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父與子

第30章  父與子

夜風蕭瑟, 撞開了竹窗,顧淼坐在桌邊,正用短刀削竹箭, 忽而被風吹得後背一涼,不禁打了個噴嚏。

她扭頭一看, 正欲起身, 合上竹窗,卻見門上紙窗映出橙黃的燈影。

她不由警惕道:“什麽人?”

“是我,齊良。”

顧淼吃了一驚,忙去開門:“齊大人為何來了?”

齊良拱了拱手:“不知此時是否方便?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自然方便。”顧淼側身容他進門。

齊良将燈籠放置門後, 坐到了桌前。

“是有急事麽?”齊良來了湖陽這麽多日, 還沒來竹舍尋過她。

齊良緩緩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什麽急事, 只是你前些時日,特意問過我, 眼下有了消息,我便來告訴你一聲。”

顧淼思索片刻,坐到了他的身側,輕聲問:“是高橫的事情?”

齊良颔首, 低聲道:“邺城大營裏的奸細捉到了。”

他說了一連串的人名,足有十人之多。

其中,甚至有幾個是顧淼耳熟的名字。

“竟有如此之多?”原以為邺城大營是銅牆鐵壁, 沒想到卻是四處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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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良輕嘆一聲:“實則不然,十人之人, 有好些是貪圖小便宜, 以為只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予人一個小便利,或是, 早落鎖一刻,或是,打發菜販,晚半刻記冊,在此事查明之前,他們甚而不知,是自己“放走”了高橫,其中唯有一人,趙劍,從始至終都曉得,高橫要逃。”

趙劍,陪戎副尉,高橫,高檀到達邺城之後的第二日,便在靶場遇上了趙劍。

“他為何* ……”趙劍在營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既能升作陪戎副尉,也不是沒有真本事。

“財帛動人。”齊良垂下眼簾,“趙母仿佛病得很重,趙劍原本打算用高橫允諾的百金為她尋得良醫。”

顧淼默然片刻,又問:“後來呢,高橫出了大營,又是何人接應?”

南衣巷早就人去樓空,高橫體弱多病,若無旁人相助,就憑他自己,根本不可能順利逃到花州。

齊良的臉色沉了下來,“趙劍只知,那人姓柳,好在,他亦不算太蠢,悄悄跟了高橫的車馬一段,躲在暗處,匆匆見了那柳氏一面,故而才有了一幅大致畫像;派出去的人只在邺城外的驿館,聽說過用相似面貌的人經過。”他沉吟片刻,手指敲了敲桌面,“不過,高檀似乎知道他是誰,他的護衛回湖陽之時,見過那柳氏一面,聽說他叫柳懷季。他的樣貌仿佛也與畫像對得上。”

肖旗?從時間上來說,确實對的上。

“柳懷季是何人?”顧淼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卻一時半刻想不起來,是誰。

“柳懷季,柳懷仲,二人為兄弟,皆為高大公子的門客。”

對,柳懷仲!

顧淼聽說過此人,難怪覺得耳熟。

是高宴派人救了高橫,可是為何,高橫又會死在了花州。

一個念頭,陡然浮現在她腦海,顧淼心中一跳,難以置信地,望向齊良:“你猜的是,高宴……”高宴殺了高橫。

可是,為何?

齊良擡眼,目光幽然,瞳孔跳躍着桌上的燈燭之光。

顧淼轉念一想,又問:“可是,齊大人,你真信高檀麽?”

齊良一笑:“高檀将此事告訴了将軍與某,蓋因高恭肯見他,高檀因而只能告訴将軍,此事将軍說不說,如何說,權由将軍定奪。”

高橫之死,雖沒死在邺城。可是,他從邺城而走,死在了半路上。

這幾日高恭雖然笑臉迎人,可是他定然要從阿爹那裏要個說法。

便是只将,趙劍說的,那人姓柳,可天下姓柳之人何其多,肖旗見過柳懷季,而非見過柳懷季與高橫,自然牽強。

此話,高檀不宜說,哪怕說了,高恭也許不信。可是若是阿爹說了,高恭定要疑心高宴。

上一世,她聽說高橫是因體弱,病死在了邺城,萬一不是呢?

顧淼想到高宴,心中不由又是一沉。

于阿爹而言,父子生了嫌隙,倒不是一件壞事。

她拱手道:“将軍想來,自有定奪,多謝齊大人特來告訴我。”

齊良凝眉看她,一雙柳眉微蹙,她的眼眸黑白分明,真正望向你時,便如秋水盈盈。可她總是對他客客氣氣,拘謹有禮,就算偶有親近,亦是齊大人長,齊大人短。

齊良暗暗自嘲一笑:“如此小事,你何須道謝。”

顧淼笑了笑,見他起身,彎腰拾起門後的燈籠。

顧淼忍不住問道:“齊大人,是何時知曉的?”

