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風漸晚

第54章 風漸晚 輕舟一過風漸晚。

第五十三章

“小魚兒寵不壞, 只會越寵越可愛”。

這話不管誰聽，都會從中聽出一種恃寵而驕感。

确實，剛柔并濟這詞, 用來形容桑晚榆再恰當不過。

車裏沒有開燈，賀輕舟只能就着落進來的些許燈光，打量她的輪廓。

可正是這有些稀薄的燈光, 将她的眼睛照襯得愈發幹淨明亮。

看到她一如既往的清澈眼神, 賀輕舟心裏像被什麽打到了一樣，忽然想起了他們的初見。

他至今都還記得，那天, 他放學回家, 剛一打開門, 便看到自家院子裏站着一個陌生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寬松的藍白校服, 紮着一個利落的高馬尾, 肩背筆挺, 身姿高挑纖細。

看到後，賀輕舟微微愣了下神，才反應過來她應該是餘阿姨的女兒，今早奶奶在飯桌上說了, 但他剛才一時沒想起來。

在他回過神的時候, 那個身影也恰好轉了過來。

那是個仲夏時節的黃昏時分, 天邊晚霞燃燒得正烈。

兩個人的目光，就是在這樣一場美到絢爛的夕陽下，徑直對上。

看到她的那一刻，賀輕舟很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莫名一滞。

随後, 是反彈過重的心跳砰砰。

“你好，我是桑晚榆。”看他沒說話，桑晚榆出于禮節，先行跟他自我介紹，語氣和姿态都出落得平靜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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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落在他眸中的她，有多溫柔明亮，漂亮大方。

賀輕舟站在原地，定了定心神，才朝她走過去。

走到她身邊，他微微低眸，在心裏琢磨了下她名字的含義，以猜測的口氣求證道：“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可以這麽解讀，”桑晚榆看着他眼睛輕眨，有些狡黠的一笑，“你應該就是賀輕舟吧？”

賀輕舟點頭：“嗯。”

想到剛才的對話，桑晚榆也學着他，在心裏琢磨了下他名字的含義，然後，以同樣的語氣求證道：“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輕舟？”

他唇角一彎，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學着她回答：“可以這麽解讀。”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初次見面、不甚了解的少男少女，就這樣在黃昏盛景下相視一笑，沒有什麽比這更加美好。

再後來，便是兩人在同一張桌子上享用晚餐，賀輕舟的奶奶春來之向來好心，擔心桑晚榆轉校過來會不适應，在桌子上是千叮咛萬囑咐讓賀輕舟在學校多多照顧她。

結果，才開學沒多久，賀輕舟都還沒找到機會照顧，便聽到了她在學校裏“大殺四方”的消息。

他們就讀的那所學校，裏面多的是世家子弟，家世顯赫，學霸衆多，那時候，沒有人知道餘懷瑾的真實身份，以為桑晚榆就是一名普通家政阿姨的女兒，因此，同學們一開始都沒高看她。

但桑晚榆身處其中，身上沒有自卑感，也沒有自負感，反而，她特別自洽，最重要的是，她的成績好到一騎絕塵，理科尤為出衆，尤其是數學，天分相當了得。

常人觀念裏，有天分的人大多會恃才傲物，但她不是。

她有傲骨，卻無傲氣。

她永遠是一副淡淡的笑容，氣質裏寫滿了雲淡風輕和寵辱不驚，低頭學習的樣子，安安靜靜，卻格外有吸引力。

但這份吸引力不是讓你浮躁，而是讓你莫名沉靜。

她站在那裏，便自成一股力量，無需聲張，大家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往她身上落。

那時候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父母親的真實身份，以為他們就是普通的勞動者，但她絲毫沒有因為這些，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相反，她活得大張大合，極為敞快。

或許，父母骨子裏的天資聰穎和飒爽血性，都遺傳到了她身上。

除了這些，潛移默化影響到她的，還有餘懷瑾的大氣從容與溫柔悲憫。

身為母親，她确實是教育有方，桑晚榆之所以在新環境中如此坦然，就是因為她從小就沒有被世俗之見規訓過，所以，她不受制于身份、地位、錢權的高下，不相信命定的邏輯，只相信自己。

