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亂

第3章 第 3 章 心亂

鉛色的金屬框架內白色吊燈時明時暗,時而模糊成一片,時而縮小成螞蟻大小的一個點。

桑也努力睜大眼睛想要聚焦,淺棕色的眼眸像一汪方始形成的琥珀泉眼,緩緩流動。

好痛。

渾身上下,尤其是腰部以下,如同被裝滿砂土的大貨車當面碾壓而過,骨頭都碎掉一樣的疼痛。

相召南在床上一向都很暴力甚至獨斷,不準他說一個不字,只能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任其擺布。

而且,相召南不僅身材健碩,天賦異禀,長期的鍛煉讓他在體力上也格外突出,總是一連好幾個小時,桑也根本招架不住,每次事後都要好幾天才能勉強恢複過來。

但是……

痛是真的,舒服也是真的。

桑也很難解釋自己這個詭異的、複雜的感受,就像拔掉手上倒刺之後淺痛不已而忍不住用指甲去掐指甲邊緣激起更劇烈的酸痛,既痛而酸爽,讓人心悸之後長舒一口氣。

他已經被那疾症規訓得不像個正常人。

桑也忍下自己難以言喻的适感,支起散架的身體費力靠在厚實的白色枕頭上。

他剛一坐起來,就聽見浴室裏傳來水聲。

相召南快要出來了。

桑也屏着一口氣,卷起薄薄的白色空調被,光腳踩在毛絨地毯上,把相召南那件被他玷污的西服外套撿起來。

他掃視了一眼房間,被阿姨收拾過之後沒什麽地方能藏東西,最後還是拖着滿是淤青和紅痕的雙腿到洗衣間,把西服外套小心放在卷筒洗衣機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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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剛好相召南從浴室裏出來,頭發一絲不茍地向後梳着,換上的襯衫十分熨帖,沒有一絲褶皺,正在帶一只金色手表。

相召南從來沒有過問是誰熨燙了衣服,應該是默認家裏阿姨包攬了一切。

桑也鼻尖有些酸,真想像個小孩一樣沖過去向他讨糖吃。

可他不能。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是個已婚Omega,那樣做的話,相召南不會喜歡的。

他低着頭,抿了好幾次唇。

“我的外套?”

他的卧室裏只有相召南常穿的幾件襯衫,外套什麽的都在衣帽間,所以相召南會問他方才的外套在哪裏。

聞言,桑也立馬擡頭,就對上和那聲音一樣讓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探究,鑽研,和不信任。

他知道了?

桑也眼神躲閃。

“髒了……”他聲音細若蚊吟,若是對方認真聽來,應當能發現他那溢在表面的心虛,“我放洗衣機裏了。”

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難過,相召南果然沒有發現問題。

只是諷笑一聲:“髒了?”

是在說桑也用西服外套做壞事。

桑也暫時脫離了信息素的控制,別說做了,就是提到都感到羞憤。白皙的臉飄着紅色潮雲,雙目死死盯着地面,嗯了兩聲。

瓷磚倒映着模糊的兩個人影,這時,其中一個人影向房門走動。

桑也突然反應過來,相召南要出門?

難怪他穿戴整齊。

可是,以往不都是在隔壁房間休息到早上五點半才起床鍛煉嗎?

“你要出門嗎?”桑也重新擡頭,跟着走到衣帽間,看着相召南重新取出一件藏青色西服外套穿上,手臂舒展,看起來沒有一點不适和力盡的萎靡。

“公司有事。”

相召南的回答很簡短。

公司有事。

什麽事情要總裁半夜兩點處理。

桑也眨了幾下眼,“什麽事?”

