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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空氣中潮濕的味道越來越重了,她聽見樹葉“沙沙”的聲音。

下雨了,雨霧讓林子裏的霧越來越濃,張海棠戴上了草帽,她如今五米外已經看不到前面人的背影,隊伍前面,尤努有條不紊指揮衆人跟好。

尤努讓所有人牽上繩子,繩子上系着銅鈴,走動時人會聽到前面的人鈴铛響動的聲音,避免有人走散,在林子裏走散是很危險的,因為這裏真的有野獸。

埃文将繩子遞給張海棠,很嚴肅的交代她一定要牽好,又交代張海樓要注意後面跟着走的張海棠。

“女士,無論如何都不能松開繩子。如果遇到什麽問題,拉下繩子,我會趕過來。”埃文認真的看着她,綠色的瞳孔泛着光澤。

張海棠定定的看着他,點了點頭,她知道埃文最想對誰說出這句話。

他們就像被牽着走的羊,沒頭沒腦的走了許久。

手表顯示他們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

鈴铛聲忽然安靜下來,替代成獵犬低聲嘶吼,這種聲音是獵犬遇到危險發出的低吼。

張海棠立即停住,她正想往後拉繩子,繩子卻瞬間繃緊往前,飛快往前扯動。

“跑!快快快!”埃文在前面大吼。

事情往她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張海棠的心飛快跳動,強烈的不安籠罩住她,此時她拉着繩子只能被動的往前奔跑,林子裏道路崎岖,霧氣騰騰,她只能看見一條緊繃的繩子穿過霧氣不知到了哪邊,好多次差點被帶摔倒。

大概十分鐘左右,繩子停住了。

“詛咒!是詛咒!該死,是你帶了詛咒!”苗人的叫喊。

苗語:“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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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霧氣裏不知發生什麽,令人非常不安。

張海棠拿出手機,發現沒有一點信號。她又悄悄往後拉動繩子,怕晃動鈴铛,不敢太用力。

拉着拉着,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拉了快有三米左右,繩子卻沒有一點緊繃感。

她順着繩子往後走了幾步,很快她看到繩子的末端是個被割斷的裂口。

“砰!砰砰!”

槍聲連續不斷響起,前面的聲音變得嘈雜,吼叫,犬吠,鈴聲,混雜成一團。隐約聽有人高喊“狼!”。

他們被狼群襲擊了?

就像回應她一樣,此時一道狼嚎遠遠傳來。

張海棠手臂上的汗毛全束了起來,她前面的繩子被用力拉動,她馬上也扯動繩子回應,謝天謝地前面的繩子沒斷。

張海樓身影在三秒內閃現在她面前。

“張海鹽你有見到……你怎麽了?”張海樓走近後她立即發現他現在的情況很不對。

張海樓急促的喘着氣,眼睛發紅,她看見對方裸露出來的皮膚大片大片的紅疹,停住後,他弓身劇烈的咳嗽起來。

她心中一驚,剛想上去,卻被張海樓喝止。

“別過來!咳……保持兩米距離,我可能感染了,那些村民一看到我的樣子就割斷了繩子。”張海樓大口喘着氣,咳嗽着說:“前面遇到狼群襲擊,霧太大了,聽聲音大概距離我們一百多米,你的鼻子好,要靠你辨別方向。我們要盡快跟上去,一旦掉隊我們就要迷失在這裏。”

“好我明白了,你怎麽樣還能走嗎?”

“有點發熱,能走。”張海樓左右看了看:“那倆小子呢?”

張海棠臉色難看:“繩子被割斷,我還想問你有沒有看到他們。”

“三表姑!!!”

