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恢複

恢複

沈玉濯不想跟荊衡多說,那些往事沒什麽好提的。他說:“我不去教室了,等下課去請個假,我們回家。”

他轉頭要出門去,又突然停住向後退,眼睛望着外面,荊衡回過身,就看到席哲出現在門口。

“總是逃避現實,是不會成長為大人的。”他說着,向前走近,被荊衡擋在中間。

席哲笑了一下,無奈地搖搖頭,“回到這個城市之前,我就想起了你,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了。”

“滾。”沈玉濯從牙齒間擠出這個字。

席哲看向他,“你長大了,但跟小時候也沒什麽變化……”

“這位,先生。”荊衡擋住他的視線,“或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席哲不滿地上下打量他,嗤笑一聲,“你給自己找了個好朋友啊。”他意味不明地補充,“就是不知道是哪種朋友了。”

沈玉濯盡力維持着平靜,“跟你有什麽關系。”

席哲像是在說什麽稀松平常的事情,輕飄飄地開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做過你兩年的老師,都能當你幾輩子的父親了。”

沈玉濯指着他走過來,語氣發狠,“你有這個臉,去所有人面前把這句話重複一遍!”

“又生氣了。”席哲渾不在意,眼中帶着不屑,“我去說又怎麽樣,十年前誰不知道我是你老師,但你又對我做了什麽。”

他擡起手碰到眉尾的傷,又露出手上那塊圓形的傷疤,極為紮眼,“我臉上,我的右手變成這樣,全都是拜你所賜……”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語氣又恨又重,“我可是彈鋼琴的人,因為你,我變成了一個廢人!”

“你活該!”沈玉濯罵回去,狠狠瞪着他,每個字都像釘在牆上,“你現在活着都該慶幸我當時沒殺了你!”

席哲臉色白了一瞬,接着向後退了一步,看向旁邊,“趙校長,您的學生就是這樣的素質嗎?”

校長一臉驚奇又嚴肅地走出來,“玉濯,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怎麽能這麽跟長輩說話的。不管有什麽矛盾都要去解決,義氣用事是沒有用的。”

沈玉濯閉了一下眼,拉着荊衡快步從門口撞了出去。

後面校長語氣很嚴肅,“這個問題很嚴重,我是要叫你的家長的……”眼看沒喊住兩人,他先是對席哲說,“您放心,這件事我們校方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随後他打電話給保安,“有兩個學生可能會出去,你們把人都攔下來,帶到辦公室裏去。”

沈玉濯走到門口時,校門是關着的,兩個保安從後面跑來,“兩位同學,校長說了你們不能走,請跟我過來。”

沈玉濯死死咬着口腔裏的軟肉,壓抑了很久,低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好……我去。”

他放開拉着荊衡的手,要轉身時被對方攔住,“不用去。”

保安也看向他,只見他望向門外,這時剛好駛來了一輛車。一個上了些年紀,看着很和藹的人走下來,示意保安開門。

保安只開了旁邊的小門,問他有什麽事。

老人藹然可親地指了下兩個人,聲音有些嘶啞,“我們家的孩子,該回家了。”

保安拒絕,“不行,他們闖禍了,現在要去校長辦公室,剛好家長您也來了,請一起吧。”

老人:“你把校長叫過來,我親自跟他說。”

保安像是聽到了無理的要求,“這位家長,校長在等着呢,您是多大的架子還得校長親自過來。”

老人呵呵一笑,拿出略顯老舊的手機撥了個電話,“是我。”

……

他不緊不慢地說:“我替荊衡的家長來接他,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其他的改日我們會登門拜訪。”

……

“那就請您和兩位同志說一下。”

他應了兩聲,在保安懷疑的目光中把手機遞到他耳邊。

“喂?”保安剛說出一個字,就聽到對面真的傳來校長的聲音,“讓他們走。”

“這……好。”他應下,納悶地把門讓開,讓沈玉濯和荊衡兩人走出去。

兩個人看着車離去,對視了一眼,“這就走了?”

沈玉濯剛開始也沒反應過來,但是聽到老人說替荊衡的家人來接他,而且荊衡自己一點也不意外時,他忽然意識到,這一切好像真的快結束了。

他從後視鏡中看到了老人帶着笑意的眉眼,默默從荊衡手中收回自己的手,但收到一半又被按住,“別怕。”

車很快開到了目的地,是沈玉濯近期非常熟悉的地方,天頤養老院。

然而這次,他不是來彈鋼琴的。

老人動作還算利索地下了車,“荊衡,你爺爺終于能看到你了。”

荊衡:“是的,叔父。”

老人在走前面,進了療養院的樓門,他直接推開荊爺爺的病房門進去,穿過隔斷,“我把侄孫給你帶回來了,公司還有點事要處理,我就先走了。”

沈玉濯在隔斷後對荊衡搖了搖頭,他不是他們家的人,進去不太合适。同時聽到聲如洪鐘的老人的聲音,“你去吧,荊衡怎麽還不進來。”

“沒關系的。”荊衡緊握住他的手,他只能妥協,讓他放開手先後走進去。

荊老爺子醒了,就靠坐在病床上,手上端了一杯冒着熱氣的水,護理師手法專業地按壓他的腿。

“這兩個月過得怎麽樣啊。”荊老爺子眉毛深又重,加上眼神和說話的方式,比睡着的時候更威嚴了許多。

“很好。”

老人擡眼看他,“那學校的校長為什麽不讓你走。”

“他們弄錯了。”

“你倒是說說他們弄錯了什麽。”老人突然冷哼一聲,“我看你是出去兩個月都忘了自己是誰了!”