而這一切，皆歸因于，她對自我，高度自信。

她特別鮮活，特別大氣，特別能舉重若輕。

并且，心智比同齡人成熟太多，這也是為什麽面對邵安初的中二挑釁，她能說出“真正的上位者，只有時間”這樣的話。

總之，學校裏的她，理智、清冷、勇敢、正義，像江湖裏身懷絕技一腔熱血游走四方的女俠。

直到有天，賀輕舟意外撞見桑晚榆跟她媽媽撒嬌，至于撒嬌的原因，很是簡單，說想要吃媽媽包的餃子。

為了達到目的，桑晚榆拽着餘懷瑾的手掌，将她的胳膊搖晃來搖晃去，語氣和眉眼間都是那個年紀的小女孩特有的稚嫩與嬌嗔。

賀輕舟當時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極為驚訝，那時候兩個人才認識沒多久，對彼此的了解都不夠全面，所以，他也沒想到學校裏的清冷女神，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當然，後來很長的時間裏，除了在餘懷瑾面前，賀輕舟沒見她在其他人面前撒嬌。

那時候，他才意識到，撒嬌是她對極為親近的人才會使用的特權。

而現在，她如此自然地跟他說“小魚兒寵不壞，只會越寵越可愛”這樣的情話，像個小孩兒一樣。

這是不是能從側面說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也越來越重要。

這樣的發現，讓賀輕舟驚喜萬分。

“行，那以後多寵寵。”賀輕舟說。

畢竟，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失而複得的寶貝。

路邊只能臨時停車，後面車輛的鳴笛，讓他的回憶之旅被迫戛然。

很快，黑色賓利融進川流不息的車流。

結果，還沒開出去幾百米，就碰到了前方路口的紅燈，于是賀輕舟放慢車速，輕踩剎車等候。

最近臨近年關，街上的車越來越多，等紅燈的車隊也是排出了好長好長，導航上顯示着預計要等待兩輪紅燈才能過去，賀輕舟便把手放在扶手箱，虛虛握了下自己的手指。

桑晚榆瞬間看懂了他這個動作的意思：是想牽手。

這個提議恰好也正中她下懷，于是她笑着将自己的左手放置于他的掌心。

賀輕舟趁勢将自己的手指嵌入她的手指，與她十指緊扣，耐心等待着前方一動不動的車流。

桑晚榆看着兩個人牽在一起的手，想起他剛才對“舟貓貓”這個稱呼的抵觸，倏地就笑了，提議說：“要不叫你賀太公吧。”

——【賀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賀輕舟挑眉看她，語氣有些得意：“行，這個稱呼倒還挺貼切。”

桑晚榆：......他還挺自戀。

看她沒說話，賀輕舟瞅她：“是不是在心裏罵我自戀呢？”

桑晚榆：“......”

賀輕舟：“那叫你什麽？許願者？”

桑晚榆在心裏一琢磨，覺得這稱呼确實是不錯：“可以啊，挺好聽的。”

在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中，前方路口終于通行。

結果，過了這個紅燈，後來的路口還是紅燈，再加上此刻正值晚高峰，堵車更是嚴重，因此，原本十來分鐘就能到的路，開了四十分鐘才到達。

只不過，兩個人都沒什麽怨言，權當是彼此多了一些共處的時間。

四十分鐘後，兩個人終于把車停好，坐電梯去了超市。

此時的超市年味已經很足了，除了日常生活物品的售賣，還處處可見春聯和燈籠，到處都是紅色的點綴，熱鬧喜慶。

桑晚榆被他牽着，走在琳琅滿目的陳列架裏，忽然說：“我以前可能是幸福的許願者，但現在不是了。”

賀輕舟放慢腳步，聽她說話。

桑晚榆看着他的眼睛，唇角一抹淺笑：“現在，我是幸福的親歷者和窺探者。”

賀輕舟聽了，無聲地把她的手牽得更緊。

桑晚榆：“因為你，我覺得紅燈和堵車都不讨人厭了。”

