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重傷

第64章 第 64 章 重傷

香山路是S市最繁華的一條街道, 兩側高樓林立,聳入雲端,世界頂級的奢侈品品牌紮堆地出現, 三步一頂奢, 五步一藍血。

路上跑的不是尊貴耀眼、風馳豪奢的跑車, 就是炫酷拉風、聲浪無法忽視的機車。

在這一衆豪車當中, 一輛黑色低調的商務車并不起眼。

然而當他和另一輛白色汽車相撞,發出轟然巨響時,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逛街的腳步停頓,談話的戛然而止, 道路上的車被迫急剎, 連樓角休息的鳥也在受驚滑翔之後停了下來。

巨大的聲響喝住了天空的流雲霧霭。

五秒鐘後,有人爆發出尖銳叫聲。

“報警!報警!!”

“先救人!”

一瞬間, 所有人被喚醒, 烏泱泱沖到事故點。

十字路口上,黑色商務車被白色車輛從東側的斑馬線,撞到了西側斑馬線旁邊的電線杆上。

電線杆折斷, 砸在變形的車上。

毫無疑問,如果沒有電線杆阻攔, 這輛商務車還将被撞出去不知道幾十米。

商務車前後受擊, 車尾被白車撞得四分五裂, 車頭撞上電線杆, 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形狀, 觸目驚心,圍觀的人無一不懷疑裏面的人已經被壓碎!

車門也已變形,無法打開。

救人的路人只好協力把電線杆搬開, 把車頂已經碎裂的天窗玻璃翹掉,由身材稍小的人探進上半身,将裏面的人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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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撥人分工,先後将兩輛車裏面的人挖了出來。

黑色車輛中的兩個人被他們擡到路邊的階梯上,而白色車輛中的人,因為大家都看見了白色車撞向黑色車,知道事情是由他造成,他們把人搬出來之後,便沒再管他。

黑車中的人搬出來不到半分鐘,一道黑煙從中鑽出來,在寒冷的冬風中顯得有些弱勢,但很快,煙霧變得又濃又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燒出一道火紅的光!

一個參與救援的路人突然指着樓梯上的兩人,說:“是,是桑也?!”

她和朋友對視一眼,立馬掏出手機拍照,好一會,朋友才弱弱地出聲:“這個長得有點像……他前夫?”

“現場記者為您報道,當地時間12點34分,香山路十字路口發生車禍,據事件目擊者回憶,當時是白車突然沖出來,将黑車撞飛,一路頂到路邊電線杆才停下。兩輛車內人員均有不同程度的受傷,黑車內一人重傷,腿部、頭部和手臂皆有明顯傷口,一人輕傷,白車上僅有一人,同樣重傷。”

“因為綠燈剛結束,斑馬線上沒有行人,所以沒有路人受傷。”

“剛才有目擊者認出了受害者,一位是著名油畫家桑也,另一位是知名企業家相召南,這實在令人震驚。現在救護車和警車前後抵達,關注頻道,我們将為您持續報道後續情況。”

一樁車禍,因為受害者特殊的身份,瞬間沖上了熱搜。

而受害者,在路邊不知所措。

桑也坐在車內,親眼看着自己被猛地撞飛,眼看着就要沖向人群,他猛打方向盤才讓車輛撞向電線杆。

然而後車的再次撞擊和電線杆的壓迫,形成前後夾擊,轟鳴在他耳畔炸開,恍惚間他什麽也聽不見。

只有相召南撲向自己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他身上只有些許擦傷,但相召南……

桑也無神的目光看向相召南的雙腿,那裏已經扭曲變形到看不出形狀。

再往上,相召南的頭也未曾幸免,一道血流挂在他的右臉上。

桑也坐在他身邊,說不出話。

他想問相召南為什麽救他,但他又不敢聽相召南的答案。

他像個膽小鬼,什麽也不敢做,什麽也不敢說。

相召南受到的傷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痛不欲生的程度,但相召南并沒有喊痛,也沒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反而異常平靜。

他動了動手,似乎想要觸摸桑也的臉,但沒有任何力氣,只能翕動唇,發出幽微的聲響。

“別怕,一點也不痛。”

桑也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僵硬地歪了歪頭。

似乎對相召南說的這話感到奇怪。

不痛。

相召南要死了嗎?

他依稀記得一些淺薄的生物知識,說的是車禍後的一些人會感到不痛不癢,看起來像沒事人一樣,但并非真的沒事,而是他們的身體激素迅速分泌,屏蔽了痛覺,等激素時效過去,受傷者的生命會迅速被抽去。

桑也看着相召南,只見對方右臉的血流進了他的眼眶,使他整只右眼被鮮血占據。

相召南似乎又說了點什麽,但聲音極其微弱,桑也覆身,湊近了去聽。

發現相召南說的是“我愛你”。

加上前半句,桑也靠着讀他的唇形半蒙半猜拼湊出完整的話。

相召南說:“危機來臨時,全世界我最愛你。”

桑也心想,相召南一定是要死了。

否則怎麽會說出他愛他這種話?