相召南的遽然擡頭盯着他,眼神晦暗如同鷹鹫盯着獵物。

一枚子彈打中他的心髒。

原來他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

桑也突然轉身,大腿疼得直打顫,他還是快步走回了卧室,迅速拉過房門半掩着,人站在門後,“那你快去吧,別耽擱了。”說完迅速把門關上。

聽着房間外的腳步聲漸遠漸小,最後消失,裹着白色被子的青年瞬間洩力,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他捂着嘴,不敢哭出聲。

還是沒能等到一句關心。

好吧好吧,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今天也沒什麽特別的。

一直到喉嚨幹啞發出沙沙的嘶鳴,他才爬到浴室裏,給浴缸放水。等待的時候,用手指刮落淋浴間咖色玻璃隔斷上殘留的水霧,它們親吻過相召南的軀體。

……

第四天。

一般Omega的情熱期在七到十天,但桑也往往五天就能結束,代價是情熱反應更加劇烈。

不過有了那晚的餍足,他的情熱期也勉強算是平穩度過了。

——如果不談論他把偷偷塞進洗衣機的西服外套拿來反複使用、壓榨到一絲冰霜味信息素都再也擠不出來才百般小心地将其手洗幹淨晾曬起來的話。

淩星知道他情熱期結束了,給他打電話約他去新開的一家店玩。

桑也把衣服晾起來之後便換了件嬰兒藍圓領毛衣出門了。他沒有開車,總感覺情熱期剛結束腦子還不太清醒,還是不要冒險開車了。

店名叫春山,聽着多小清新,結果進去一看,是家酒吧。

“現在酒吧都搞得這麽文藝了?記得過去我常進酒吧的時候還都叫‘天上人間’‘金色時光’,再不濟也是‘西街’這種一聽就有很多社會人士蹲着抽煙的名字。”

“你都多久沒進過酒吧了?”淩星攏着他的肩膀,把人帶進包廂。

“猜猜這誰開的?”

“我認識?”

“應該認識吧。”淩星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你老公的弟弟,相渡南。”

“不熟。”桑也緩緩搖頭,相渡南不是相召南的一母同胞,根據小道消息,應該是相召南他父親和母親還沒有離婚時在外生的私生子,後來和他媽一起進了相家。

知道這層關系,桑也怎麽也不可能主動與人交好。

“那你叫我來。”

“唉,你別急。”淩星故意賣了個關子,倒了半杯紅酒遞給桑也,“——相召南也出資了。”

桑也握着酒杯的手一頓,陷入沉思。

如果是相渡南主動提出要開家酒吧的話,相召南出資,也不難理解。

一方面迫于家族壓力,相渡南找他要錢他不可能一毛不拔,另一方面,如果相渡南真的一心撲到酒吧經營上,對相召南來說也是好事一件,樂享其成。

“這不得支持一下?”淩星和他碰了個杯。

酒吧的生意紅火,相渡南才忙得起來。

桑也回過神來,也抿了一口酒。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陸醫生的電話。

“我去接個電話。”

“行,快去快回。”

走廊裏人來人往,也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電話響鈴不斷,時間緊迫,思來想去,桑也最後走進了衛生間。

好在酒吧今天傍晚剛開始營業,還沒有喝得爛醉的酒鬼和膀胱要爆炸的水桶排隊擠廁所,甚至沒什麽人。

桑也站在燈光明亮的洗手臺前,對着鏡子接通了電話。

“陸醫生?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身體怎麽樣?”陸醫生醫者仁心,有事找他也還是先關心他的身體健康狀況。

桑也如實說了,從情熱期反應到情熱期時長,事無巨細。

“你沒事就行,我也沒事。”

桑也愣了一下,啊?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低笑,陸醫生調侃他:“Alpha還是一如既往的占有欲超标。”

一聽這話,聯想到那天晚上相召南的質問,桑也瞬間明白了,急忙道:“非常抱歉,等有時間我會上門道歉的……”

“別別別,你要真來了,等着我的可就不只是你家Alpha的質問,還有醫院的處罰單了。”陸醫生講了句玩笑話,把這個話題結束,“這次打電話給你就是想跟你說聲有時間記得來醫院做次全身檢查,哦對了,記得帶上你家那位。”

桑也點頭,“好。”

沉默了兩秒,他碾着毛衣衣角,問:“陸醫生,是……有什麽問題嗎?”

