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不甘

第31章 第 31 章 不甘

“如果你介意錢餘, 我可以讓他離開。”

相召南酒紅色襯衫的肩臂處褶皺頗多,深灰色的馬甲不知為何崩開了一顆扣子,顯得有些落魄。

和他潦草的穿着相反, 他的語氣總是高高在上, 好像趕誰走和留誰下來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正是這樣, 桑也愈發感到眼眶發熱。

心裏驀地緊了一下, 他捂着臉怪笑出聲,從喉嚨裏發出小貓呼嚕一樣的聲響, 似笑非笑。

“你是現在才知道我介意嗎。”

他在的時候, 所有的脾氣都被置若罔聞,甚至他當衆指出對方抄襲、污蔑, 還是得不到相召南的支持, 反而引來責備;

而現在他走了,相召南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了。

他是不懂嗎?他是不以為意。

桑也收斂了表情, 肅然道:“我不是在跟你拿喬, 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回去。”

後頸的地方又麻又痛,斷了休養特調的營養劑之後,他的身體連出國前的健康狀況都達不到。

剛斷藥一周他就發現了這問題, 可他囊中羞澀,燒錢的藥屬實是用不起, 只能買點阿司匹林屯在家裏以備不時之需。

相召南卻并有沒把他認真說的話當真, 固執己見地認為只要他把桑也不滿意的要素全都去除就能讓一個去意已決的人回頭。

“錢餘的事, 是我顧慮不周。”

相召南在商場上幾乎沒有失手過, 自然沒有向誰道歉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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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低了回頭, 聲音阻澀,“至于你所說的将對林曉燕的怒氣撒在你身上……”

相召南眉心緊鎖,影子被樓道的燈光拉得又長又細。

又是這樣。

他從來沒把自己的話當回事。

永遠都高高在上, 就算低頭認錯,也是強行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

“你真的以為是這些事情的緣故嗎。”桑也握住門把手,手背的掌骨突出。

他太瘦了,瘦到手掌幾乎只有薄薄一層肌膚包裹着骨骼。做完手術之後養出來的血氣全都在這短短幾天迅速虧損消磨了個徹底。

“你明知道這些事情對我的傷害有多大,但你袖手旁觀,現在假模假樣道個歉,有什麽意義呢?如果你真的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你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堵在我門口強迫我跟你回去。”

“你不知道哪裏錯了。你只是不甘心。”

“可我不想回去了。”

桑也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但在愛相召南這件事上,他累了。

他沒有第二個腺體可以剜去了。

“我不接受。”相召南眼眶紅得吓人。

“不接受?你不是不能接受桑也離開,你是只是不能接受一個四年來低聲下氣連重話都不敢對你說一句的人率先說了分手,折損了你的傲氣。但沒關系,人總會有第一次,我幫你突破了這個障礙,不打算和我說聲謝謝嗎?”

桑也彎唇一笑,似乎毫無芥蒂,笑得燦爛。

然而他手緊緊握住門把手,往常呈現淡粉色的指節此時卻因用力而泛白,說完之後,他狠下心來要把門關上。

沒有成功。

他用力不小,金屬門直接砸在了相召南的突然伸出來抵擋的手臂上,發出砰的一聲。

桑也下颌用力,死死咬住牙,冷眼看着相召南吃痛卻不肯收回手。

“你知道那張照片了,對嗎?”相召南不僅沒有抽回手臂,也沒有斥責罪魁禍首冷眼旁觀,反而提起了一張桑也未曾見過的照片。

桑也沉默了兩秒,問:“你從哪裏得到的。”

“那年作為資方受邀去觀賽。”

不知為何,桑也覺得相召南這句話說得有些費勁,似乎在隐瞞什麽信息,但對上那雙深黑色卻蘊藏了淺淡期待的雙眸,桑也一瞬間明白了。

那熟悉的眸光,常年出現在他的臉上。

桑也再熟悉不過。

觀賽。

應該是賽車。

他拍這樣一張照片,還留着,藏着,代表什麽呢?

桑也第一次不想讀懂相召南,但他對這樣的舉動、流程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甚至沒有深思就躍現在了他的腦海,強迫他讀懂。

珍藏的照片,他也有一張。

為了那張照片,他放下了尊嚴,放下了身份,奴顏婢膝,失去自我。

而相召南,藏着那樣一張照片,卻倨傲無禮,有恃無恐。

現在還把它當作挽留的籌碼。

可惜晚了。

以前的桑也若是發現了這一秘密,必定會欣喜若狂,範進中舉高興沖昏了頭直接暈了過去,他也會毫不遜色。

但現在,桑也已經不是相召南稍微流露出一點愛意就能哄騙得暈頭轉向的Omega了。

理智占據情感高地,朝他打響信號。

“所以呢?”

平靜,冷卓,漠不關心。

将相召南從未顯露于人的隐秘愛意踐踏得無所适從。

他慌亂地握拳,卻不是想要揮向某處,而是繃起肌肉來壓抑渾身的顫栗。

從接手相氏開始一路順風從未吃癟的相召南在桑也面前第一次流露出窘态。

比起先前長篇大論的泣訴,這一句,短短三個字,如同薄且鋒利的劍刃劃過他心房的牆壁,更讓他防線崩塌,潰不成軍。

他從未想過,赤裸裸地表露愛意,得到的卻是一句輕飄飄的“所以呢。”

桑也說的沒錯,他對桑也的冷漠,來自對林曉燕強迫他做事的遷怒,但更多的其實是源于桑也低聲下氣、沉溺于情欲,這完全打破了他對那個在賽場上馳騁的少年的幻想!

