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十二次直播③

第72章 第十二次直播③

【在直播的一開始，蘭蘭先教大家一個《紅樓夢》中描述衣物的基本原則：鑲嵌材料或工藝+紋樣+顏色+織料或皮料+版型+款式。大家先記住這個公式。蘭蘭讓小助手把公式打在公屏上———】

只見蕭蘭蘭在天幕上伸手一揮，随即賈府衆人就見到那個位置橫出一行字跡，正是剛剛天幕上所說的，只不過仙子口中那個“加”字，在這一行字中只以一個小小的十字形符號”+“來表示。

賈母等人都是目瞪口呆：揮手便成字跡，這真是……神乎其技啊！

【好了，讓我們先來嘗試一下套用這個公式！大家都還記得王熙鳳出場的時候她穿的衣服吧？】

【天青色等煙雨：不！不記得！】

【23333：我去找找！】

【夢裏九重天：就記得特別美、特別華麗，亮瞎我狗眼的那種。】

【23333：找到了，“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梢襖”。】

寶玉輕聲将這個長長的衣服名字念出來，鳳姐伸手在自己面頰上輕輕撫着，心想：似乎确實是有這麽一件。

【好，就拿它舉例子。鑲嵌材料是金線，百蝶穿花是紋樣，顏色是大紅，織料是洋緞，版型是窄梢就類似咱們今天的收腰版，款式是襖————搞定！】

【……：這麽簡單？】

【後三十回究竟在哪：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記不住服飾名字了。】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用我自己的試試？燙印皮卡丘頭像灰色滌綸XLT恤……這個怎麽樣？】

【二鍋頭不是二踢腳：哈哈哈哈，竟然還不錯，我也要試一下我的！腰間挂鏈子破洞石青水洗棉喇叭型牛仔褲。】

寶玉等人看見了都想：這天上仙人的“仙衣”果然不同凡響，真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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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既然大家都掌握了，我們就來驗證一下大家是不是都熟練掌握了。第四十九回 裏，史湘雲出場的時候穿的是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繡龍窄梢小袖掩衿銀鼠短襖————】

【……：……】

【天青色等煙雨：蘭蘭啊！】

【賈寶玉拳打鎮關西：2333……】

【後三十回究竟在哪：媽媽呀我在哪？】

就聽蕭蘭蘭的聲音在天幕

上輕快而又急促地響起：

【對不起，剛剛跟大家開個玩笑。蘭蘭給的公式只是一個舉例，是為了展示一下當時人提到衣服料子飾品的時候關心的都是哪些方面。大致就是蘭蘭在公式裏提的那些：工藝、紋樣、顏色、織料或者是皮料、版型和款式。這個公式不是萬能的，只能幫大家做做參考，輔助識別紅樓夢中描繪的各種服飾衣物。】

直到這時，此前天幕上所出現的那一行“公式”才漸漸消失。

【好了，言歸正傳，今天和大家聊紅樓夢裏的織品，蘭蘭的重點會放在這兩個方面：一是顏色、二是工藝。先說顏色。】

【曹公筆下的顏色寫得特別漂亮，比如說紅色，就有大紅、玉色紅、水紅、海棠紅、桃紅、銀紅；綠色有蔥綠、松綠、翡翠綠①……】

蕭蘭蘭一邊說，一邊不斷翻動着她手中的“色卡”。賈母等人就見那是一張一張純色的小卡片，每一張的顏色都與蕭蘭蘭口中報出的顏色名兒相符。

【還有什麽？對了青色、青、石青、靠色、秋香、雨過天青①……】

【東部地區有雨：啊，蘭蘭再讓我看看靠色！為什麽叫這個名兒？】

蕭蘭蘭從善如流地将色卡翻回去，展示一張淡淡藍色的色卡。

【過去染藍顏色的印花布用藍草在染缸裏染，顏色最深的叫青，也就是藏青色，藍色比青色淺一點，畢竟“青出于藍”嘛，最後那靠在染缸的邊邊上，最淺的那種月白色，就叫靠色，又叫“靠缸”①.

賈母聞言點點頭：“天上仙子是懂染色的。”

她随即察覺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找補：“天上仙子又有什麽不懂的？”

【當然啦，蘭蘭也沒有親手染過布，不懂染色，這些都是網上查的資料。②】

賈母欲哭無淚：蕭仙啊，白誇你無所不知了……

【不過呢，《紅樓夢》裏最美的顏色和搭配，都是從賈母口中說出來的。】

賈母轉而變得茫然不知所措：這竟是真的嗎？天幕竟是在誇她嗎？

鳳姐立即上前附和，道："那是必須的呀。咱們才活了多大？吃過的米沒有老太太吃過的鹽多。指定還是老太太經過的見過的多啊！”

賈母心裏舒坦，臉卻一板，伸指點點鳳姐的額頭：“你個猴兒！”