身後的霧氣裏,阿盛的慘叫剛響起又戛然而止。

張海樓剛循聲看去,眼前一閃,張海棠已經紮進了濃霧之中,他立即跟上。

地上到處是鮮血,甚至一米高的樹幹上還有噴濺狀的紅色痕跡。

張海棠甚至不用看地上的痕跡,她直接沖向血腥味最重的方向,咀嚼吞咽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看到灰狼埋首在阿盛脖子上啃食的畫面,她臉色徹底白了。

她拔出早早藏在背包裏的刀,指節用力得發白。

趁着那個畜生進食,一刀斬斷灰狼脖子,鮮血瞬間噴濺而出。抓着灰藍的尾巴丢開,張海棠蹲下查看。

阿盛的眼睛還睜着,只是沒了呼吸,脖子裂幾乎斷開,是被突然從側邊咬斷,這種體型是狼,人的脖子在這樣的咬合力裏撐不過三秒。

她悲憫的看着他的眼睛。

至少他在死前不會感受太多痛苦。

張海棠合上他的眼睛。

“過來看——” 張海樓的聲音。

一股不妙的預感湧了上來,來不及處理阿盛的屍體,她趕到張海樓的身邊。

揮開眼前的霧氣,她看到阿柳靜靜坐在地上,他死了。

胸口插着一截尖利的木刺,手腕粗細,直接穿過了肺葉。

她愣住。

張海樓分析:“四周有打鬥的痕跡,身上除了胸口沒有致命傷,死因我認為,打鬥過程中被推到這跟木刺上失血過多而死。”他頓了下:“我到的時候,他還剩下一口氣,他有話對你說。”

“……他說了什麽?”張海棠的聲音平靜到了極致。

“他說,是一個毀容的女人砍斷了繩子。”

張海棠聯想到那個想殺她的女人。

“或許和昨天——小心!”

張海樓出聲的同時,一片灰狼從身後霧氣裏猛撲過來。

張海棠頭也不回,點地跳起,旋身落在狼背之上,她一手抓住狼毛,手裏的刀翻轉半圈再狠狠刺下,一擰,鮮血噴濺上發白的指結。

“味道不對!狼群來了!”張海棠伸手就要去拖阿柳的屍首。

“嗚——”

急促悠長的狼嚎在身旁濃霧中接連響起。

要死!這麽快!

張海樓臉色驟變,喝道。

“先走!別管屍體了!”說罷推着張海棠拔腿就跑。

兩人一路狂奔,時不時有狼從濃霧裏撲咬過來,兩人身手再好,次數多了也摔了一身傷,要命的是張海樓的情況越來越差,張海棠生怕他跑着跑着厥過去一命嗚呼。

天色已經傍晚,濃霧漸漸散去,雨也停了。

“狼群已經退——啊!”只聽張海棠一聲驚呼後忽然從眼前消失。

“張海棠!”

張海樓疾步上前,原來前面是三節階梯,張海棠視力不好,失足踩空掉了下去。

如今霧氣漸漸散去,他隐約可以判斷這是一處高地斷崖,能聽到崖底下水流洶湧的聲音。

面前的景色顯露出來,他們吃驚的看着面前。

在他們眼前出現的,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

你難以想象它有多大,它巨大到你光是站在面前就有一種直擊靈魂的戰栗,撐開的樹幹就像一把巨大綠傘,一眼望不到邊,樹枝上盤繞着無數粗壯的藤蔓,縱橫交錯的挂在半空中,如同少女的發絲一樣垂垂擺動,樹底下無數盤旋交錯的樹根抓住大地。

張海棠原本因為下屬慘死而陰郁的心情也被巨樹它勃勃的生機沖淡了些許。

梧桐樹周圍的階梯被修建成八角的圖形圍了起來,每個角立着一個雕刻着獸類浮雕的燈臺,有一臺兩米的海爾冰箱大小。

梧桐樹的樹幹上挂着許多紅綢布和臉盤大小的鈴铛,紅綢微微擺動的模樣,遠遠望去,像極了挂了無數風幹臘屍。

她被自己的想象惡心了下,為什麽她會有這種猜測?

“張海鹽我們過去看看。”她揚聲

半晌沒有回複,張海棠擡頭看樓梯上面,張海樓坐靠在一座燈臺下,斷斷續續咳嗽,臉色潮紅,嘴唇毫無血色。她兩步并一步跑上去,伸手摸他額頭。

張海樓偏頭就躲,沒躲開。

“我有麒麟血,比你們能抗。”她摸到一片滾燙的皮膚,她皺眉:“這管這叫有點發熱?你臉上都快可以西紅柿炒雞蛋了!”