沈玉濯從進來就有點緊張,學校的事本來荊衡就什麽都不知道,他是被自己牽連的。一見老人發怒,他沒有多想就站出來,“爺爺,是我的事,和他沒有關系,抱歉耽誤了他來看您。”

老人視線不偏不倚地轉過來,“你又是誰。”

沈玉濯頂着壓力,認真地說:“我是沈玉濯,荊衡的同學……”

老人把茶杯放到一邊,靠在床上盯着他,“你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我……”沈玉濯不知道怎麽回答。

“爺爺,您不要吓他。”荊衡出聲。

病房裏安靜了一下,沈玉濯心髒都懸了起來,但是荊老爺子突然大笑起來,望着兩個人簡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沈玉濯懵了,看向荊衡又看向老人。

老爺子示意護理師不用按了,人走後他邊笑邊說,“你看他,一直傻站着,動也不動一下,我鬧一鬧他怎麽了。”

“他會怕您的。”荊衡推着有些僵硬的沈玉濯坐到一側的椅子上,短暫的身體接觸讓他放松了一點。

老爺子笑夠了,眉目間顯得沒有那麽嚴厲,添了些老年人的慈祥,“你都把他帶過來了,我不得跟他熟悉熟悉。”

“這段時間,我一直和他在一起。”荊衡說,沈玉濯有些慌亂地看向他,不想讓他說這些,但他繼續道,“是他救了我。”

老人并沒有意外的樣子,而是看着沈玉濯念着,“沈,沈家?沈振峰是你父親?”

沈玉濯點頭,“是。”

老人目光深遠似乎陷入過去的回憶中,思索着出聲,“這麽巧,原來就是你啊。”

沈玉濯不由得緊張又好奇起來,聽荊老爺子這麽說,他可能知道沈家的事情,但他不能貿然去問。

老人望着他,很認真地說起,“你的名字是你爺爺取的。”

“我爺爺?”沈玉濯頓時着急起來,“您認識他……”

話音未落,隔斷之後傳來陸長明的聲音,“他不是沈家的孩子。”他走進來,視線劃過兩個人,還有一個人跟在他身後進入,是沈青煙。

荊老爺子眼神沉了些,“你是什麽意思。”

陸長明言之鑿鑿,“父親,當年沈家少爺出生之時被保姆所調換,錯養了十八年,如果沈爺爺知道自己那麽喜歡的孫兒是假的,現在還要将他畢生遺産送給外人,恐怕他會死不瞑目吧。”

荊老爺子當然不知道這回事,聞言眉頭越來越緊。

沈玉濯盯着他,兩只手都攥起來。

陸長明拉過後面茫然失措的沈青煙,“他,才是沈家真正的孩子。”

沈青煙面對荊老爺子,顫抖了一下,不敢看他的眼睛,“爺爺,我是沈青煙……”

荊老爺子看着他道,“你把頭擡起來。”

陸長明安撫他說:“別怕。”

沈青煙這才顫顫巍巍地擡起頭,老人仔細端詳了半晌,“我記得他,他在荊家待過一段時間。”

陸長明:“父親,您說對了,他的養母——也就是将他們調換身份的人,在荊家做過傭人,他便跟随着一直住在荊家。”

沈玉濯呼吸近乎停滞,沈青煙去過荊家,認識荊衡,一切都對得上了。

“确實有些像……”荊老爺子低語。

“血濃于水,他和沈爺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陸長明情深意重地補充道。

病房裏安靜了一下,荊衡開口提醒道,“沈爺爺是怎麽想的,不應該由我們外人來決斷。”

荊老爺子緩緩點頭,“太亂了,我是管不了這些。”他一揮手,閉眼靠着床頭,“你們都回去吧,我要歇一歇。”

荊衡拉着沈玉濯先一步離開,陸長明重重地看了老人一眼,随後轉身離去。

病床裏只剩下老人一人,不過一會兒,他再次睜開眼,從自己貼身的衣物口袋裏拿出一張陳舊泛黃的紙張,拿遠了些仔細看起來。

沈玉濯上了外面的車,在車啓動時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是不是不能回沈家了。”

“為什麽。”荊衡反問他。

“你不是已經恢複記憶了嗎?”他很奇怪,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下一步不就該回家了。

荊衡認真看向他眼睛,想要在其中找到蛛絲馬跡,“你怎麽一點也不意外。”

像是早就知道他是誰。

“我……”沈玉濯眼神移開,“我比較冷靜。”

荊衡笑了一下卻道,“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還用了我本來的名字,這也都是因為你冷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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