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看不慣他
第41章 第 41 章 看不慣他
“回去看看爸媽和姥姥吧。”
桑守安對桑也說。
桑也沒說什麽, 安靜地置辦了些東西拎到後備箱。出發前,桑守安問:“不帶,嗯, 老大嗎?”
“他會吐你一身。”
桑守安合上後備箱車門, 笑着說耶耶小時候也暈車, 但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沒理他。
直到坐上車,桑也都還保持着沉默。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一些黑色的記憶無法回避地湧上腦海, 仿佛污穢泥藻粘在顱腔四壁揮之不去。
三年來他有好幾次機會回國。
可是他不敢。
更別提回到姥姥的埋骨之地。
車內只有發動機嗡鳴的悶響,像堰塘裏蕩開的水紋撞到邊沿的池壁又蕩回來, 推得桑也搖搖晃晃。
他可能是暈車了, 桑也想。
車輛正正停在三座孤零零的墳茔前,發動機熄火, 一切歸于寂靜。
桑守安推開車門下了車, 卻沒見桑也下來。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耶耶?”
桑也感覺手有點冷,頭有點暈, 胃有點想吐。他僵僵地擡起眼睛看着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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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爸媽會怪我嗎?姥姥……”說到後面, 他的聲音異常艱澀, 如同燒傷了喉嚨的病患, 深深吸了一口氣, “會怪我嗎?”
母親去世後, 父親不眠不休地工作,把事物都處理好,最後随母親而去, 事先交代給他們的就是,讓他們兄弟倆一定要好好侍奉姥姥,讓姥姥盡享天倫之樂。
姥姥每天早出晚歸,擺弄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身體健康,要是沒有出意外,再活個十年二十年沒有問題。
可是卻因為他的一則電話披着霜露出門,失去了生命。
盡管在M國風生水起,回到這塊熟悉的土地,他還是像三年前一樣脆弱。
然而他聽見大哥說:“你再不下來,姥姥就該想為什麽小寶三年都不肯來見她一面呢?為什麽到了地方還遲遲不肯下車呢?屆時真該要怪你了。”
“耶耶,你在質疑爸媽和姥姥對你的愛嗎?他們知道你這樣想他們,那才是真的要生氣了。”
桑也心裏一震,鼻頭酸酸的。
他裝作氣沖沖的模樣,啪地跳下車,“大寶你說什麽呢。”
桑守安倒吸了一口冷氣,梗了一下,無可奈何地關上車門。
桑也到後備箱取出給爸媽和姥姥準備的祭品,二人分擔着一塊拿去了墳墓前。
一為單,二為雙,三成群。這一塊方地因為三塊墳墓的落座,已經不是陵園勝似陵園了。
桑也把香燭和紙錢放在姥姥墓碑前。
現在很多地方都不興點香燒臘燒紙錢了,但春城是鄉下,這裏的人舊,習俗也很舊,從這裏走出去的桑家人也保留着這樣的舊習慣。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自然也不會随身攜帶打火機,于是看向桑守安。
誰料桑守安也幹巴巴望着他,二人面面相觑。
桑也:“打火機呢?”
桑守安皺了皺眉:“戒煙了,沒帶打火機。”
桑也頭上似乎冒出來兩個問號,裝什麽呢,昨天不還抽着。就算是監獄沒有煙酒,他都能天天往外面送信,還能搞不到煙?
“你昨天……”
桑守安:“咳咳,昨天是一時興起。發現沒什麽意思。真戒了。”
桑也好看的眉微微蹙起,那怎麽辦?總不能鑽木起火吧,就算他想,連根棍都找不着,有心無力啊。
他凝愁的目光落在幹幹淨淨的墳墓前,三年來按理說只有清風掃過的墳墓和墓碑竟一塵不染,沒有枯黃的落葉,也沒有紛亂的雜草,在墓碑前的夾縫裏……居然還有一根小指長的紅色木棍?
桑也撿起來看了一眼,應當是香的杆。
若是在桑父桑母的墳前出現了這樣的遺留物,自然不會引起桑也的留意。
然而在沈音華的墳前……
姥姥出事時桑也正在醫院,大哥沒多久就被收押,只有大哥安排的人幫忙下葬。
難道是下葬時燒了香?
但春城沒有這樣的習俗。
至少在桑也的印象裏是沒有的。小時候他還住在春城時,總是熬夜玩手機,半夜聽到有吹唢吶的路過,膽子大的他便偷偷溜了出去跟在後面,目睹了一場下葬的儀式,只看見了落棺和培土,沒見着還要點香。
後來爸媽的骨灰盒下葬時,桑也一直跟着,也沒見點香。
他的印象裏,停靈的時候似乎會燒點香蠟,但姥姥出車禍正值夏天,天氣炎熱,停靈容易有異味,所以第二天就入了土。
沒有進火葬場,是因為姥姥畢竟年歲大,還堅守着入土為安的想法,當初桑母化作一壇骨灰時桑父還挨了她一頓罵。
更關鍵的是——桑也模糊記得,他出國前一天來看望姥姥時,還沒有這樣東西。
桑守安沒有注意到桑也的舉動。
桑也把一截紅杆握進手裏,對桑受安說:“哥,你先拆着紙錢,我去找鄰居借下打火機。”
“嗯,去吧。”
桑也心有所思地晃到了臨近的一家住戶門口。
他還沒有敲門,就聽見了幾聲狗吠,随後從屋內闖出來四五條黃狗。
桑也一看便知道它們都是老大的小弟。
狗叫聲吸引來了主人,一個頭發斑白的老頭子走了出來,他咦了一聲,似乎還在辨認來者是誰。
桑也先認出了他:“李叔,忙着呢?”
