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風漸晚 原創至上

第59章 風漸晚 原創至上。

第五十八章

盧以冬的導師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好的心理醫生, 不應該只是做患者短暫的避風港,更應該做其永恒的風向标。

如果更進一步,希望你能真正的, 為患者提供方法論。

原生家庭不幸福又容易心軟的人,要想卸下身上的枷鎖,要想不墜入那片沼澤, 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須扭轉自己的邏輯, 這個邏輯就是:在這個世界上,權利和義務本就是相輔相成的東西。如果你的成長過程中無人助力,那你就只需對自己負責。

只有理清這個邏輯, 你的心靈才能不受累。

一個人的出身無法選擇, 這是命, 得認, 但我們得有為過去生活買單的勇氣, 不只是親情, 愛情、友情都是。

邁不過去心中這個坎, 總想當老好人,再牛的心理醫生、再為你好的朋友,都拯救不了你。

既然沒享受到原生家庭的好,那你自然也不必承擔後續義務, 而應該無事一身輕地往前走。

別他們一罵你兩句“不孝”你就愧疚了、就畏首畏尾了、就委屈自己了, 他們罵你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們愧疚呢。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但是,這個錢,我絕對不會借。”

“還有,如果你執意要打錢給你弟結婚,我們倆就當從來沒有認識過。”

盧以冬聲線冷然地撂下這樣一句話, 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了。

本想趕緊開車回家給妹妹做飯,結果,快要走到停車場出入口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映入眼簾,她心裏一驚,連帶着腳步也猛的一頓。

桑晚榆就是在她停頓的時間裏走了過去,笑着道:“好久不見,盧醫生。”

盧以冬一時沉默,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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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她此刻的失語,畢竟,面對她,她總是有太多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

看她沒說話,桑晚榆也沒有介意,繼續笑着問:“我現在應該不是你的病人了,不知道方不方便請盧醫生喝杯咖啡?”

等盧以冬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在醫院附近一家步行可達的咖啡店裏相對而坐了。

不過,這次,是盧以冬主動開的口:“當年,我做你心理醫生的時候,你就已經認出我了是不是?”

桑晚榆沒遮掩,如實道:“是。”

盧以冬蹙眉:“那你為什麽......”

桑晚榆聽到,淡淡笑了下,語氣摻雜着些許無奈:“我那個時候狀态太差了,不好意思與任何人相認。”

那時候的她,連能否好好活下去都是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哪好意思與她相認?

“你很堅強,”盧以冬言辭真摯,“看到你現在恢複得這麽好,我真的由衷地為你開心。”

“謝謝盧醫生。”

“你今天來醫院是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嗎?”

“不是,我今天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找我?”

“對,我想問你一件事。”

盧以冬:“你問。”

《步履》即将進入印刷流程,如果不把這件事情趕緊弄清楚,那她的作品就有被指控抄襲的可能,畢竟她發表在後,所以,當前不管是時間還是情況都極為緊迫,絲毫容不得她拐彎抹角。

于是,桑晚榆直入主題地問道:“你是否曾以艾舟的名義,在網絡上發表過一篇名為《我用轉身來愛你》的小說?”

果然,聽到這個問題,盧以冬表情很明顯變得不自然起來。

“是發生什麽事了嗎?”盧以冬沒直接回答,而是旁敲側擊地追問。

“是這樣,前幾天我在出版社門口遇到你,忽然想起當初我在同學錄上給你寫過的一句話,也就是那句【我愛你心靈明媚,靈魂珍貴】,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依然覺得自己很受觸動,于是,我就将這句話簽在了我新書的簽名紙上,想作為驚喜彩蛋送給我的讀者,畢竟這是我的最後一本書。”

盧以冬面露疑惑:“你的新書?”

