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天方

第20章  天方

難怪不得。

高檀面色一僵,心中卻想,正是因為顧遠年少心性,天真無邪,才會用語大膽,因為他不解其中真意,說出諸如‘一見公子,驚為天人,玉樹焚風’一類的話,倒也不足為奇了。

他假咳一聲,只得面露為難,低聲道:“我也不知其意。”

沒用。

顧淼轉回了眼,先壓下心中疑惑,目光繼續掃視過天方苑大廳。

來往的看客不少,顧淼朝身側的青年颔首,他便摸出幾顆碎銀,對迎上前來的仆從道:“在樓上尋一處僻靜地方,先用膳,再做打算。”

仆從滿臉堆笑地引了他們上樓。

顧淼順着樓梯往上走,留心看了看天方苑的進出入口,大廳正對是四扇大敞的門扉,是正門,樓梯後方搭了戲臺,料想,戲臺後,應該還有一處出路。

她擡頭看了看橫梁之上,天頂開了兩道小窗。

天華苑足有三層,每一層的廊道亦是寬敞。

這裏真要藏人,确也不是難事。

衆人坐定,桌上擺了好酒好菜。

根據探子的線報,天方苑裏的貴客就住在三樓,甲字四號房。

斜對着他們的房間。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酒過三巡,顧淼身畔的青年搖搖晃晃地起了身,朝屋外走去,顧淼随他走出房門,作勢要去扶他,卻被他擡手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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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念道:“我要如廁。”一面說,一面跌跌撞撞地沿着廊道走去。

走了沒幾步,天方苑的仆從急急追上前來:“哎喲,我的爺,這是要去哪裏?小的扶你去,這樓上還有許多貴客,爺,聲音小點,可別驚動了旁的貴客。”

青年是個武人,按理說,一個尋常仆從根本拉不住他,可是那來拉将他的仆從,有股怪力,也是個練家子。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腳步未停,顧淼跟在他們身後,見到甲字四號房時,她便從後而上,重重一拍仆從的後背,嘴裏壓低聲,嚷嚷道:“別推推搡搡了,快引我賢兄前去如廁。”

青年趁機腳下一歪,扯着仆從朝一旁的木門撞去。

兩人不及收勢,甲字四號木匾下的兩扇雕花木門被驟然撞開,發出“砰”一聲大響。

撲來吹來一陣寒風,顧淼不禁抖了一抖。

此時尚是冬日,屋中都點了炭盆,可是甲字四號房的炭盆,不知何時,早已熄滅了。

整個房間當真寒如冬日。

顧淼皺起了眉頭。

身後的腳步聲接踵而至。

她扭頭一看,高檀和其餘幾人也跟了三來。

幾個天方苑仆從一擁而上,為首的老鸨大驚失色道:“夭壽啊,你們在做什麽,打擾了貴客歇息啊,諸位爺,都怪小厮們不懂事,胡亂指路。”

顧淼邁步朝前,一步跨進了房間。

房中陰冷,她不信,高橫能在這裏住了兩日。

老鸨伸手要來拉她:“這位爺,快快出來,此房中還有貴客在。”

顧淼轉頭,視線越過房中的竹雕屏風,一縷若有似無的淡香隐隐飄來。

她心頭一墜,扭頭對那老鸨說:“你的貴客是何人?”

老鸨幹笑一聲,正要說話,卻見眼前的人不管不顧地要往屏風後走去。

“這位爺,你等等,開門做生意,你再如此為難我們,老身好言好語相勸不行,便只能請你們出去了。擾了貴客,誰也擔待不起啊。”

老鸨身後的兩個仆從箭步上前,卻被高檀一擋,顧淼的身影轉到了屏風之後。

木榻之上,錦被之下,隆起個人形。

淡淡的香味伴随腐臭飄來。

她的心跳驟然加快,朝前兩步,擡手掀開了水紅色的錦被。

腐臭混着冷香撲面而來。

榻上躺了個人,躺了個死人。

面目青白,四肢僵硬。

正是高橫。

“啊啊啊!”老鸨旋即追來,一見此狀,立刻驚聲尖叫,撲通一聲坐在地上,顫抖着嘴唇道:“死人了,死人了,怎麽辦,要,要報官麽……”

話音落下,無人應答。

衆人心知肚明,花州報官無門。

花州無官。

顧闖與高恭,一北一南,各據一方,花州夾在中間,倒成了個名義上的無管之地。

高橫死在了這裏,十分棘手。

顧淼又看了一眼他的臉孔,确是高橫,但是他死了大概有一些時辰了。

她回頭,只見高檀亦在看他。

他的眉頭微蹙,點漆似的眼珠,目不轉睛地望着高橫。

高氏兄弟,雖無多少情誼,但乍見高橫屍首,高檀的心緒複雜難定。

他定了定神,問道:“此地可能找到仵作?”