那個招搖的,張揚的,意氣風發的,神采飛揚的少年,怎麽會匍匐于他的腳下說出“幫幫他”這樣卑微的話語?

他執着地認為現在的桑也抹殺掉了他心中的桑也。

他嫌棄、憎惡甚至憎恨桑也對他的讨好和低聲下氣,因為那打破了他對一個月光般人物的美好幻想。

即使那個人就是桑也。也正是因為那個人就是現在的桑也。

所以盡管他有意,卻刻意做出一些傷人的舉措,盲目地為“心中所愛”報複取代他的人。

他把那張照片藏在書房,把滿腔愛意藏在心裏,認為自己站在這段關系的制高點,認為他的愛是制勝武器,是真理。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以為能夠用它挽回桑也。

可他失敗了。

當一個人決定要離開,潛藏的愛不會幫它的主人挽回任何東西,只會化作最銳利的刀劍刺向被愛者。

就像遲來的正義不能雪中送炭,只會火上澆油,遲來的愛意也一樣。

它告訴要離開的人,你被愚弄了。

多麽可笑!

桑也再也忍不住,趁着相召南失神之際,猛地推了他一掌,把人直接推到對面的牆壁上撞得渾身一顫,随後緊緊關上了大門。

他迅速跑回卧室,鑽進被子,蒙着頭,強迫自己不去聽經久不絕的敲門聲。

為什麽要讓他知道這些。

為什麽要來找他。

為什麽他這樣不幸。

桑也從不怨天尤人,可現在,他忍不住去想,他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如此對他?

“汪汪——”

床底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一只咖黃色的小狗揮舞着小小的肉爪子一個勁撓床單,似乎很想上床。

桑也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看見是它,伸手把小狗撈進了懷裏。

小狗是當時出國前在春城偶遇的那只,因為看着身體幹淨、肚子圓鼓鼓的,他和張姨都以為是哪家走丢的小狗,問了鄰居才知道是當初沈音華從隔壁那裏領回家的,剛帶回家沒兩天就出事,連名字都還沒取。

桑也一聽,把小狗抱在懷裏就不肯撒手了。

出國也帶上。

姥姥沒給它取名字,桑也那時候沒精神,也沒給正式取名,因為是一窩小狗崽裏最大的,就整天“老大”“老大”。

後來給它取了很多名字,但怎麽叫都沒反應,只聽“老大”,也就讓這個名字保留了下來。

天氣還沒轉涼,桑也卻手腳發冷,小狗坦露出肚皮,讓桑也把手放他暖和的肚子上。

門外的敲門聲還沒有聽。

只是沒有相召南的喊話聲。

桑也聽得心煩,又想,以相召南的性格,不會待會就叫人破門而入吧?

相召南強勢,控制欲強,桑也早已領教,還真說不定。

“老大,要是待會他強行闖進來,你就上去咬他,咬得他不敢再來。”

老大聽話地叫了兩聲。

桑也蒙着頭,卻怎麽也隔絕不了敲門聲。這房子不大,攏共只有一室一書房一廳,加起來不到八十平米,隔音還差。

桑家在聖勞倫斯這座城市沒有房産,原本大哥提前給他租的那套房子好得多,地段好,隔音也好,但租金太高,桑也住了一段時間就聯系人退了。

巧的是房東不喜歡寵物,又因為沒有提前告知不能養寵而困擾,聽他說要退租,違約金都沒要就把他送走了。

就這樣蒙着蒙着,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又是一陣敲門聲。

他以為自己只是淺寐了片刻,打開手機一看居然睡了四個小時,懷裏的老大也不知道溜到哪去了。

相召南不是很忙嗎。

現在又不忙了?

桑也到客廳倒了杯水,潤了潤唇,端着水杯走到門口,“別敲了,趕緊走吧。我不會給你開門的。”

“啊?桑總,我嗎?發生了什麽?”門外卻意外地傳來了助理的聲音。

桑也這時也反應過來了。

相召南那麽忙,一分一秒都是千萬的入賬,怎麽可能在他這裏耗四個小時,簡直異想天開。一貫的作風在過去的四年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哪裏會因為一場悄無聲息的離去而一改舊習。

他打開了門,果然看見助理一臉茫然站在門口。

“不是說你。進來吧。”

助理思考了一下,指着旁邊說:“是說他嗎?”

桑也微微皺了皺眉,順着助理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一片昏暗之中,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影,整個人隐沒在暗色中,唯獨一雙眉目炯然。

助理雖然是C國面孔,但卻是土生土長的M國人,不認識相召南實屬正常,桑也只讓他趕緊進來,随後立刻關上了門。

從迅速變得狹窄的門縫中,他看見相召南朝他走來,伸出手,卻又遏制住了強行撐住房門的沖動,只傻愣愣地站在那裏。

桑也心裏顫了一下,但手上毫不留情,沒有絲毫遲鈍地關上了門。

他把水杯放在桌上,遲遲沒有說話。

助理問:“桑總,難道外面那位就是您……他是不是餘情未了死纏爛打無休無止沒完沒了——要不要我叫物業把他趕出去?”

桑也沒有正面回答,他指了指門口放着的箱子,“這是我那些用得上的油畫,你待會帶去成安,交給主管。”又走進書房,把信紙折好放進信封,“這是發往C國的信,還是原本的地址,你走的時候捎上。”

助理跟在他後面提溜轉,摸不清為什麽桑總無視了他的問題。

但很快,他就聽見桑也說:“算了,還是先把他趕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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