“對,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AZ這個作者?“

“所以,你是作家AZ?”盧以冬一臉驚訝地問。

“是我,在我的第三本書中,有一章節是關于愛情的,這個章節完全取材于我自身經歷,我的編輯卻告訴我,有一本名為《溫柔風》的小說與我的故事有多處重合,不過這本書增加了一些支線,更像是擴寫,後來,經過查證,我們又發現了一篇名為《我用轉身來愛你》的小說,這部小說的發表時間比《溫柔風》提前一天,并且,故事與我親身經歷更為貼切......”

“對,是我寫的!”沒等她說完,盧以冬便立刻承認了,“很抱歉未經允許采用你的故事,我怕你覺得我出賣你的隐私,才一直沒敢告訴你,很抱歉。”

故事至此,可以說是真相大白,只要繼續往下追問,那麽很快便能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桑晚榆卻在這個時刻,泛起了疑惑。

身為心理醫生,盧以冬對微表情的控制可以說是爐火純青,但別忘了桑晚榆之前的身份,識破人心對她來說更是家常便飯。

所以,桑晚榆一眼便看出她在說謊:“恕我直言......”

結果,就在她準備戳破謊言的時候,忽然間,一個聲音從兩個人身後響起:“不是她寫的,是我寫的。”

兩個人聞聲回眸,然後,便看到了一個女生,她紮着一個簡單利落的馬尾辮,穿着校服,嘴唇緊抿,素面朝天。

盧以冬看到她,眉頭緊緊蹙起:“你怎麽來這了?”

“t我剛才一直在醫院等你,”盧怡秋聲線平靜地回答道,“後來,看到晚榆姐,便跟着你們一起過來了。”

說完,她轉身看向桑晚榆,問她:“姐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說着,盧怡秋忽然停頓,片刻後才開口,“我現在叫盧怡秋。”

這姐妹倆的原生家庭,沒比盧以冬剛才那個朋友好上多少,甚至更糟,但好在,盧以冬拼盡全力,帶着自己和妹妹逃離出了那個原生家庭的陰影。

而盧怡秋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之前,她和她的姐姐,被取的都是盼望能生兒子的名字,所以,她姐姐盧以冬在戶口獨立出去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兩個人改名。

只不過,姓氏變更手續太過困難,盧以冬便給兩個人改了名字,她生于冬天,最喜臘梅,因此給自己改名叫盧以冬;她最喜歡京溪城的秋天,清爽怡人,便給妹妹改名叫盧怡秋。

“記得,”桑晚榆邀請小姑娘在旁邊坐下,滿眼笑意地看着她道,“小姑娘都長這麽大了,我算算,你現在是在上高中?”

盧怡秋說:“高三,明年,不對,今年就該考大學了。”

說完,她看向盧以冬,深思熟慮道:“姐,我知道你當初不讓我發聲,是出于保護我的考慮,我也知道,你不是不想站在正義這方,也不是不信任我,而是你知道現在的大環境下,創作者維權的舉步維艱,需要耗費巨大的時間和精力,所以你想一切等我高考完之後再說,可我發現,這件事情不解決,我心裏的那根刺就消不掉,尤其是看到晚榆姐之後。”

“所以,我現在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因為這件事情耽誤學習。”

“你能讓我和晚榆姐單獨聊一會兒嗎?”

她言辭真摯,不卑不亢,最終還是打動盧以冬。

正巧這時她有一通工作電話進來,盧以冬便走去窗邊接電話,給二人留出了交流空間。

“我該從哪裏說起呢?”到底還是個孩子,再成熟還是掩不住一些本能的小動作。

桑晚榆看着她為難得擡手摸腦袋的小動作,忽然就笑了:“你不必顧慮,我現在已經從那段傷痛中走出來了,你可以毫不避諱地提及。”