顧淼颔首,吩咐那幾個青年去尋仵作來。

高橫死在了這裏,死得不明不白,要弄清楚他究竟如何死得。

這樣的死法不是意外,難道是仇殺。

又是因何人仇殺。

高橫有沒有樹敵,她不清楚,可她知道的事,阿爹樹敵太多,同樣,高恭也樹敵太多。

雖是結盟,可彼此不信任對方。

高恭死了一個兒子,頭一個便要懷疑到阿爹頭上。

況且……原本,阿爹确實也動過殺掉高橫的念頭。

不過,她眼下不懷疑真是阿爹殺了高橫,他若真想殺高橫,不必等到花州,在邺城便能殺了他。

是誰想殺高橫?

顧淼側目,只見高檀目光幽暗,依舊注視着高橫的面目。

不會是高檀,他一直與自己在一處。

他暫時也沒理由殺他。

她記得,上一世,高橫身體不好,死得很早。

無人殺他。

不,顧淼轉念一想,萬一,他彼時也是死于非命呢?

她被自己陡然産生的念頭吓了一跳。

顧淼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誰會想要加害高橫。

兩刻鐘之後,請來的仵作便到了。

其餘人退到了房外,一個軍士已快馬朝突蘭而去,先将高橫身死的消息,盡早禀報顧闖,該如何善後,還要聽他定奪。

高橫死在了花州,居夫人不會善罷甘休,高恭說不定也會趁機大做文章。

顧淼等在甲字四號房的屋外,見不遠處的天華苑仆從和老鸨正交頭接耳,她聽不太清楚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可此事,對他們來說,更是燙手的山芋,就不曉得他們能脫得了關系麽。

顧淼收回視線,扭頭去看高檀的臉色。

他默然不語,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高檀……”顧淼正欲說話,房門卻被人拉開了,仵作邁步而出。

“如何?”

她再顧不得高檀,只管盯着那仵作。

“似是毒殺,此人大概死于昨夜。”

諸人刀一般的目光,齊齊望向老鸨和天方苑的仆從。

“看我作甚!”老鸨說罷,回頭去看,十數個手持長棍的,天方苑的随從,從樓梯齊齊奔了上來。

強龍難壓地頭蛇。

天方苑,看架勢,是由不得他們,不得不請他們走了。

老鸨的腰杆挺直了些:“不挽留貴客了,諸位看夠了熱鬧,便請回吧。”

顧淼笑了一聲,問道:“你曉得房中師是何人麽?”

老鸨不答,伸手一招,她身後手持長棍的仆從正欲上前。

顧淼自問自答道:“他是高橫,你認得麽?他可是湖陽高将軍的兒子。”

“什麽?”老鸨聲音一顫,神情分明是不信,“你莫要胡說,高将軍的兒子怎地會來了花州!”

“你不信的話,大可以趕我們走,可等高将軍的人來了,可就不那麽容易打發了。不如,你仔細回想回想,甲字四號房的貴客是如何來的,同誰來的,昨夜又是誰來找過他,照實說了,興許你還能保住性命。”

“你胡說!”老鸨雖還在強辯,但氣勢卻也弱了幾分。

顧淼趁機道:“若是方便,我們亦可借一步說話,高公子的屍首留在天方苑,倒也無妨,可你們需得仔細保管,等高将軍來了,方有個交代。”

“這哪裏使得!”老鸨臉色驟變。

她原本是想等人走,悄悄将那屍首卷了,埋了,要真是高恭的兒子,誰敢埋他!

老鸨思量片刻,最終引了衆人到了另一間屋中,把高橫如何來的,細細說了一遍。

高橫确實是同另外兩人來的,只是三人都戴了帷帽,模樣瞧不真切。

第一天,只留了兩位公子在三樓,昨夜過後,不知什麽時候,竟只有一位了。

她連另一位何時走得,如何走得,都一概不知。

顧淼心中清楚,按照居夫人的脾性,不管天方苑是不是幫兇,都要倒大黴了。

顧淼聽罷,先讓天方苑看顧高橫屍首,又安撫她,此事定能差個水落石出,便要先走。

她得回驿館去等顧闖回信。

至于高橫的屍首,如何送去湖陽,由誰送去湖陽,還得仔細思量,他們一行人數不多,真去了湖陽,難保高恭不惱羞成怒,把他們都殺了。

再者,她還不想暴露自己與顧闖的關系。

這一輩子,她當一輩子“顧遠”,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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