此一問問得沒頭沒尾。

但是,齊良竟然聽懂了她的疑問:“是你初來邺城的那一年夏日。”

夏日山中幽靜,溪水清涼,齊良在山中讀書時,聽到了水流聲響,見到了獨自戲水的“顧遠”,只是一眼,他便慌亂地移開了眼。

原來真的早就知道了。

顧淼拱了拱手:“多謝。”謝齊良從不在人前拆穿她。

*

隔日,顧闖便将高橫如何從邺城出逃,又如何被一個姓柳的人接應,一一告知了高恭,最後又說,他有那姓柳的人的畫像,特意帶了來給高恭過過眼。

顧闖雖未提柳懷季的名號,可是高恭見到畫像,若真識柳懷季其人,他便能一眼認出他來。倘若高恭不識,湖陽城中定然也有人認得出他。

須知那畫像,早已不是當初趙劍口述而畫的大致模樣,而是高恭令人根據高檀之言,為柳懷季而作的畫像。

不出半日,高恭便知畫中人,與高宴門客,柳懷季至少有八成相似。

“人呢,将他押來!”高恭令人去捉高宴的門客柳懷季。

居夫人聽到消息,披頭散發地跑到了聚賢堂中,跪在堂中:“将軍,一定要為橫兒做主,若是他,我要将他千刀萬剮!”說話間,劉蟬也趕到了聚賢堂。

她的侍女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居夫人。

劉蟬蹙眉道:“這是在做什麽?還不快快請居夫人回屋安睡,請大夫來瞧一瞧,聽聞妹妹好幾日都不得安眠了。”

顧淼只見居夫人蠻橫地掙脫了兩個侍女,疾步奔到劉夫人身前。

她揚手狠狠扇了劉夫人一個耳光。

“啪”一聲脆響,打得劉蟬身形一晃,此變故霎時驚住了堂中衆人。

“劉蟬,你以為我這麽蠢麽?一個武人,一個門客,一只看人臉色的狗,若無主令,他敢殺人麽?是你的兒子殺了我的兒子!”

“住口!”先發聲的卻是高恭。

他額頭青筋冒起,朝前兩步,猛地扯過居夫人的一只手臂,将她拉到了身前:“居棠!你住口!”他揚聲道,“來人啊!”

侍衛疾步上前,鉗住了居棠的動作,可是居棠卻大笑道:“将軍,你好可憐啊,我打劉蟬,你心痛了,你心痛又有什麽用!你的兒子都死了!”

高恭太陽穴亂跳:“堵住她的嘴!”

侍衛忙堵住她的嘴,将居夫人“請”了出去。

堂上鴉雀無聲。

顧闖呷了一口茶,他身後立着的顧淼,心中大為震撼,萬萬沒想到,劉蟬還能挨打。

在她的印象裏,“劉太後”哪裏受過如此屈辱。向來,只有她為難別人,豈有旁人為難她的道理。

劉蟬捂住左邊臉頰,臉色微白,輕聲道:“此事望将軍明察,武人趁興殺人,亦是平常,莫要傷了兄弟情分。”

高恭嘆息一聲,緩了語調道:“你先回去,先差人仔細瞧瞧你的傷……此事我自會問個水落石出。”

顧淼看得心中生疑,她從前一直以為高恭左擁右抱,妻妾成群,是不在乎情情愛愛,風花雪月。

可是,如今一看,他對于劉蟬,似乎又真有一點真感情,委實矛盾。

劉蟬走後,柳懷季便被押到了堂上。

然後,無論如何逼供,他都咬牙堅持說,高橫是被強人謀財所害,當時,他出門去尋車馬,一時不察,才害公子遭了罪,他逃回湖陽,無顏再見将軍,他願意為公子償命。

高恭自然不信,将他押到了牢中,再問。

可是,高恭并沒有召高宴前來聚賢堂。

顧淼心想,這一對父子,大概是要避開人前,關上門來,才能把話說清。

而高檀,此時卻像被衆人遺忘,再也無人提及。

高橫之死,似乎與他全然無關了。

是夜,風輕雲淡,春至漸露出了端倪。

樓閣之中,卻不似平靜良夜。

高恭憋着大氣,指着跪在地上的高宴,又問道:“是不是你,你予我一句實話?你當時便在蘭陽,若要動手,即便沒有柳懷季,你也殺得了他。”

高宴冷淡地又答:“不是。”

他的眉眼低垂,從不看他,像是眼中從來就沒有他這麽一個人。

他生得像劉蟬,眉眼猶似。

一點也不像他。

高恭忍無可忍地擡手,狠狠刮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他下了大力氣。

高宴的臉頰露出了紅印,可他挺直了背脊,紋絲不動。

然而,他終于掀起眼皮,冷冷地注視着他,深棕色的瞳仁是怠慢,是不恭。

“将軍消氣了麽?還要再打一巴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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