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十二次直播④

第73章 第十二次直播④

【花開彼岸：請看清楚了，我們這是紅樓直播間。】

【随便逛逛：就是看見這裏人多才進來的。紅樓不就是講表兄妹談三角戀愛的故事嗎？結果進來就聽見主播一堆廢話！】

【23333：敢情這是個黑子！】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你竟然說《紅樓夢》只是言情小說？】

【……：主播別理這人，我在別的直播間看過，估計是個專業噴子，從來沒好話！】

【二踢腳不是二鍋頭：快把他拉黑大家清淨！】

【随便逛逛：請問我講什麽了我是噴子？】

賈府中衆人仰頭望天，大多是一頭露水。蕭蘭蘭這時卻已完全恢複了鎮定，俏麗的面容上沒有半點愠色，眼神甚至還有些好笑。

【蘭蘭想給大家介紹的紅樓"面料"遠比這位朋友想象得要複雜。《紅樓夢》被稱為是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小說，作者曹雪芹又出身織造府，他在書中介紹了大量美不勝收的紡織品，有一些甚至突破我們現代人的想象……】

【随便逛逛：不就是那些绫羅綢緞？有啥好說的？】

【這位朋友，單只是你說的绫羅綢緞四字也有大有講究。華夏紡織工藝技藝博大精深，單憑這四個字是概括不了的。蘭蘭知道自己的直播不可能迎合所有人的喜好，但的原則是，只要大部分直播觀衆認為蘭蘭講的有趣，蘭蘭就會……】

天幕上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

與此同時，天幕上出現一行字跡：

【賈寶玉風雪山神廟：賈府上下衣裝用料，有段、綢、紗、羅、絹、錦、呢等；緞分妝緞、庫段、貢緞、蟒緞、錦緞、改機、漳緞；綢又分寧綢、春綢、绉綢、繭綢、綿綢、江綢；紗又分實地紗、亮紗、芝麻紗；羅又分生羅、熟羅、橫羅、直羅、七絲羅、九絲羅等，絕非“绫羅綢緞”四字便可盡述①。】

賈母院裏，多數人都還未省過來。寶玉則轉頭向探春微笑，悄悄伸出手，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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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剛才，探春見到天幕上那個"随便逛逛"與蕭蘭蘭大唱反調，一提筆便在一張雪浪箋上奮筆疾書，寫下一行又一行行草，然後将紙張遞給寶玉，向寶玉使個眼色。

寶玉見左右無人留意他，便雙手将那張雪浪箋托起，口中低聲默念留言"。随着這張雪浪箋上字跡消失，探春寫下的那一長串文字就全都出現在了天幕上。

【23333哈哈哈哈……】

【曹公棺材板壓不住了：好專業的一記板磚！】

【花開彼岸：說得太好了，給寶玉鼓掌！】

【随便逛逛：真是有夠無聊，算了，走了！】

随即天幕上那行字跡的"随便逛逛"四個字就全都灰了。

【夢裏九重天：總算走了！】

【天青色等煙雨：主播別受噴子影響。】

天幕上，蕭蘭蘭淡然一笑。

【我當然不會随随便便受到噴子的影響。我一直相信，我的直播間是主播和觀衆雙向選擇的結果。如果蘭蘭一直照本宣科，講一些無聊的內容，又或者刻意獵奇，用一些毫無根據的猜測将大家騙進來，蘭蘭的直播間也不會是現在這個規模。】

【在此，我要鄭重感謝"賈寶玉風雪山神廟"童鞋，我相信你是真正了解紅樓的，你很清楚賈府中人擁有臻于化境的日常生活藝術，因此也了解這種無比美好的平凡被徹底毀滅之後的痛楚……】

寶玉聽到這裏，已是癡了。在這一刻，他與天幕上的兼蘭蘭似乎心意相通，他終于意識到，他們家如果真的像主播所說的那樣，走向"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那麽這美好的一切盡數被毀去，确實将擁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只是……不要，真的不要啊！

【好了，回到我們今天的正題上來，接下來蘭蘭會先給大家看幾種基礎款的絲織品，當然，肯定不只是“绫羅綢緞”那麽簡單。然後再給大家講講那些我們聞所未聞的進口衣料，比如薛寶釵穿的“洋線番翔絲”，李纨穿的“哆羅呢”，寶琴穿的“凫靥襄”，和寶玉穿的“雀金呢”……】

這下連晴霎也睜大了眼，拾起頭來，很明顯，天幕上說的那些叽裏咕嚕名字成功地引起了她的興趣。

【……然後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談一談晴雯了。】

睛霎：嘻！

【首先，蘭蘭要給大家看一下織錦和錦緞。織錦是全部用織造工藝織成的彩色花紋織物；而錦緞是緞地子，花紋地方用彩色絲線按照織錦的方法織，而地子部分按照一般素緞織。這麽空口白牙地

說，大家可能還是沒什麽感覺。蘭蘭給大家看兩種面料的小樣。】

緊接着，天幕上蕭蘭蘭真的拿出了兩幅面料。鳳姐一眼就看出來：“方勝紋的那個是錦緞，”獅子滾繡球’的那個是織錦。”

