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我還你自由
第75章 第 75 章 我還你自由
齊橘面容扭曲, 掙紮着想要起身,結果似乎是碰到了後頸腺體,整個人觸電般倒下, 蜷縮在一起。
嘴裏還在念念有詞:“賤人, 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
相召南斜睨了他一眼, 收回眼神,拇指摩挲了一下桑也的下唇, “咽下去了嗎?我看看。”
說着, 他習以為常地鑽進了桑也的口,撥開貝齒, 看進那洇紅的軟肉。
在口腔內搜尋兩秒, 沒有看見那白色的顆粒,才安下心來。
然而剛一擡眸, 對上桑也棕色的雙目, 相召南忽地渾身一滞。
他越界了。
相召南僵着身體收回手,勉強笑了笑。
他不敢說抱歉,怕火上澆油, 讓桑也病情更嚴重,但又不敢表現得理直氣壯, 讓自己岌岌可危的聲名更加狼狽。
二人之間呈現出靜默。
只有齊橘憤懑不已, 尖叫着要把相召南撕碎。
“相召南, 混蛋, 誰允許你碰他了, 你們Alpha都是魔鬼,惡魔,吃人不眨眼的臭蟲!”
他單是罵相召南, 罵Alpha還不足夠,罵到最後連桑也也不放過,一口一個“賤骨頭”,“蠢貨”。
相召南聽見這些話的第一瞬間就把桑也的耳朵捂住了。
“你又是以什麽樣的立場來指責我們?”相召南壓低眉頭,“躲在電腦背後的陰濕老鼠,在人群中不敢擡頭直視我的慫貨,還是每天抱着ai圖片意淫的蟑螂蝼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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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最後一句,桑也稍稍皺了下眉,他身上沒力氣,連皺眉的幅度都很小。
齊橘被相召南一通點評降得面色鐵青,似乎是默認了話裏的身份,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們、我們當然是愛他,才會那樣做啊。”
他陷入了邏輯的怪圈,走不出來,越說越起勁,越義正言辭。
“我們要是不愛他,怎麽可能天天關注他,比在乎自己還在乎他?為了他的事業,他的成就,在網上活躍,提供熱度,難道我們做的這一切愛他的證明嗎?!”
桑也被捂着耳朵,大腦也不甚清晰,但模模糊糊能聽懂齊橘說了什麽,歪了歪頭。
“要是真的愛他,就不會在論壇裏說着污穢詞語,低俗地臆想些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不會毫不尊重他的人格,強迫他按照你的意願做事情,更不會明知他有後遺症的情況下在這麽大的雨天把他綁架到一個潮濕陰森的山洞,毫無心疼地讓他飽受幻痛折磨!”
“這就是你的愛嗎?可笑!”
相召南語氣森厲,每個字眼似乎都被他咬碎了才吐出來。
表面上,他字字句句對着齊橘,只有他清楚,每一句話同樣都是對自己過往不堪行徑的剖解。
同樣讓他心如刀絞。
越是看清了齊橘,越是看清了自己。
原來自己和齊橘,和論壇裏那些強加意願到桑也身上的老鼠。
別無兩樣。
齊橘渾身戰栗,他謊言的外衣被輕輕一挑就破裂了,再也掩蓋不了他肮髒的內心,殘忍的欲望。
“那你呢!你又高尚得到哪裏去嗎?別忘了,相召南,桑也最初的痛苦都是你帶來的!你就是個災星,給桑也招來了無數的苦難困厄,你有什麽資格評判我們?”
“難道害得桑也失去了腺體,失去了孩子的人是我們嗎?難道害得桑也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在國內幸福生活機會的人是我們嗎?啊?!是你,是你,是相召南!”
齊橘整個人呈現出癫狂的精神狀态,連腺體上的疼痛也能夠忍耐,強行蠕動着站了起來,用被束縛的雙手指着相召南。
指着罪魁禍首。
他臉上神色似笑非笑,背對着洞穴口,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恍若地府判官,宣判着相召南的極惡。
桑也明顯感覺到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力道有些失控地加重了些,但只有短暫地一瞬間,很快就松懈了,從他耳畔滑落,掉到他的肩上和腰間。
那手顫着,仿佛聽聞什麽極大的噩耗。
“我知道……”相召南心髒痛得他快要說不出話來,他給桑也帶來了無數的災厄,盡管那非他所願,但事實如此,他辯解不得。
每次提及,都令他痛恨不已,痛桑也一腔孤勇卻被他辜負,恨自己将愛的游戲玩到了失敗結局。
“我知道,我都知道!”相召南的語氣逐漸加重,既是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是責難自己天煞孤星不配享有真摯感情。
“所以——”
他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剩下的話卻像是堵住了他的喉嚨,半晌都說不出口。
“所以呢?所以什麽?”齊橘笑着逼問他,“所以你們Alpha就可以用一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抹滅所做的一切嗎?!”