怎麽突然要體檢,還是他和相召南兩個人。

“沒什麽,別想太多。”陸醫生先是照例安撫患者情緒,打一劑安心針,之後才講正事,“我這邊的記錄顯示你這一年來情熱期發作的時間間隙越來越短了,懷疑是契合信息素的撫慰作用下降,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你們沒有好好度過情熱期。”

“總之,你們先來做個檢查。”

“好。”

桑也按下紅色的挂斷鍵,思緒複雜,既有淡淡的不安,對得來不易的平靜生活的珍惜,又有隐隐的期待,期待以體檢為借口和相召南共處一室。

他深呼吸幾口氣,撫平衣角的皺痕,走出洗手間。

洗手間夾在包廂和舞池中間,從洗手間出來,舞池方向的音樂引得他不由自主望過去一眼,都是些年輕氣盛的Alpha和Omega,帶着抑制手環,保持安全距離,碰杯、熱舞。

在收回視線的最後一秒,他的餘光意外瞥見了舞池背後背對燈光的兩個人影。

其中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随後定睛。

他看見了……

相召南?

桑也下意識瑟縮了一下,畢竟酒吧不是什麽好地方,他不想給相召南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

和一個陌生男子。

那人是誰?

他認識嗎?

相召南認識嗎?

他們是什麽關系?

無名的危機感瞬間騰升而起,呆愣了一瞬之後桑也目光灼灼盯着那兩道身影。

震耳欲聾的嘻哈音樂聲熱鬧歡欣,相召南身邊站着一個五官昏暗模糊但形體出衆的年輕男子,在桑也望去時,正湊在相召南耳邊說着什麽。

嘴巴都快貼近相召南耳朵了,想必一張嘴就會有熱氣灑在上面。

相召南對他的靠近也沒有反感,看口型應該說了句什麽。

——相召南看過來了!

在那銳利的眼神抵達衛生間門口前,桑也逃也似的後撤兩步,重新回到衛生間。

步履不穩,只能用手撐在冰冷的洗手臺上,碩大的鏡面倒映着他僵冷的面色,唇色泛白,雙目失神。

在他初時相召南時,也曾試圖這樣親昵地靠近他,撩撥他。精挑細選的粉白蝴蝶結,寬大卻能恰到好處勾勒出身形的浴袍,以及一勾就會散落的腰帶,可謂是用心。

然而他只是剛出現在相召南的書房,在愛人的耳側輕聲喚了下那個令他情動的名字,卻被相召南用低蔑的眼神看着,問他:“桑也。”

“你是桑家次子。不是酒吧陪酒的。”

冰冷刺骨的聲音如同從雪山上傳來,将他推出了房門,落荒而逃。

那時他和相召南剛認識不久,明明是做了好久心理準備才建立起的勇氣堡壘,聽到那句話後瞬間坍圮。

他蹲在書房門口,抱着雙膝,又羞又恥,羞憤欲絕。

大約過了小半個小時,相召南打開房門從書房出來了,而他還蹲在門口。

他也曾幻想過來人會輕柔地撫着他的肩頭将他攏進懷裏,但事實卻是更加艱寒苦澀。

“以後不要随便進我書房。”

語氣裏還帶着顯而易見的煩躁。

桑也氣都不敢喘,“好……我,對不起……”

相召南并沒有聽他道歉,只是離開了這套房子。

他一直以為相召南不喜歡別人太輕浮,和他太親近,而他因為疾症不得不忤逆他,才一直不被喜歡,一直不被認可。

他以為是那怪病的緣由。

原來不是啊。

是他自取其辱,自欺欺人。

意識逐漸回籠,桑也快步返回了包廂,沒敢回頭看舞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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