賈母扶着玻璃鏡看了半天，忽然道：“怎麽感覺還沒有咱們家的好？”

【這兩件只是普通織料小樣，而真正精美而昂貴的織料，莫過于南京雲錦，有“寸錦寸金”之稱，而且只能用傳統的提花木機織造，無法用現代機器取代。所以蘭蘭也買不起……】

聽到這裏，賈母等人一起跟着倒吸氣，什麽錦這麽金貴，竟然連蕭仙都買不起？

【……只能給大家看看照片。小助手，請調出蘭蘭想要給大家觀摩欣賞的“織金寸蟒妝花鍛”、“童子攀枝妝花鍛”、“青地織金祝壽鍛”……】

天幕上，兼蘭蘭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幅大幅的錦緞影像。

賈母看了，便點點頭，道：“當年府裏庫房有過不少這種好料子，如今漸漸快要用沒了。”

寶玉聽了便想：莫非天幕上說的是真的，咱們家确實是從江南織造任上下來的？所以庫房裏餘下那麽些好衣料，但這些年不再過問織造之事，這些料子就漸漸少了，而後人們也都不像老太太那樣，見多識廣，對衣料如此熟悉？

很快蕭蘭蘭就重新出現在天幕正中。

【接下來，蘭蘭再給大家講講刻絲。刻絲是宋代發明的一種絲織法，又叫"绛絲"。它織法通俗來說是“通經斷緯”，也就是在紡織絹地底子的同時，再用很多小梭子，梭心纏各種絲線，在織絹地緯線的時候，按照圖案花樣，投以彩梭，于是就在生絹底子上織出各種彩色花紋。古人說它"承空視之如雕镂之象"，就是像刻出來的一樣，所以叫"刻絲"①。】

【做工精細的刻絲品，看起來有如絹上繪制的名畫。一些刻絲名家的作品，流傳至今已是國寶級別的文物。《國家寶藏》裏有一期講的是宋代绛絲女名家朱克榮，她的作品是将畫藝與織造工巧結合，畫技高超，織技也是巧奪天工。】

【同樣，刻絲作品與雲錦一樣，都是"一寸幹金"的昂貴織物，完全需要用手工制成。但好在蘭蘭有一位收藏家朋友，她借給蘭蘭這樣一幅清代刻絲品，大家可以看一看。】

蕭蘭蘭便從她面前那張紅木大桌之下，取出一幅像是小號炕屏的東西，正中一幅刻絲，外面似是用一層玻璃，将那珍貴的絲織品整個兒包住。

【當然了，這幅刻絲作品雖然是清代傳下來的，但還沒到國家珍貴文物的那個級別，一般只作為私人收藏。這件藏品被亞克力完全封住，也是為了防止它因氧化而變色。】

“原來外面那層像是水晶玻璃一般清澈透明的材質，是叫‘亞克力’呀！”賈母趕緊命寶玉與探春記下來。

【刻絲作為一種織料，織功一般的用作衣料，織功精湛的一般作大幅的畫作，或者做炕屏。《紅樓夢》裏第七十一回 裏曾寫江南甄家送來給賈母祝壽的炕屏，是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紅緞子绛絲 ‘滿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壽圖’，是頭等的。】

賈母聽了，喃喃地道：“甄家，甄賈，真假……”

【最後咱們來說說“繡”，它與錦、錦緞、刻絲等有原則性的區別。後幾種都是織出來的，從織機上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而“繡”則是在已經織好的織料如綢、鍛、紗上再次創作，繡花繡出來的。】

【辛棄疾在詞裏寫過“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一枝枝不讓花瘦”，而紅樓夢裏的女孩兒們幾乎個個都能繡。大家還記得誰當衆表演過刺繡嗎？】

【天青色等煙雨：讓我想想……寶姐姐？】

【答對了，這次真是一擊即中呀！可惜沒有獎品。第三十六回 裏寶釵看見襲人正在繡着的一個白绫紅裏的肚兜，上面紮着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寶釵見到那活計實在鮮亮可愛，就拿起針來，替襲人繼續繡，結果被黛玉和湘雲圍觀了一回。】

【可見，對于沒有生存壓力的年輕女性而言，這種手工游戲還是挺容易上痛的。寶釵會繡駕鴦戲水的肚兜，湘雲會繡精美的扇袋兒，林黛玉會刺繡香袋兒，探春會做精致的鞋……這種女紅對與高門大戶的女譽來說，更像是我們今天繡十字繡、編繩、做手串，甚至是織毛衣……是一種能讓人愉悅身心，并且扮美自己的輕松休閑活動。】

【除此之外，闡閣繡品之中，也不乏傳世之傑作。就如朱克柔的絲作品一樣，華夏亦有不少女性刺繡名家，在工藝美術史上留名。但是因為繡品制作比畫更費時間，而且這些繡品大多是自家收藏，很少外流，所以在古董市場上，同時代的名繡比名畫要貴得多的多。】