【王熙鳳的見識就遠遠不及賈母了。在第四十回 裏，賈母看見林黛玉窗戶上綠窗紗的顏色舊了，她便說，黛玉院兒裏的竹子顏色已是綠的，再糊綠窗紗反而不美。因讓鳳姐去找糊窗的紗。】

【鳳姐便說，"大板箱裏還有好些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代己福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③，說她竟沒見過這樣的紗。】

【賈母老太太便笑她，說那根本就不是蟬翼紗，正經名字叫“軟煙羅”。】

鳳姐聽了目瞪口呆，半晌方道：“這真神了……我是真的不曉得有這種料子。”

【大家聽聽啊，這個名字起的，"軟煙羅"。老太太解釋說，這種布料，總共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庭，遠遠的看着，就像是煙霧一樣，所以叫“軟煙羅”。而那銀紅的又叫“霞影紗”③，因為晚霞是紅的，是薄薄的浮動着的一層……】

蕭蘭蘭說到這裏，評論區一片安靜。之前的幾條“留言”停在那裏，一動不動。

蕭蘭蘭也故意不繼續，靜靜地坐在那裏，等大家留言。

過了片刻，評論區突然動了起來，緊接着無數“好美啊！”“美呆了！”之類的文字飛速向上滾動。

原來，所有人都只單憑"軟煙羅"、"霞影紗"這兩個名字，就想象出了這種織物的美好。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蘭蘭，給我們看看這四種顏色的色卡吧！】

天幕上，蕭蘭蘭"唉"地應了一聲，翻找片刻，取出四張色卡，分別是雨過天青、秋香、松綠和銀紅四色，放在桌面上。

【五代柴世宗燒窯，大臣請示燒成什麽顏色，柴世宗就批了兩句詩："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将來。"這就是"雨過天青"色的來歷。】

賈母聽了連連點頭，表示蕭蘭蘭的典故沒說錯。

緊接着蕭蘭蘭又說了秋香和松綠兩種顏色，最後說到銀紅。她舉起銀紅的色卡，笑着道：

【小夥伴們，這是賈母老太太的提議啊，她建議集玉用這銀紅的霞影紗糊窗子，用以襯托外面的翠竹。】

天幕上說到這裏，賈母忍不住有些恍惚——原來她曾想用這霞影紗給最心愛的外孫女糊窗子的呀！為何黛玉還住在這裏的時候她沒想起呢？如今黛玉已經搬走，自有她生父教養照料。

然而林如海縱是再周到，也總有一些想不到的地方吧。

想到這裏，賈母支起身體，對身邊鳳姐說："去找兩個人，開了庫房，将這些軟煙羅找出來，将銀紅色的都送到林家去，就說我送給外孫女兒糊窗子……"

王夫人聽得眼角直抽，心道家裏這麽好的布料，竟然全拿去送給外人糊窗子？

然而鳳姐卻趕忙應了，轉頭就吩咐平兒去辦。王夫人在她身後幹瞪眼沒法子。

【花開彼岸：這位老太太的審美很有個性啊！我們那兒有一句老話，“紅配綠，醜得哭”。】

【哈哈，蘭蘭也聽過這樣一句俗語。但是大家想想一下，銀紅襯翠綠，這在我們今天看來，豈不就是“撞色”搭配？這種審美很高級啊，而且不是任何人都敢用的。】

蕭蘭蘭說的“撞色”倒是所有人都聽懂了。鳳姐縮在賈母身邊暗暗點頭：原來這叫“撞色”，大紅與大綠，這些鮮豔而強烈對比的顏色，襯在一起，只要場合合适，未必便"村氣"。

至此，鳳姐對賈母的見識生出幾分真心的佩服。

【為了這個我特地準備了一套剪紙畫。大家可以看一看。】

随着這話音響起，天幕上出現了一枚剪紙，是一個窗框，窗框外可見斑斑翠竹，碧綠的竿身青翠欲滴。蕭蘭蘭那雙白白淨淨的小手輕輕一拉，窗框上便覆蓋了一層銀紅色半透明的薄紗，完美複現了給潇湘館窗上貼“霞影紗”的景象。

【……：嘶———】【23333：美呆！】

【同樣的色彩理論，我們在寶釵的丫鬟莺兒那裏也聽到過。莺兒是個非常擅長結梅花絡的丫鬟，寶玉就煩她來幫忙給自己的汗巾子配絡子。莺兒就說：大紅的汗巾子要配黑色或者石青色的絡子，這樣才"壓得住顏色"；松花的可以配桃紅、蔥綠、柳黃。④】

兼蘭蘭一邊說，手底下一邊擺弄，将不同的色卡放在一起，演示這些顏色搭配在一起的效果，引來了天幕上評論區裏的一片贊嘆。寶玉等人就只見到“好看”兩個字刷屏。

【這種撞色的審美，基本是貫穿全書

的，從賈府女譽的衣飾和穿戴搭配上都能看出來。蘭蘭必須說，能夠使用這種配色，彰顯紅樓中的貴族女譽們對自己的家世與衣品都非常自信，才會有這樣張揚的配色理念。】

【東部地區有雨：主播，我有個問題，為什麽賈母老太太認得這幾種"軟煙羅"，可是王熙鳳卻完全不認得呢？】

【……：是呀，為什麽呢？】

【夢裏九重天：王熙鳳是外來的媳婦呗。】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可是王家的原型也是哪家織造吧！四大家族應該都不是蓋的才對。】