“诶,沒有沒有,看電視呢。你怎麽回來了?”
桑也笑了一下,“我和大哥回來看看爸媽和姥姥,給他們燒點紙錢。李叔你有打火機嗎?我們到了地方才發現都沒帶打火機。”他摸摸腦袋,一副羞赧的樣子。
李叔立即掏了下上衣的口袋,遞給他一枚透明塑料殼的打火機,一元錢一只的那種。沒等桑也接手,李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宜貨,別介意。”
“哪裏的話,能有人借給我就要感恩戴德了。”桑也拿過打火機,放進褲子口袋裏,“那我待會用完了就給李叔你送回來。”
“不急不急。”
然而桑也還沒有離開的想法。
李叔拿不準他是什麽情況,也直愣愣杵在院子裏,好半晌才開口問道:“還有什麽事嗎?”
他似乎以為桑也還別有所求,特別大方地一揮手:“有什麽事盡管跟你李叔說,別看我年紀大了,能幫的我肯定幫忙。”
桑也張了張口,最後嘆了口氣。
“李叔,這三年有什麽外人來過春城嗎?我在姥姥的墓地前發現了這個。”他取出香杆,攤在手中。
李叔眼睛不好使,湊近看了幾眼,才恍然道:“你說這個?确實有。”
“你家墳堆那裏兩三個月就來個人燒點香燒點紙,不是你托人來的嗎?”
桑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問:“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子嗎?”
李叔回憶了一下,慢慢道:“應該是個Alpha,個子很高,一米八都不止,得有一米九,每次來都穿着西服,長得倒是很帥,但有一次來的時候盯着我的狗看了好幾回,我怕他偷狗,特意把狗關在家裏好幾天沒讓出門。”
這樣的描述,桑也心裏已經有數了。
果然是他!
桑也心裏一陣惡寒。
甚至後悔沒有早點回來春城看望姥姥,才讓他頻頻造訪,讓這個不請自來的人玷污了姥姥的墳墓,打擾了姥姥安息。
他以什麽樣的身份給姥姥甚至是他的父母上香,有什麽資格給他們上香。
他帶來的香蠟紙錢都是罪惡的。
還特意打掃幹淨。
呵。
桑也捏着那一截香杆,在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用力的情況下就把它捏成了三截。
碎節從他手中掉落時,他才清醒過來。
他腦海中一陣激蕩,不假思索地開口道:“李叔,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
桑也這時又有些難以開口了,畢竟是違法的事情,但他實在鑽心地狠,最終還是咬着牙說了出來:
“那個人以後要是再來,麻煩你幫我把他趕走,趕不走就抄起棍子打他,醫療費全部由我負責。”
“當然我也不會讓你平白去冒這樣的風險。他打傷了,輕傷十萬,重傷百萬。”
李叔吓得合不攏嘴,“這這這……”
桑也讓李叔把手機拿出來,先給他掃一萬,就當是幫忙看守的感謝費。
李叔傻愣愣地就這樣把手機打開,聽到叮的一聲“到賬一萬”,才結巴完。
“孩子,他跟你有仇哇?”
李叔自然不會懂,在他眼裏,幫忙上香甚至是件好事。但看面前這孩子的樣子,聽他說的話,又覺得那人恐怕是自作主張,幫了倒忙。
桑也收回手機,踩着掉在地上的香杆碎節碾了又碾。
“仇?”
桑也輕聲念了一下這個字,像夏天裏被烈日炙烤變得滾燙而膨脹的風浪一般似有似無地傳入李叔耳朵裏。
“看不慣他。”
回到墳茔前,桑也把香蠟點了,紙錢已經拆好,也悉數燒給了三位逝者。
正燒着,煙灰四溢,幾只黃狗吠叫着跑了過來,繞着他們轉了好幾圈。
桑也對桑守安說,下次還是得把老大薅過來,它應該也很期待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們。
二人又和爸媽說了會話,山風吹過,一簇墳前的小草晃了又晃。
桑也伸出手想要拔掉雜草,但他突然想到以前爸媽也會這樣安靜地聽着他們分享碰到的趣事,時不時點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認真聽,又收回了手。
臨走前又去荒地逛了逛,因為沒人管,香瓜藤長得到處都是,但沒結幾個果,瘦巴巴的,估計是沒人盼着,就沒動力結瓜。
桑也沒得挑,只能摘了幾個老弱病殘瓜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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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