賀輕舟：“我也是。”

-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日子已逼近年關，明天，就是北方的小年。

過去這一年，賀輕舟的公司戰績累累，完成了好幾個大項目，完成度和收益率都遠超預期，t再加上，趕進度的時候員工沒少加班，因此，賀輕舟體恤員工辛苦，今年的春節假直接從小年開始放，并且年終獎也極為豐厚。

今天是上班的最後一天，上午大家收尾各自的工作，下午則是各部門領導年終彙報，晚上是公司聚餐。

其實，彙報是公司慣例，之前的每周一公司都會開會總結上周工作、部署這周安排。

身為老板，賀輕舟也會以身作則的彙報，讓大家知曉成果，更新進度。

所以，對于彙報這樣的慣例之事，大家一直履行得非常好，最後的年終彙報更是精彩紛呈，唯一出現的意外發生在了賀輕舟身上。

明年有個新項目要做，這項目接的急，再加上需要保密，因此賀輕舟今天直接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投的屏。

結果，一投屏，投影上便出現了他和桑晚榆的合照，原因是昨晚他工作完忍不住點開欣賞，以至于忘了關。

看到這張圖，會議室的各位瞬間清醒了，眼睛裏都閃着光，但又礙于老板身份，不好意思追問。

知道大家肯定看到了，賀輕舟以手掩唇，輕咳兩聲來掩飾尴尬：“不好意思。”

底下一衆人聽了，瞬間熱鬧了起來，叽叽喳喳地回應着。

賀輕舟也沒繼續解釋，最小化圖片，開始彙報自己的工作。

結果，等他開始幹正事之後，肖融就不幹正事了，點開微信，找到一個聊天群，開始打字。

【每天都沉迷于賀總美顏無法自拔群】

肖融：【賀總真是超不經意露出，我就這樣靜靜看着他不拆穿.嗑瓜子看戲.jpg】

前臺：【啊啊啊作為見過賀總女朋友真人的我這CP我先磕為敬！太甜啦快給我上胰島素！撒貝寧吸氧.jpg】

同事1:【沒看到臉都知道賀總女朋友肯定是超級大美女！我乖乖的.jpg】

同事2:【沒人注意到賀總剛才掩唇笑的那個小表情嘛！我勒個超絕人夫感！】

沒一會兒，群消息便99+。

會議結束是下午六點，一行人分別乘車去預定好的酒店吃飯。

畢竟是老板，賀輕舟擔心他在大家會吃得不自在，于是和大家碰杯之後便先行離開，讓大家好好享受，所有消費他負責買單。

等賀輕舟走後，肖融像是終于瞅準時機一樣，立刻開始在餐桌上給大家吹耳邊風：“年關了，各位想要更豐厚的年終獎，如何對症下藥，想必不用我多說。”

此話一出，平日裏雷厲風行的業界精英們，瞬間開始“猥瑣”的眉來眼去。

最後，衆人推舉了一個最“膽大包天”的同事，關鶴。

人都有利己本能，普遍都喜歡“搭便車”，不喜歡當“出頭鳥”，關鶴自然也不例外。

但最終，他實在是拗不過，才硬着頭皮點開微信，開始打字。

【工作群（有老板）】

關鶴：【姐妹們我跟你們說，我今天吃到了一個大瓜，我們公司今天年終總結，最後我們老板彙報工作，屏幕上出現了老板和老板娘的的合照，我勒個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啊！你們都不知道，當時整個會議室的人瞬間就清醒了，我們老板掩唇低頭笑的那個模樣，真的超絕人夫感！】