這笑容,讓盧怡秋心裏放松了些,她定了定心神,終于娓娓道來了背後故事:“就是在你受重傷那一次,我知道,那時候你不僅身體受傷嚴重,心理上也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我姐身為你的心理醫生,特別特別想治好你,更想治愈你,但她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見效,那時候,她每晚每晚都睡不着,拿着你的病例反複研究,就是想幫助你從陰影中走出來,有一天晚上,她累得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了你的病情記錄,我真的不是有意看到的,可是,看到你名字的時候,我實在是太想知道你怎麽了,我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為什麽會出現在病例單上,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題?所以,我便在我姐姐不知道的情況下,看了你的病例。”

“後來,我才知道,由于各種治療方法都不見效,你需要接受極為痛苦的幹預療法,而這種幹預療法,有失去記憶的風險,你怕忘記所以才把記憶中的那些閃光點告訴我的姐姐,那個時候,我只是想替她,也替你把這些事情記錄一下。”

“這件事情,我姐姐全程不知道,她從來沒有違背過一個醫生的職責,從來沒有洩漏過病人隐私,一切都是我的錯。”

或許,從十八歲習征徽過來找她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桑晚榆這一生不會平凡的度過。

她接受着最為嚴苛的訓練,投入我國科技研發的第一線,與此同時,身兼另一重無人知曉的身份,後來,她在身上流着血的時候被抛入冰涼河水,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的生命就此終結,可沒想到,最後撿回了一條命。雖然現在的她已漸漸回歸平淡日常的生活,但大風大浪流經一個人是會留下痕跡的,就像她現在的性格底色,淡然心定,波瀾不驚。

可就是這樣一個堅韌豐富的人,在這個瞬間,忍不住紅了眼眶。

如果不是盧怡秋,桑晚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曾經有一位醫生,為了醫好她,夜不能寐,輾轉難眠。

“至于後來将你的故事寫成小說,是因為——”盧怡秋停頓片刻才開口,“當時正好有個網站舉辦了一個征文比賽,那個征文比賽有獎金,所以,我想幫幫你,不過,這件事後來是我誤會了。”

那時,盧以冬在家裏頻繁接到一個工作電話,內容大概是有個患者因治療費太貴選擇放棄治療,盧怡秋當時誤以為這個人是桑晚榆,那時候盧以冬還沒正式轉正,再加上這裏生活成本高,和妹妹的生活很是拮據,而這個征文比賽有五萬塊的獎金。

“因為,你幫過我和我姐姐太多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報,那時候我沒什麽本事,唯一拿出手的,就是文筆還不錯。”

這件事,桑晚榆很早就知道,小時候,她和盧怡秋曾經互通過很長時間的信件,那時候,桑晚榆就看出她筆力不俗。

她自己的寫作大多是出于經歷,見過太多,才下筆如有神助,而盧怡秋的寫作,是天分,更是天賦。

或許痛苦才是創作的土壤,那時的她小小年紀,文字卻格外通透,充滿靈氣,但又不顯稚嫩。

盧怡秋:“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你和周哥哥的故事,是我聽過的最動人的愛情故事。”

那樣身世懸殊的設定,放在言情小說裏,本應該是白馬王子拯救灰姑娘的老套劇情。

但在她的故事裏不是,她那樣堅韌優秀,他那樣知禮溫柔,他們就這樣約定好,相互陪伴着慢慢長大,成為彼此心中最柔軟的那個角落,雖然最終他們并沒有收獲一個好結局。

“還有,關于抄襲那件事,我的小說發表在《溫柔風》之前,我本來并不知道這件事,也沒看過這部小說,是後來有讀者出了調色盤,我才發現有多處重合,雖然後來《溫柔風》出了反盤,但對于《溫柔風》的反盤,我并不認同,那時候我想要繼續追究,但我姐為了保護我,再加上我就要高考,就沒讓我發聲。”

“但未經你允許,就拿你的故事寫作是我的錯,對不起,晚榆姐,這件事我真的做錯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處理問題,”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桑晚榆的理性思維在此刻上了場,“據我所知,《溫柔風》抄襲的不止你一個人,另一本小說《交鋒》的作者息影,你有和她聯系過嗎?”

