之中不見天日，自然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冰冷刺骨的寒池之水将他胸口沒過，又有兩條玄鐵制成的長鏈鎖住他雙手手腕，限制他修為的同時将他高高吊起，在他腕上勒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沈去舟孤身一人在這水牢之中，既沒有受到任何刑罰，也沒有接受任何審訊。

他仿佛被所有人遺忘在了碧梧學宮的角落，只有無盡的寂靜與他作伴。

這便是漱雲君的手段，血脈禁制與一宮之主的身份讓他沒法對沈去舟直接下手，他卻可以用旁的方法折磨沈去舟。

殺死一個人簡單，逼瘋一個人也很簡單。

假如沈去舟成了一個瘋子，就算他身負家族血脈又如何，難道公儀家族還會讓一個瘋子認祖歸宗不成？

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只要漱雲君在碧梧學宮一日，他便可以一直執行下去，若是幸運的話，沈去舟說不定會在變成瘋子之前直接自盡，又能省下不少麻煩。

漱雲君并不怕元頌對自己心生怨恨，他親眼看元頌從十二歲長到十八歲，自然知曉元頌心性。

頌頌那幾滴淚才不是因為愛慕沈去舟而流，他只是愧疚，而愧疚又能維持多長時間呢？

沈去舟的瘋病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像雜草一樣增長，而元頌的愧疚也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被逐漸磨平。

——這是漱雲君原本的計劃，可這計劃卻在第三日時便戛然而止，還是被一個他所不曾預料到的人所破壞的。

賀蘭家族的少族長，賀蘭筝。

與低調的公儀崇屏不同，賀蘭筝名聲在外。

這不僅是因為她天賦異禀、手段高超，更因為她惡劣的性格。

現下便是如此。

女子身姿挺立，大半面容都被帷帽中垂下的珠簾遮擋，唯有薄唇顯露在外，色朱近妖。

“聽說世叔将一疑罪未明的學子關入水牢數日，已是違反學宮條例，敢問世叔是真的為枉死學子鳴不平，還是嫉恨他得了元頌表弟青睐，想要公報私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