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兄妹
第1章 兄妹
慕蒙慢慢睜開眼。
藥草的清香絲絲縷縷萦繞在鼻尖,眼前是織金雲錦的華麗床帳,床褥柔軟,屋子裏溫暖的有些熱。
她兩下蹬了被,迷迷糊糊地伸手揉眼睛。
外面低低的交談聲陸陸續續灌進耳朵:
“小殿下該快醒了吧?”
“應是快了。唉……太子殿下凱旋歸來,若看見小殿下還未大好,指不定心疼成什麽樣呢。”
“能不心疼麽,從小寵在掌心的寶貝妹妹,連重話都舍不得說一句,被人傷成這樣。”
“是啊,我聽說太子殿下怒極,屠戮雲澤全境,殺的他們滿境無一活口,真是大快人心!這群賊子觊觎我們小殿下的赤心丹,竟敢對她下毒手!”
“小殿下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不怪他動這麽大怒火……不過我聽,雲澤叛軍實力不弱,太子殿下似乎傷的不輕呢。”
哥哥受傷了?
傷的不輕……
慕蒙徹底清醒,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顧不上好好穿鞋,玉白色的小腳直接踩在地上,向外走了幾步:
“靈微,哥哥已經回來了嗎?他傷在哪裏?現在在長燼殿麽?”
靈微吓了一跳,揮手讓兩名侍女下去做事,扶着慕蒙回到床邊:“小殿下怎麽這樣就走出來了?也不怕着涼,您身子剛有好轉的跡象,此時更要小心些的。”
她又笑道:“太子殿下已經回到長燼殿了,聽說幾位醫仙都被他打發回去,想來便是受傷,也足夠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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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蒙一蹙眉,純淨的眸子中仍然滿是憂心:“那也不成,我去看看。”
“小殿下別急,太子殿下一樣牽挂着您呢,剛來傳了話,他晝夜奔波需得拾掇片刻,收拾妥當便過來看您。您病着,還是不要亂走的好。”
靈微看着慕蒙俏生生的一張小臉,不由得心中嘆氣,小殿下生的精致,雪膚紅唇,眉目如畫,琉璃玉人一般,如雲的烏發垂落在纖腰處,說不盡的嬌憨柔婉。
只是還在病中,到底落了兩分蒼白。
別說太子殿下看了心疼,她瞧着心中都難受的緊。他們小公主模樣玉雪可愛,性子又乖巧懂事,加之生來身體中就帶着無上至寶,天族全族都仔細寵着呢。
那雲澤境,妄圖奪寶害命,真是死有餘辜。
靈微将心中的惱恨壓下,轉身倒了杯水給慕蒙,卻見這麽一眨眼功夫,她又坐不住了。
“不行,我還是親自過去看一看才放心,雲澤境敢向我出手,必定有幾分準備。哥哥一人獨闖,怎麽說都會吃些虧,他一向不把自己的傷病當回事,若是嚴重,我也好盡早出手為他療傷。”
“這可萬萬使不得啊!”靈微急得連連擺手,“小殿下剛好些,定要靜養才是,太子殿下左不過片刻便來了。”
她一着急就哭哭啼啼跪下,“您還沒大好,若是病加重了,天帝天後要問責,太子殿下那裏奴婢更是交代不起啊!”