過一分鐘後。

關鶴：【不是，這麽甜的瓜都沒人吃的嗎？】

又過了一分鐘後。

關鶴：【賀總......我發錯群了......不好意思。】

關鶴：【我以後會注意不在群裏發跟工作無關的內容。】

賀輕舟此刻剛坐上車，正要往家開，看到群消息便沒着急，而是饒有興致的看完。

看完後，笑着回複道：【沒事，大家今年工作辛苦了，年終獎在原有基礎上再多發一個月，祝大家小年夜快樂！】

後面，又咔咔發了好幾個紅包，有平均分的，也有拼手氣的，總之就是見者有份，金額超出驚喜。

瞬間，群消息被一衆謝謝淹沒。

賀輕舟笑了笑，把群消息設置成免打擾，開車往家去。

而此時，另一個群。

【每天都沉迷于賀總美顏無法自拔群】

同事1:【不愧是宇宙最強特助！@肖融】

同事2:【肖融！從此以後我不允許任何人忤逆你！】

同事3:【賀總是我心中真正的男人，而你@肖融，是我心中真正的宰相！】

肖融：【？】

-

賀輕舟到家的時候，桑晚榆正在看電視，電視上正在播放《麥地和光芒》，随着時間的流逝，這檔節目也逐漸接近尾聲。

今天的這期節目，正好講述的是古塔修複，屏幕裏，賀輕舟和沈從新坐在一起。

一個是久負盛名的業界泰鬥，苦心鑽研，潛心栽培；

一個是不負衆望的後起之秀，虛心求教，奮起直追。

兩個人并肩坐在那裏，彷佛在說，時代的接力棒已經傳到更年輕一代的手中，他們能做好創新，也能做好傳承。

桑晚榆看着工作狀态下的他，忽然覺得自己更為心動。

就是在她心動的這個瞬間，門外忽然傳來聲響，她一轉身，便看到賀輕舟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輕落立整地站在玄關處的光影裏，唇角帶着溫柔笑意。

他五官極為清晰，臉部輪廓流暢鋒利，上述種種疊加在一起，讓他的帥充滿了立體感和沖擊感，不熟悉他的人見了會覺得有些疏離，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他溫柔的樣子特別勾人。

——例如此刻。

于是，桑晚榆聽從本心，高興地邁着小步跑了過去，邊跑邊問：“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

這話題冷不丁的被提起，賀輕舟還有些惶惑：“嗯？”

“我這人慕強。”桑晚榆看着他，笑眼盈盈道，“找到一個比我強、讓我仰慕的人，挺難的，還好這個世界上有你。”

不得不說，這句話，讓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賀輕舟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她的頭：“大作家就是會說話。”

桑晚榆：“我不僅會說話，我還會做飯呢。”

當賀輕舟看到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後，更加覺得自己剛才先行離開，是個多麽正确的決定。

一餐飯，兩個人你侬我侬的吃完，吃完飯，賀輕舟看她起身要去收拾，直接長臂一伸，拽着她，把人摟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雙臂環繞着她，鼻尖蹭過她身上的每一寸，嗓音低沉：“急什麽。”

兩個人的距離在瞬間拉近，他身上幹淨清爽的氣息萦繞她鼻尖，桑晚榆感受着他身上的溫度，情不自禁的，從臉紅到了耳朵根。

賀輕舟看她這個樣子，就特別想欺負，手掌一擡，精準扣住了她的腰。

然後，将人攔腰抱起，放在了餐桌上，灼熱氣息落在她白皙脖頸，暗示意味十足：“還沒試過在這裏......”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之後，桑晚榆擡手就去捶他：“賀輕舟，你給我節制一點！”

他聽了沉沉一笑，聲音和吻一同落下去：“說晚了。”

很快，她握緊的拳頭便松了開來，放任自己沉淪在他熟悉的懷抱裏。

他動作輕柔，卻将周遭的風，都帶出了不同的節奏。

說到風的節奏，桑晚榆忽然頓眸。

——和昨晚的他一起，想起過去。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穿着校服站在夕陽裏的樣子，幹幹淨淨，清清爽爽。

那時，她學着他，猜測他的名字是不是出自那首詩：輕舟已過萬重山。

可除她之外沒人知道，問完，她心裏陡然掀起一句：輕舟一過風漸晚。

——她沒來由的感嘆，這陣名為“輕舟”的、讓人心動的風，怎麽來的這麽晚。

還好，不管再晚，還是如期到來。

就像他們的久別重逢，兜兜轉轉，還是由他為她攪亂、這一陣名為心動的風。

這何嘗不是一種榮幸——

兩陣不同的風，慌亂的，是同一對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