張海棠趕緊給他打了一針退燒針,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再不做點什麽,張海樓指定要先燒死。

幸好那些畜生沒咬着他們,不然她上哪打疫苗。

張海樓伸手就往衣領裏摸,迷迷瞪瞪的嘟囔着:“癢……”她扒開他的衣襟,就見鎖骨上一片紅疹,密密麻麻的疙瘩讓她頭皮都麻了。

狗日的寨子裏到底是什麽傳染病?!

張海樓還在叨叨着好癢,張海棠給他抹上雲南白藥,再把衣領扣好,強調不準抓,等她回來帶他下山看醫生。

張海樓恍惚的看着她,眼皮開開合合,一看就是燒懵了,張海棠拍了拍他的臉,又把自己的外衣給他蓋上,扭頭就往巨樹的方向跑過去。

離巨樹越近,那股震撼就愈發清晰。樹幹粗得已經看不出是樹了,像是一堵厚重的圍牆,她擡頭。

總算明白為什麽遠遠看會像樹上挂了無數個人了,因為這些藤蔓上系着許許多多的銅鈴,銅鈴非常大,比了下,有臉盆大小。人一樣粗的藤蔓上系臉盆大小的銅鈴,遠遠看可不像人麽。

張海棠圍繞着樹繞圈,她發現一點有趣的東西,這棵樹的樹冠上除了藤蔓還纏繞着幾根長着紅色葉子的藤蔓。在巨樹側後方的樹根上還有一棵小樹,當然只是在巨樹的對比下的“小樹”經過長年累月的生長,兩棵樹幾乎已經融為一體。

小樹就像爬山虎依靠着牆角一樣,在巨樹的樹枝上野蠻生長,越往上生長約濃密,紅色的藤蔓上生長着紅色的樹葉,結紅色果實,看上去就像點綴在少女發絲上的珠花。

正感慨着大自然的巧奪天工,張海棠就見到了十分晦氣的一幕。

巨樹正後方,修建一個圓形祭壇,七階臺階,每一級臺階上都刻有不同的圖案,刻着高山海洋,草木魚蟲,再到各種飛禽走獸,到了最上面的臺階刻着的是人類部落,這些刻畫栩栩如生的描繪了文明的階級。

祭壇頂端的石臺上立着一個三米高的石像,這個石像造型和那個叫“阿納什”的邪神像有異曲同工之處。

再次看到這個辣眼睛的神像,她的心情就猶如品嘗一道極品佳肴的時候,突然從湯裏喝出老鼠屎一樣倒胃口。

深山老林裏修建這樣一座石像,前面還擺着供臺香案,用屁股想也能猜到就是所謂祭祀的聖地。

山神像閉着眼睛,擺着一個飛天的姿勢,身上纏繞着的大蛇如同蹁跹的披帛。大蛇的蛇頭上似乎含着一個比手掌大點的褐色盒子。

她心頭一動,檢查了神像上有無機關,爬上供臺,小心的将蛇嘴裏的盒子取下來。

盒子使用的是沉香老料,似乎放在這很久了,覆蓋着一層煙灰,她撣開煙灰,細聞竟還有藥香。

她把玩一圈,手指撥弄幾下,盒子忽然發出咔嚓的一聲,光滑的盒蓋出現奇特的變化,竟變成很多個小方塊組成的古老拼圖,這些拼圖十分精美,做着雕花镂空的設計,實在是妙,在這窮山惡水的古寨,竟然有一個四像機關盒。