“嗯,當初還是她主動過來聯系我的,知道她在京溪工作後,我們曾私下見過一面,只不過,我沒幫上她什麽。”

“她現在還在繼續寫作嗎?”桑晚榆問。

提及這個話題,盧怡秋心生愧疚,低眸,輕聲道:“沒有,她被網暴封筆了。”

桑晚榆目光一愣。

桑晚榆:“你現在還能聯系到她嗎?”

盧怡秋:“我下午給她發了條私信,知道她還在京溪,我剛才之所以去醫院,就是想讓我姐帶我過去找她。”

從盧怡秋在出版社見到桑晚榆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無法平複。

她總覺得,她得做些什麽,她不能再當縮頭烏龜,縮在殼子裏。

-

一個小時後,三個人在一家互聯網公司樓下,終于等到了剛剛下班的息影。

她穿着一件黑色羽絨服,一邊和同事說話一邊往外走,雖然加班到這個點已經疲憊至極,但一想到再有幾天就要過年放假,便覺得一切都有了奔頭,再加上今天一個棘手的項目終于收尾,所以縱然此刻身體疲累,但精神狀态還算良好。

走到大門,息影和同事揮手說了再見。

看她終于一個人之後,盧怡秋才開口叫了她一聲:“息影。”

這是她的筆名,現實裏沒人這麽叫她,因此一開始她還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看到盧怡秋和盧以冬同時出現在她面前,息影才回過神來,只不過,認出來人後,她的表情并沒有變得和善,而是變得嚴肅起來,凜聲問道:“你們來找我幹什麽?”

盧以冬走上前去,說:“當初我沒讓她和你站在統一戰線,是我不對,現在我們過來找你,希望你能給我們一次機會t。”

知道她們來的目的後,息影忽然苦笑了聲,說:“你們回吧,我沒怪過你們,至于機會,不必了,我們即使站在統一戰線,我們也贏不了。”

盧怡秋聽了,上前握住她的手,說:“不會的。”

“你少天真了!”

“即使我們站在了統一戰線,你覺得法院能判嗎?”

“抄襲者又不傻,誰會做一字不落完全照抄的事情?小時候抄別人作業還知道改兩個答案呢,更何況是寫文的!”

“我們倆又沒有什麽名氣,現在這個利益至上的社會,你覺得能有什麽結果?”

“最樂觀的結果,平臺再創造一個類似融梗的替代詞來敷衍我們是嗎?”

這提問太犀利,盧怡秋沒有一個問題能回答得上來。

“說融梗不算抄襲,可在我看來,融梗比抄襲更可恥。”

“抄襲是把別人家的孩子偷走,融梗是不僅把別人家的孩子偷走,還給別人家的孩子整了個容。”

“整完容,外人看着當然賞心悅目了,那丢孩子的父母呢?”

“誰考慮過被偷走孩子的父母呢!”

她以為自己控制的很好,也以為自己已經徹底從那段黑暗中走了出來。

可提及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她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走出,這件事情,是橫在她心頭、永恒的一根刺。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她是受害者,是被侵權者,她只是合理伸張自己的合法權利,為什麽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兒,息影控制不住擡高手,重重拍了下旁邊冰冷堅硬的牆壁,眼淚也是在瞬間流了下來:“誰考慮過被偷走孩子的父母呢!”

“你知道那段時間的我,看過的最痛心的一條評論是什麽嗎,不是那些夾雜着污言穢語、不堪入目的謾罵,而是那一句——

“哪怕《溫柔風》是抄襲的,可她寫的就是比你好看啊。”

“我的孩子被偷了,我還得被人指着鼻子罵:你辛辛苦苦生的孩子還不如別人抱來的養得好,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嗎?”說到這兒,息影忽然揚起唇角,自嘲地笑了。

“不是難過,不是無力,不是痛苦。”

“——是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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