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幕

入幕

夜晚十點,偌大的古典庭院安靜、空蕩,上空烏雲密布,遠處傳來陣陣悶響,底下偶爾可見無聲行走的傭人匆忙經過。

庭院門口的龍血樹下,冷白色照明燈的光斜斜映照下來,兩個傭人神色緊張。

在他們面前有一條長椅,而長椅的椅子腿上旁,一個穿着血紅色絲質睡衣,身形清瘦單薄,黑色發絲垂在額前的男孩坐在地上,一條腿彎起。

他目光落在手上的詩集,琉璃色的眼眸狹長,皮膚呈現一種奇異的白色。

轟隆的聲響越來越近,在傭人焦急的目光中,男孩緩緩開口,嗓音清冷悅耳,“當他微笑時,世界會愛他。”

他擡起頭,嘴角輕輕揚起,玉石般的面容清澈而單純,“你們愛我嗎。”

很真誠的發問,兩個傭人卻渾身一顫,小心翼翼地說:“少爺,我們愛您。”

一道紫色的閃電亮徹天際,瞬間清晰地照亮了三人的臉,傭人們又震了一下,在閃電消失前看到男孩狡黠的笑。

“你們撒謊啊……”

兩個傭人面色慘白,深深的彎下腰,頭幾乎要埋到地底,“少爺,我們不敢說謊。”

天知道,惹了這位小少爺可沒什麽好下場。

其中一個硬着頭皮說:“少爺,要下暴雨了,您還是快些進屋去,免得着涼。”

“嗯……”男孩眼睛轉向別處,并未回答。

頭頂的大片繁盛的枝葉随風胡亂搖動,男孩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好主意,偏頭對他們說:“這樣吧,你們把這棵樹挖了,我就相信你們愛我。”

傭人聞言差點跪倒在地上,吓得磕巴地勸阻,“少爺,這是沈先生專門買來的百年龍血樹,不能挖啊。”

“沈家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說可以動就是可以。”男孩輕飄飄回答。

傭人愁得想死,但堅定地拒絕,“不行少爺,把這樹挖了,我們一輩子也賠不起啊。”

“是啊少爺,您就饒了我們吧……”

“唉”男孩嘆了口氣,“真是沒意思。那你們給我折一段樹枝總行了吧。”

傭人臉色依舊很難看,雖然聽起來簡單了許多,但要知道,這棵龍血樹有将近三百歲的樹齡,光是樹幹高度就有十米。

尤其是龍血樹樹形很特殊,所有的枝幹都是一個高度向上長的,下面的主幹沒有任何枝葉。

少爺的意思是讓他們上到十多米高,折斷一根粗壯的枝幹。

他們只是普通人,在沒有保護措施的情況,這是相當危險的。

男孩大發慈悲地說:“我允許你們用梯子。”

兩個傭人簡直在苦笑了,不用梯子難道徒手往上爬嗎?

“快去吧。”男孩說着,呼啦一下下起雨來,豆大的雨滴墜落,他皺了下眉,大約是嫌髒,從地上站起身,又坐在長椅上,貼心地說:“我就在這陪着你們。”

兩個傭人知道躲不過去了,面如死灰一般轉身向倉庫走去。

同時又有一個年輕女傭快步像這裏跑來,手中拿着傘,卻沒有遮着自己。

她站在男孩身邊,傘完全撐在他上方,自己很快被淋了半濕。

男孩不緊不慢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想讓雷劈死我嗎。”

女傭一愣,頓時接着撐不是不撐也不是,打濕的頭發黏在臉上,異常的狼狽。

暴雨都是斷斷續續的,這陣雨很快停下,果斷地像是沒有來過。

男孩沒再管女傭,将書放在一邊,仰頭靠在椅背閉上了眼。

他聽到兩個傭人擡着梯子從遠處走來,豎起梯子靠在筆直的樹上,很小聲地商量是否穩固,也聽到身旁女傭輕微地吸氣聲,以及不遠處,飛鳥掠過枝頭的窸簌。

随後,是沉寂,沒有盡頭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轟的一聲雷聲大作,男孩身體猛地一顫,驟然睜開眼,裏面是藏不住的驚駭和訝異。

他忍不住劇烈地喘着氣,一旁的女傭見狀連忙低聲問詢,“少爺,少爺……您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男孩卻控制不住地喘息,瞳孔收縮,根本沒聽到她在說話。