看見這幾行字在天幕上滾動，蕭蘭蘭似乎狡黠地笑了笑。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不過大家有沒有想過一種更可能性，王熙鳳的原型人物嫁入曹家的時候，曹家已經不在江寧織造任上了？】

賈母與鳳姐都是一呆，兩人對視了一眼。賈母搖搖頭，表示對此并不了解————畢竟賈家是國公府，以前在金陵也不單單管着織造，她們這夥人的"原型"在不在織造任上，賈母也無從得知啊？

【花開彼岸：我好像記得……王熙鳳說他們祖上曾經在江南接過駕，但已不是他們那一輩了。】

【沒錯，那是王熙鳳在和賈琏一道，商量準備迎接貴妃省親的時候曾經提過：她生得太晚，沒有趕上在南邊接駕。"可恨我小幾歲年紀，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沒見世面了。"⑤對應一下曹家的歷史，我們大致可以猜想，王熙鳳的原型生活在曹家，是在曹家卸任江寧織造，舉家遷回京城之後的這段時間。】

【曹家什麽時候卸任的江寧織造？雍正六年，被抄家之後。】

這話說得舉座皆驚，聽見“抄家”兩個字，賈母險些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來。

【這和我們上次所講的那一位“太妃”、升格為“老太妃”的時間段也是對的上的。】

這下賈母等人的臉色就更白了——上回天幕上講到"太妃"一旦藝眼就變成了"老太妃"，乃是其中隐藏了一段皇帝龍馭賓天的可怕之事。

偏偏她還打心眼兒裏盼望着天幕能夠多透露一點這般隐情，這樣将來她的賈家才有的救呀！

【小夥伴們聽蘭蘭這樣一說，恐怕又都想問了：曹雪芹難道不是在江寧織造府出生的嗎？他年幼時所經歷的富貴，難道不應該都是在江寧織造府的記憶嗎？怎麽又跑去北京了呢？】

【對于這樣的問題，蘭蘭的答案是：《紅樓夢》是一部有自敘性質的小說，但它并不是一本自傳。開篇作者就說了，他這是将"真事隐去""假語村言"，因此蘭蘭認為，他很可能是将曹家的一部分經歷，移花接木，安在了金陵甄家頭上。】

“啊！”

賈母當場便叫了出來：“難怪……”

難怪她見那博物館裏江寧織造府小樣的格局形态如此像金陵甄家。

【證據也是在王熙鳳和賈琏一道，商量準備迎接貴妃省親的時候，他們兩人與一位府裏的老家人談話，就提到金陵甄家。那位趙如密嬷便道：“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⑤】

【小夥伴們，還記得蘭蘭早先在江寧織造府博物館裏說的嗎？康熙南巡，曹家也是接駕了四次的。】

【所以蘭蘭清測，曹雪芹寫賈家，把地點放在了京城，那正是曹家在抄家之後回京，蟄伏了一段時間，挨到了雍正後期乾隆前期，漸漸恢複元氣，在政治上重新活躍起來的那一段時光，但其中摻雜了大量曹家當年在金陵時的富貴氣象；】

【而曹雪芹側面寫甄家，才是在寫抄家之前的曹家，那才是真正在江南大富大貴，揮金如土的巨富。】

【賈家與甄家，兩者互為鏡像，衆多家族歷史也在敘述之中相互雜疊，成為一部極其複雜，極難追溯的小說。若非對曹家的生活細節有極深的了解，就很難将此事與曹家家事對應，以此達到"假語村言”的目的。】

賈母已是垂目合什，低聲念起了佛。

至此，她已經徹底相信了天幕上這位蕭蘭蘭，相信她是無所不知的人物，只要對方原因，一定能夠指點賈家擺脫宿命與頹勢。

【二分無賴：蘭蘭……】

寶玉在一旁看着，心道：這位"二分無賴"小姐的名字一出現，便是在提醒天上兼仙又跑題了。

豈料蕭蘭蘭看起來像是已有豐富的跑題經驗了。

她見到“二分無賴”的留言，臉上只是略紅了紅，便坐正了身體，說：

【以上，是對各種賈家日常生活中對于顏色審美的總結。蘭蘭也“順帶”回答了幾位小夥伴們提出的問題。接下來，我們再接着聊“面料”。】

誰知就這時，天幕上忽然滾過一行字跡，在衆多"留言"之中顯得很是突兀。

【随便逛逛：這個直播間也真神了。主播這麽墨跡，貨麽又不帶，什麽顏色、面料的，這有什麽好講的？】

就見天幕上，蕭蘭蘭那對形狀英挺的修眉輕輕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