“不……”
桑也坐在相召南懷裏,單薄的背明顯感受到身後人劇烈的震顫,仿佛連靈魂都在嘆息。
“所以,我要放手了。”相召南深深閉上眼,和心中邪祟作鬥,拼盡全力才得以開口。
如果他的彌補,他的挽留,他的哀求,給桑也帶來的只有更難以挽回的傷害,那麽……
“桑也,我還你自由。”
聲音喑啞低糜,帶着無盡的痛與決絕。
宛如一顆細小的春花,在雨中飄飄搖搖,被風推着,被雨打着,被鳥銜着,最後落在一塊泥地,變得肮髒,沾滿污穢,泥濘不堪,但不再漫無目的地尋找着。
風沙将它掩埋,此後再無滟色。
齊橘瞬間愣住了。
兩秒鐘後,他爆發出大笑,在空蕩的洞穴裏顯得陰森鬼魅。
“沒想到,到最後,沒能得到的承諾,竟然從相大總裁口中說了出來。”
話音未落,齊橘神色一凜,死死盯着相召南,“你最好說話算數!”
……
相召南不敢承認自己犯過的錯。
盡管在他知曉桑也的應激障礙之前,将抱歉挂在口邊。
但他從來不敢正視自己荒唐的過去。
那個令他費解的,荒誕無度的,在外人眼裏名利皆收只有自己清楚他一無所有的過去。
成為他心裏難以化解的魚刺。
從他接到桑守安的電話,一直到在春城深山裏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尋找,關于他的過錯,關于孩子的懷疑,一直深埋在他內心,像火炙烤着他。
人心總是會騙人。
騙自己。
相召南眼前閃過無數畫面,像老式的電視機,黑白雪花的畫面,斷斷續續全損的音質,如同呈堂罪證,宣告着他的罪行。
下過雨的山路很難走。
又滑,又粘膩。
一腳踩進去,像是陷進了泥沼,杵着拐杖的相召南比常人更加難以行走。
但他不敢有所停留,不敢慢下來責怪糟糕的天氣,惡劣的山路,張牙舞爪阻攔他的枝桠。
只一味地尋找。
從雙腿漫上來的痛覺成了清醒劑,助燃劑,乃至興奮劑,讓他在近十個小時的尋找中,既無畏懼,也無休憩。
唯一讓他害怕的,是這次沒有全力以赴導致的悲劇。
他已經錯過了太多。
這次不能再留遺憾。
即使廢掉他的雙腿,也再所不惜。
漫長的道路,一刻未停的雨,讓他的尋找化為朝聖。
聽見老大的犬吠,被老大帶領着找到桑也時,他興奮,甚至有種終于被眷顧的激越。
但當齊橘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殘忍,點破他的虛妄,戳穿他自以為是的自導自演。
腦海裏不斷盤桓着桑也所說,這場獨角戲,他被壓得喘不過氣。
相召南無比地清楚。
桑也所經受的最大苦難,源自于他。
而非齊橘。
他何來勇氣指責齊橘?
他批判齊橘愛得虛假,又何嘗不是批判自己,裝模作樣?
那些糟糕的,難以啓齒的,傷人心的話語詞彙,其實該用在他自己身上才是。
老鼠是他,慫貨是他,蟑螂蝼蟻也是他。
桑也用血供養他,他卻給人帶來無盡苦楚。
在這場勇氣角逐中,把真正有愛的人驅趕出局。
他才是那個趴在桑也身上吸血揮之不去的臭蟲!
為什麽桑也忍耐了三年,毫無怨言?
是因為桑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嗎?
是因為桑也發現了他長滿玻璃的外殼下脆弱的軀殼嗎?是因為桑也感受到了他質問下的恐慌和畏懼嗎?
是因為桑也和他一樣,複雜,擰巴,別扭,自相矛盾嗎?
相召南總在以己度人,桑也從未欲拒還迎,真正欲拒還迎的是他,是相召南自己,是他在越是推拒越是渴求。
相召南知道,桑也還愛他,也恨他,所以不願意放手。
他仗着那點零星愛意,胡作非為。
桑也呢?
那時的桑也肯定看見了希望,才一直舍不得放手,和他一樣吧。
愛不需要理由,恨才要。
愛只需要一丁點希望,一丁點可能,一個眼神,一次停頓,就能讓一個人賭上所有的勇氣。
相召南那樣一個糟糕的人,卻被懂得。
而正是桑也懂得。
才逃脫不得。
愛是勇氣的游戲。
但他把桑也的勇氣消磨殆盡了。
最後,愛他成了最大的污點。
相召南的手攥得越來越緊,直到手心滲出血,讓他感受到溫熱的粘膩,才恍然清醒。
他該放手了。
他該像個正常人一樣,放過桑也了。
可是。
可是啊。
如果他放手,他會變得和正常人一樣嗎?
等他放了手,即使再像正常人,又有什麽用呢。
他永遠地失去了桑也。
相召南閉上眼,眼前一片黑暗。
縱使內心再多糾結,除了放手,別無選擇。
可能那張被撕碎的離婚證就是最好的結局。
而後抽絲剝繭的挽留皆是空花陽焰。
再多糾纏都別無意義。
“無事牌裏的粉末,是他嗎?”