他的腦海中走馬燈一般浮現方才的景象,太真實了,真實到他無法把一切當成一場夢……

他叫沈玉濯,沈家金枝玉葉的唯一兒子。

爸媽是富一代白手起家,根本沒時間照顧陪伴他。也不知何時,沈玉濯養成了驕縱跋扈的性子,甚至稱得上惡毒,但凡有任何人違逆他,他會微笑着記在心裏,并且加倍地懲罰回去。

比如傭人端菜時不小心在他衣服上濺上湯水,他讓人把一碗三人份的,發燙的湯全部喝下去,導致那傭人嗓子啞了半個月。

再比如有人踩到了他的花,他讓人不分日夜地站在那裏,并要求每個路過的人都踩他一腳,美其名曰體會一下花的感受。

這種事例數不勝數,多數以傭人熬不住哭喊着辭職為結尾,為數不多剩下的,承受能力都不一般。

而接下來的一件事,便是所有變故的開始。

沈玉濯在大雨夜把一個失憶的落魄少年撿回了家,從剛開始的興致盎然,到對他百般刁難羞辱,将他當作玩物,把以往對其他人的注意全都加注在這一個人身上。

可憐到整個沈家以及他們的學校都知道,沈玉濯有了一個新的受氣包。

最奇怪的是,無論沈玉濯怎麽過分地對待少年,他卻從沒有半句怨言,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簡直徹頭徹尾的舔狗。

然而變故再一次發生,沈家以前的保姆找上門,帶着一個男孩和親子鑒定華麗麗出現。

沈家這才知道,沈玉濯是個假少爺。

真少爺留下了,沈爸礙于顏面沒有讓外人知道,宣稱真少爺是一個遠房親戚,對外還是以沈玉濯為兒子露面。

沈媽很是不滿,想要為自己親兒子正名,沈玉濯卻不在乎,仍舊趾高氣昂,還命令少年欺負針對真少爺。

真少爺從小到大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又被欺壓,半夜躲起來偷偷哭的時候被少年撞見,此後兩個境遇相同的人心緒竟發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們心照不宣,在沈玉濯面前扮演加害者與被害者,在沈玉濯背後,他們互相依偎取暖。

但沈玉濯還是發現了,他逼迫少年将真少爺趕出家門,令他們都沒有想到的是,少年真的這麽做了。

轉折再一次出現,那少年竟然是僞裝失憶,頂級豪門家的唯一正式繼承人。

他被迫害後順勢僞裝來到沈家,既是休養生息,也為了尋找幼年時的白月光。

而他對沈玉濯的極盡隐忍,都是因為将他誤認成了白月光。

不過內心的感情騙不了人,他已經無法自拔地愛上脆弱溫柔的真少爺,在意識到真少爺才是白月光時,他徹底瘋狂了。

回歸豪門追妻火葬場,掌控權勢後輕而易舉地讓沈家破産,沈玉濯流落街頭,被一群他辱罵過的混混打個半死,手腳被砍斷,肋骨紮進髒器,滿身是血……

他眼睜睜看着真少爺上了少年的車,含恨死去。

所有的畫面幻化成文字,最後被一面書頁翻了過去。

陰雲籠罩,狂風夾雜着細碎的雨滴劈頭蓋臉地刮來,沈玉濯手指冰冷,雙目空洞失神。

這不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生活在一本豪門狗血文中,是裏面給迫使主角虐戀,推動劇情的惡毒炮灰。

最後的結局是活該被人報複,受人唾棄,曝屍街頭……

身後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沈玉濯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站起身轉頭望去,只見梯子倒在地上,一個傭人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起來,另一也趕忙去扶他,還小心翼翼地低聲問:“沒受傷吧。”

摔倒那人後怕地搖搖頭,還好他只爬了兩米,要是爬到頂上在摔下來,腿都得摔斷掉。

容不得他們多想,兩人又費力地把梯子扶起來靠在樹上,那人剛要往上爬,就聽一聲,“停下。”

兩人又被吓了一跳,急忙站在男孩面前彎腰道歉,“少爺這樹太高了,實在不好爬,我們不是故意拖延的。”

“把梯子放回去。”沈玉濯語氣又冷又狠,面色更白了,顯得眼眶和頭發格外的黑,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奪命的惡鬼。

三個傭人一同打了個寒顫,也不管他是為什麽反悔,二話不說把椅子擡起來往回搬。

沈玉濯看到的畫面裏,那人按照他的要求爬上去了,但龍血樹的枝太難折斷,一不小心就扒着梯子頭朝下摔下了來。

雖然他驚慌之餘用手臂保住頭,但手肘肩膀骨折錯位,全身多處肌肉跟腱損傷,還有輕微腦震蕩。不過從三層樓的高度摔下來,這樣的傷算是輕的了。

尤其讓人心寒惡心的是沈玉濯的态度,在那人抱着頭哀嚎,另外兩人着急地叫救護車的時候,他只輕飄飄地說了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啊。”

摔下來的人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他還有個上初中的兒子沒人照顧,期間沈玉濯沒看他一次,沒說過一句抱歉。

沈玉濯爸媽為了掩飾這件事,同時也算表達歉意,給了他五十萬的賠償,讓他繼續留在沈家工作。

表面看事情好像過去了,但那人怎麽能不恨,在後期沈玉濯被打壓一落千丈時沒少出一份力。

烏雲蓋頂,風聲呼嘯,沉悶了許久的暴雨再次傾瀉而下,沈玉濯身形在飄搖的風雨中越發單薄,血紅的衣擺瘋狂擺動。

沈玉濯忽然意識到,在小說裏,就是這時候,他扔下摔傷後亂成一團的傭人,撿到了那個未來将他置于死地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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