【好了，說到這裏，蘭蘭再問問大家，《紅樓夢》裏，最昂貴的繡品是什麽？這道題要是沒人能答出來，蘭蘭就自罰三杯！】

【……：

【紅樓吃貨大全：這個有點冷門啊。】

【23333：快來看蘭蘭直播自罰三杯！】

誰知天幕上蕭蘭蘭卻狡猾萬分，從天幕上看不到的地方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像是酒盞一般大小的紫砂小茶盅。

【忘了告訴大家，今天蘭蘭直播的這座茶館，特色是功夫茶哈！自罰三杯功夫茶，主播是罰得起的。】

說罷，蕭蘭蘭捧着那小茶盅，慢慢地品着，一點兒都不急。

【夢裏九重天：我想起來了！好像是……叫“慧紋”。】

【對啦！】

蕭蘭蘭高興地放下小茶盅，輕快地拍着雙手，仿佛是她自己答對了問題似的。

【“夢裏九重天”童鞋，感謝你答對了主播的問題，讓主播不用自罰三杯。可惜還是沒有獎品。】

【夢裏九重天：嘻！】

【這"慧紋"是出現在第五十三回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的時候，說的是賈母花廳之上擺了十來席，每席之間都設一幾，幾上焚着香，擺着各種工藝品，其中有一件是一副璎珞，共十六扇，都是“紫檀透雕，嵌著大紅紗透繡花卉并草字詩詞”②。】

賈母一聽，更加坐正了身體細聽。寶玉鳳姐等人看了她的臉色，便知老太太确有這樣一副璎珞。

【這些裏面繡的花卉并草字詩詞，便是出自于一位叫做"慧娘"的年輕女性之手。這位慧娘是姑蘇女子，出于書香宦門之家，精于書畫，所繡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每一枝花的旁邊都繡上古人吟詠此花的詩詞歌賦，都是用黑絨繡出草字來，且字跡勾踢，轉折，輕重，連斷皆與筆寫的草書沒有分別。②】

【然而這位慧娘命薄，十八歲便去世了。因此市面上流傳的“慧繡”非常稀少，因此也極其珍貴。後來人們都覺得這個“繡”字不足以表現這種繡品的精妙，幹脆不叫它“慧繡”，而是換了一個“紋”字，将它改名叫“慧紋”。如果有一件真的“慧紋”，價則無限。②】

【小夥伴們，你們聽聽，“價則無限”呢。】

【那麽，曹雪芹

曹公寫這一段的時候，是他自己杜懼的，還是把真事的歷史背景改頭換面，融入了書中呢？蘭蘭認為，這多少是反應了當時長江三角洲一帶，精品繡、名家繡數見不鮮，受到追捧的事實。】

【明代隆萬年間，上海有顧氏刺繡，繡山水、人物、花鳥，無不精妙，世人稱為“顧繡”。尚寶曾孫女，适張氏，年二十四而寡，出售家傳針帶，世人稱為"張繡"。尚寶祖孫媳韓希孟，所繡被稱為“韓媛繡”③……】

【這還只是明代的情況，到了清代，與曹雪芹同時代的刺繡名家也非常多。但是這些作品的總體數量，比起書畫要少得多。因此如果有一幅能夠流傳至今，那便是無價之寶，國家級保護文物。】

【蘭蘭反正是沒機會擁有一幅這樣的繡品了，不過，如果能見識一下，看一下，體會一下，蘭蘭也會覺得不枉此生。但很可惜的是，這些刺繡作品大多是絲織品，絲織品的問題是，長時間保存容易被氧化，失去剛剛繡成時的鮮亮色彩。所以如今各大博物館即便有所收藏，也并不總是能将它們展出與觀衆們見面。】

【所以，蘭蘭至今還沒有機會見到這樣精美的繡品。】

就在這時，寶玉留意到賈母正在與鳳姐交頭接耳。鳳坦面帶驚訝，連問兩遍："老太太，真的要這樣嗎？”

寶玉湊上去一聽，竟是賈母提出，要将她收藏的那一幅“慧紋”璎珞，獻給天幕上的仙子蕭蘭蘭。

他還從來沒想過要這樣，但是聽說了之後，寶玉又覺得，好像沒什麽不可以的。

這時剛好王夫人也湊過來，聽明白之後"瞎"了一聲，道："老太太，何至于此？那是您的心愛之物啊。”

賈母卻自有她一番道理：“天上仙子，閱物無數，什麽玻璃、明珠，她必定都不放在眼裏。唯獨這《慧紋》，人家說了是仙界也罕有的，正好咱們家庫房還有這樣一副十六扇，奉與天上仙子，有何不好？”

賈母口中說是“送”，其實她心裏想的卻是以此換一些天幕上知道的，能夠拯救賈家的“消息"，比如說賈府為什麽抄家？甄家也抄家罪名是什麽？元春在宮中，有沒有遇上什麽事？

這一切，如果區區一件外物能交換得來，那要她送出一件心愛的"慧紋"，又算得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