只有一個想要得到答案的問題。
最後一個。
桑也想了想他說的是什麽,才低頭一笑,“你知道了。”
啪嗒一聲。
桑也輕輕動了下頭。
他問:“漏水了嗎?”
漆黑一片的洞穴裏,齊橘露出詭笑,嘲諷而低蔑。
相召南擡手,抹去不該有的脆弱,覆住雙目。
“外套口袋裏有餐巾紙。”相召南喃喃。
桑也逐漸恢複力氣,雖然因為幻痛,仍舊難以站起來,但能夠使出翻兜的力氣。
他探手到口袋裏,卻觸及一疊硬硬的紙片,指尖擦過,他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麽。
相片。
桑也沒有動作,僵僵地保持着這個動作。
相召南也後知後覺明白了過來。
他輕聲道:“以後不會了。”
相召南伸手到夾克外套的口袋裏,擦過桑也的手背,夾住手紙将它取出。
拆開手紙塑料包裝,發出窸窸窣窣的碎聲,抽出幹淨的紙張,展開,為桑也頭頂抹去水漬。
他輕柔地沾着發絲上的水漬,用平生未有的柔和音色作出承諾:“桑也,我還你自由。”
“不會再讓人調查你的消息,不會整天看着你的照片,不會隔三岔五出現在你的面前,更不會借着公司事務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顧慮,如何才能不招來禍端。”
桑也靜靜地聽着。
豐密的睫羽顫了一下,像雨中的蝴蝶被重重的雨滴砸到了翅膀。
“當真?”
語氣平緩,細品之下又似乎有着按捺不住的欣喜。
相召南恨不得沒有品出那一抹愉悅,但又不得不承認,他的離開對桑也而言是一件值得慶祝的喜事。
只能沉重地點頭,用下巴去靠近桑也的發絲,汲取一點點承認的力氣。
“當真。”
他說。
似乎是怕桑也不相信,他拉着桑也的手,撫上自己的心口,壓在那鼓鼓跳動的心髒上,以作證明。
桑也說不清現在的感受。
好像一切的愛與恨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脫。
他的恐懼,也得以消解。
桑也努力轉了下身體,正面面向相召南。
貼在相召南心口的手開始想讓挪移,從鎖骨,爬到下颌骨,再爬到那雙狹長眼眸之下。
“怎麽突然想要放手了。”桑也問他。
相召南望着他,望着那雙平靜的棕眸,猶豫不決,最後還是順從內心,吐露了真心。
“心疼你。”只有三個字,他卻說得極其緩慢,仿佛預支了未來的力量,才得以啓齒。
桑也悶悶地笑着,胸腔鼓動。
拇指指尖抵着相召南下眼睑,深深用力,掐出一個月牙印記。
相召南一聲不吭,仍是那副望着他的模樣。
即使是傷害,也是分別前的獎勵,他盡數接受。
桑也再無力氣,跌坐了回去。
“還疼嗎?我幫你揉揉吧,你大哥找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桑也歪頭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點了一下頭。
相召南小心翼翼地用掌腹給桑也微微凹陷的腺體做活血按摩。
手腳安分,別無他意。
這一刻,洞外的雨聲變得清脆悅耳,氛圍和諧得仿佛二人之間從未有過龃龉。
但相召南清楚,這一份和諧,來自于再無可能。
越風平浪靜,越痛。
齊橘冷眼看着洞口二人,又想出言咒罵,轉念一想,這平靜來自于那份承諾,算不得桑也背叛他們。
便不了了之。
相召南給桑也按了近一個小時,直到遙遠的地方傳來嘹亮的一聲犬吠,他才停了手,将桑也穿着的外套攏緊,檢查扣子全部扣好。
“說句話吧。”
他小聲地說,怕桑也聽見,又怕桑也聽不見。
桑也沒理他。
“說句吧。”他哀求。
“不想說。”桑也偏過頭。
“說吧,說吧……”
“有病。”
“嗯。”
相召南摁下手機的暫停錄制鍵,仔細地把它保存好。
這是在沒有信號的山洞裏,他唯一能做出的努力。
十一點半,老大帶着桑守安一行人闖進了山洞。
一臉擔憂的桑守安急匆匆地把桑也從相召南懷裏帶走,打橫抱起,瞪了相召南一眼,才轉身離開。
緊随其後的警察則是把齊橘铐了起來,壓着他離開了山洞。
只有楚方明,在洞口看了他幾眼,等人都走了,才到洞穴裏撿起兩根拐杖,丢到相召南身邊。
相召南道了聲謝。
“你助理在後邊。”楚方明丢下一句話,也轉身離開了。
相召南即使拿着拐杖,也無力站起來。
他只是看着外面,搖搖晃晃的藤蔓之外,雨似乎停了。
桑守安笑着,桑也笑着,連齊橘也笑着。
只有他的世界下着雨。
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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