救護車響着鈴停在了事發點,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擡着擔架停在桑也面前。

突然,一個醫生喊道:“這位先生,我想他應該還沒有死,不用急着幫他瞑目!”

桑也反應了許久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慢慢收回了手。

沒死啊。

難怪他幫相召南合眼都合不上。

“先把這個擡上去。擔架,再來一個擔架!這還有一個動不了的!”

桑也發現他們說的動不了的竟然是自己,似乎是賭氣般想要證明自己還能動,他努力站起來,結果根本使不上力,只能讓醫護人員把他抱起來,放上擔架。

這才意識到,他的力氣在猛打方向盤的時候,就已經耗盡了。

上了救護車,相召南昏迷了過去,而桑也也逐漸開始感到疼痛。

到醫院,相召南直接被送進手術室,桑也受傷較輕,多是外傷,由幾個護士幫他處理傷口。

他身上有多處擦傷,撞擊傷,但好在沒有傷到骨頭,處理了半個多小時後,便讓他去病房休息。

桑也不敢閉眼,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是車禍時的畫面,那種拼盡渾身力氣做出反應最後全身無力的麻木感便會再次湧現。

護士張峰推開門,來登記信息。

他照例詢問信息,“名字?”

“……桑也。”

張峰猛地一擡頭。

臉上流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你又把人捅了?”

桑也搖頭,“車禍。”

張峰登時倒吸一口涼氣,“你把人撞了?”

桑也緩緩眨了眨眼,“也不是。”

張峰不知道是什麽神情,有點安心,又有點失望,嘴上念着“那就好”,但明顯不太信任。

離開時,桑也聽見他小聲嘀咕:“我溜個號看看新聞應該問題不大吧?”

說的新聞應該是他和相召南車禍的事情。

人走後,桑也安安靜靜坐在床上。

每當事故發生,他就會像個單純無辜的小孩一樣,說話,行事,都流露出一股稚氣,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多年前。

直到陸讓簡推門進來,他才慢慢從孩童的氣質中蛻化出來。

陸讓簡主攻腺體疾病,車禍導致的外傷不在他工作範疇內,因此能得空來探望探望桑也,順便分享下一手情報。

“據說他雙腿粉碎性骨折,中度腦震蕩,因為之前的腺體問題加上剛剛過去的易感期,大家都不敢給他上猛藥,只能……”陸讓簡說着也有些感同身受地幻痛,不自覺地皺眉和嘴角下拉。

雖然安全氣囊成功彈出來,但再堅韌的防護,也抵不過大貨車碾壓般的壓迫,相召南還留着一條性命,已經是不幸中的幸運了。

桑也垂下眼眸,又濃又密的睫羽灑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起他眼中的掙紮和痛楚。

“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桑也低聲回複。

“沒事就好,我前腳剛走,就看到了你出車禍的新聞,吓我一跳,早知道多留一會,唉。”

“不怪你。”

桑也擡頭望向門口的陸讓簡。

陸讓簡知道桑也不會怪他,但他良心不安,把話說開才能讓他稍稍安心些。

但是……

桑也說話怎麽一股子孩子味?像那種沒完全學會說話,只能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的小孩。

他眉心緊鎖,“你……沒失憶吧?”

“沒有。”

陸讓簡半信半疑。

又問候了幾句,他跟桑也道了別,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給李由打了個電話。

“……你說他這種情況,是怎麽回事?”

“正常的,之前他和我做心理咨詢的時候我就套出了他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身邊人,嗯主要是相召南,表現出悔意,歉疚,都會引起他應激,像身體上的痙攣,和剛才你說的反應遲鈍,說話稚氣,都是他理性思維對自己的保護機制。”

“……正常?”

“正常。”

陸讓簡挂斷電話,思來想去,還是感到難以理解。

VIP病房裏,桑守安和警察湧了進來。

三個當事人只有一個還清醒着,警察自然只能率先找他取證。

“出車禍前的報警電話是你打的嗎?”

桑也點頭。

“故意傷人應該是跑不掉了。”為首的警察表示,“你們先前有什麽過節嗎?”

桑也似乎無法反應這個複雜的問題,只是看着警察。

桑守安轉身面向警察,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聽完來龍去脈,那名警察總結道:“他家裏用栽贓陷害的手段收購了你們原本的公司,結果經營不善,事情又案發,最後公司被處置,懷恨在心,早上取保出來便埋伏在車庫,有預謀地傷人,是這樣吧?”