她好勝心起,正想嘗試破解。四周忽然挂起一陣妖風。

樹上的鈴铛叮叮當當的響起來,張海棠擡頭,正對上神像的臉。

半空薄霧飄然如夢的升起,籠罩着巨樹繁茂的枝葉,樹上霧氣渺渺,樹下紅綢與藤蔓飄飄,藤蔓拂過神像,鈴铛撞到神像上發出的叮叮當當的聲音。

神像閉着眼睛,似乎微微笑着。

襯着傍晚的天色下有股說不上來的詭異。

張海棠站在供臺上,冷冷的注視面前的神像。她發現這座神像令人精神不适的原因是什麽了。

因為神像它的臉,它的手心裏的眼睛,蛇身上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供臺。

就好像它,在端詳着它的祭品——

張海棠的心跳微微加快,又來了,又是這種被窺視的感覺。

她回過頭,四處張望了一圈。

她五感敏銳,對視線的敏感程度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

自打她進了苗寨開始,她常常有這種被窺視感覺。

這種黏膩,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扒在她的身上,她惡心得作嘔。

是誰在看她?

是什麽在觀察她?

為什麽在看她?

她緊緊盯着面前的神像,鬼使神差的,她想到那個可笑的傳說。

只要付出靈魂的代價,就能得到神跡。

實在太可笑了,為什麽會有人相信這種事情呢。

她順口就道:“我不需要永葆青春的能力,也不需要你帶走我的病痛。”

“我要你告訴我是誰在看我。”

“我要你帶着我的恐懼。”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鐘過去,什麽也沒發生。

張海棠聳聳肩,不屑道:“沒用的東西。”從供臺上跳下去,揣着那個盒子打算去和張海樓回合。

哪知一回頭,她就見不遠處張海樓的後面站着一個人影。

她瞳孔微縮。

“張海樓!!!”

幾乎在她剛叫出聲的同時,神秘人和張海樓同時動了。

張海樓側身翻滾下樓梯,餘光瞥見神秘人的臉,瞬間從嘴裏射出幾片刀片,神秘人閃躲同時擲出匕首,精準紮進張海樓的肚子,神秘人速度已經很快了,可張海樓射擊的軌道極其刁鑽,其中一枚刀片擦過眼球。

“啊!”

神秘人痛呼一聲,捂住一只眼睛,生生把那枚刀片拔了出來,鮮血撒了一地。神秘人用僅剩下的一只眼睛怨毒的看向張海樓,發現人已經捂着肚子跑了。

神秘人就像一只暴怒的野獸,很快就追上張海樓,張海樓原本已經中毒高燒,別說反擊,剛才那一招已經用盡他的力氣。他被卡住脖子,空氣擠壓出胸腔,就在張海樓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

眼前白光一閃。

“奪”的一聲,一把唐刀擦過神秘人的腦袋釘在了地上。

張海棠從他身後掠身上前,反手拔出刀來,又是一刺,一挑,那神秘人身法詭谲,身身貼着刀鋒躲過。二人身量相當,身法不相上下,一時間難分勝負。

神秘人終是吃了武器不足的虧,幾招劈砍下來,已經被張海棠逼至懸崖邊。

張海棠與神秘人兩兩對立。

張海棠這才看清神秘人的模樣,穿着男式苗服,短發,頭皮坑坑窪窪,但從身形仍然能看出是一個女人。當她看清對方的臉,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張臉還能稱為人嗎?

從額頭開始到下巴,好像被硫酸潑過一樣,皮膚就像一塊腐爛發臭的橘子皮,上面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已經破裂流濃水,張海棠甚至可以聞到那股消毒水氣味下爛肉的味道。

神秘人看着她,平靜的問:“你想殺我?”聲音嘶啞如同鋸木頭。

“你砍斷繩子,殺死我的同伴,你還想殺我。”張海棠冷冷的說:“你問這句話不覺得可笑嗎。”

神秘人沒有回答,沒有任何動作,張海棠也沒有立即動手,而是問:“你的目的只為了殺我們?你是誰?”

神秘人靜靜地看着張海棠。

終于,在良久之後,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誇張的弧度,露出一個陰冷,又意味深長的微笑。

她豎起血淋淋的食指放在唇上。

“噓——”

蒼白的唇輕輕開合。

“你會明白的。”

在張海棠不解的眼神裏,神秘人像斷了線的風筝往後倒去,很快被洶湧的河水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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