“大致情況我已經了解了,接下來我們會去仔細查看車庫和香山道路的監控,有了結果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桑守安向他們道了謝,把人送走後,回來坐在桑也床邊。

他拍了拍桑也的手,感受到那雙手冰冷刺骨,眉心聚滿了寒氣。

“陳家強腹部貫穿傷,現在還在手術室。”

“治,當然會治,這我阻止不了。但治成什麽樣,可就不受約束了。”

桑守安冷笑,眼裏全是自己弟弟麻木的神情。

他看着,那張為世人所稱道的俊朗面部,充滿了死氣,雙目失焦,無神地盯着床對面的白色牆壁,皮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蒼白,黯淡,仿佛被濃重的陰霾所覆蓋。

從小嬌生慣養的弟弟在成年後經受了無數的痛苦,接二連三的事故仿佛要從他身邊奪走弟弟,這讓他如何能平息怒火?

“你好好休息,我去把事情安排了,好嗎耶耶?”桑守安幫桑也捋了下額角的碎發,動作輕柔至極,露出一小塊紗布。

其實桑也的小名并不一直是耶耶。

在桑也三歲前,家裏人都随着沈音華叫他小寶,後來桑也上了幼兒園,回到家裏死活不肯讓爸媽再叫他小寶。

桑守安還記得十三歲那年那天晚上回到家,他剛下車,一個粉白粉白的團子就癟着小嘴張着手邁着短腿跌跌撞撞朝他跑來。

被桑守安抱起來,桑也揪着他的校服襯衫衣領,哭噠噠地說:“大、大寶,窩們改名字好不嚎……”

追趕出來的桑成和付喬安都哭笑不得,不知道怎麽跟桑也解釋他的名字不是小寶,而是桑也,他哥哥更不叫大寶。

這兩個名字的寓意其實大同小異,守安,守安,守護付喬安,守望平安。

生桑守安時,還沒有要老二的想法,後來意外有了桑也,便取了個“也”字。

只是可惜,他們誰也沒守住付喬安。

最後幾個人好說歹說,才讓桑也面前接受自己的大名。

但他又不讓其他人叫他大名。

小嘴一撅,說:“不準叫窩大名,我不是媽媽的寶寶了嗎?”

付喬安愣了一下,忙說好,那就叫也也,問桑也喜不喜歡這個名字,小小的桑也害羞得小臉往桑守安胸口塞。

晚上睡覺的時候,桑守安問桑也,為什麽突然不喜歡小寶的名字了。

桑也氣鼓鼓的,狠狠懲罰了一下枕頭,告訴他幼兒園的老師叫他們做自我介紹,桑也說他叫小寶,所有人都笑了!

桑守安聽完也偷着悶笑。

後來回到春城,沈音華帶着桑也在路上玩,偶遇一只又白又胖的薩摩耶,毛發蓬松,桑也摸着舍不得撒手。

他問姥姥這是什麽狗狗,姥姥說這是一只耶耶。

誰料桑也摟着薩摩耶的脖子,眨着亮汪汪的眼睛,小聲嘀咕:“你是耶耶,我是也也。”

小小的桑也說話還有些含糊不清,聽起來像一個字。

沈音華那時候聽力還很好,聽見了笑着說,“我們家也是耶耶。”

“那以後姥姥就叫你耶耶,好不好?”

“好不好?”

桑也終于有了一點反應。

“……好。”

桑守安這一出門,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回來。不過他事先安排了陪護,桑也吃飯,上廁所,都有人照顧。

他回來後,陪護才離開。

“很快就會出結果,這次絕對不會讓他們好過……”

病房裏有另一張床,他二人各占一張,時隔十多年,再次在同一間房間入睡。

寂靜的夜。

除了查房的護士在樓道間走動,別無聲響。

桑也睜着眼,望着天花板。

慢慢地,他坐起來。

找到桑守安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邊對半夜兩點被吵醒似乎有所怨氣,但知道打電話的人得罪不起又不敢大聲說話,只是問:“桑總有什麽急事嗎?”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電話對面并不是他所預料的“桑總”,而是另一位“桑總”。

“張院長,陳家強精神穩定,意識清晰,沒有任何精神疾病……你明白嗎?”

桑也的話平而穩,似乎不帶有一絲感情色彩,然後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寒氣卻讓張院長不自覺打了一個寒戰。

“明白,明白,我明天一早就交代下去。”

“不不不,我現在通知他們。”

市中院的一把手,只要和其他醫院稍一通氣,便不會有任何醫院敢給陳家強開出精神疾病診斷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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