靈微一跪,身後侍女都跟着烏壓壓地跪,懇切地望着慕蒙。
慕蒙頭疼:“哎——快起來,”見大家委委屈屈,她轉了轉眼珠,小手一揮:“好啦好啦,我回去躺着還不成麽。”
說完她轉身爬上床,還将床帳全部放下來。
慕蒙悄悄靠近簾帳,豎着耳朵聽了一會,等靈微她們退下了,她眼睛亮了一亮,一揮手,一個熟睡的“慕蒙”便躺在旁邊。
慕蒙滿意地點點頭,扒着床帳的縫隙悄悄往外看一眼,見沒什麽動靜,笑盈盈地轉頭捏了一下“慕蒙”小巧的鼻尖,拍拍她的肩膀,從床的另一側翻窗溜了。
她悄悄去,悄悄回嘛,不叫靈微她們為難。
反正是去見哥哥,哥哥見了她只有歡喜,才不舍得怪罪她呢。
*
長燼殿與慕蒙的寝殿很近,不過這裏和天族別處宮殿風格大相徑庭——沒有任何金銀碧玉之物,是由漆黑的青石修成,殿宇常年覆一層薄薄的寒霜,無端透着一股清冷孤寂。
可慕蒙幾乎是從小在這長大,這裏的一切都親切極了。
她腳步越來越快,走過回廊,剛剛走到長燼殿門外不遠處,就見大門驀然從裏面推開,一抹清雅的白撞入眼中。
那人身姿颀長,墨發高挽,容顏俊美昳麗,膚色冷白,一雙長眉漆黑鋒利,薄唇色深,整個人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囊盡了世間所有豔色。
只是周身蘊着一股回山倒海的威壓,氣勢萬鈞,常人根本不敢随意靠近。
然而慕蒙一見便笑了。
“哥哥!”
她驚喜揮手,靈動的雙眼彎成月牙,張開手臂,乳燕入林一般撲進男人懷裏。
“哥哥。”慕蒙蹭了下眼前人寬闊的胸膛,又喚了一聲。
“這是怎麽了,是誰給我的蒙蒙委屈受了?”
清湛幹淨的熟悉嗓音從頭頂傳來。
溫柔低沉,帶了一點打趣的笑意,如同玉石碰撞發出的泠泠響聲。只一聽到,就能忍不住想起他千萬般好來。
慕蒙一下子笑了,擡起頭,雙手還依戀地抱着人不松:“哥哥,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呀?”
慕清衡穩穩攬着慕蒙,捏一捏她柔軟的臉頰:“原來是因為想哥哥委屈的。我正要去看你,蒙蒙,你還病着,怎麽不好好在寝殿待着?”
說起這個,慕蒙顧不上和哥哥撒嬌,蹙眉仔細分辨,果然聞見慕清衡身上淡淡的血腥氣,頓時着急:“哥哥,你傷的很重是不是?傷在哪裏?我給你療傷。”
慕清衡溫聲道:“一點小傷,無礙的。”
他自然地解開披風帶子,給慕蒙披上厚實的披風,一手将她嬌小的身軀護在懷裏:“這裏風大,先進去。”
慕蒙自然答應,由慕清衡牽着往回走。
這裏本也沒幾步路,慕清衡牽着慕蒙走到殿門前時,含笑的目光微微一凜,不動聲色快了兩步——他手扶上門扉,神色陰沉地盯着門縫後那只眼睛。
薄唇微啓,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快滾。
那眼睛一晃不見了。
慕清衡從容推開門,信步走進去。
慕蒙緊緊跟着他,哥哥一向不喜歡人近身伺候,殿內連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瞧着心酸。
她掃視一圈,遲疑着問:“哥哥,你剛才有在治傷嗎?這怎麽沒看見什麽靈藥?”
慕清衡微笑道:“一點皮肉傷,還用不上靈藥。”
“那怎麽行?”慕蒙微微睜大雙眼,“你……你又這樣。”
她轉了轉眼珠,哼哼唧唧地嘆氣:“算了,你不愛照顧自己身體,只有我來多操操心啦,快乖乖坐下,讓我看看。”
哥哥沒人操心真是不行,如果沒有她,估計他連藥也懶得喝。
慕蒙很自然地等慕清衡聽話坐下,他常常征戰四方,給他治傷喂藥都是做習慣的,誰知今天慕清衡猶豫了下,竟沒照做。
“蒙蒙,你身子還沒大好,要早點回去休息,哥哥答應你,身上的傷我一定上心。”
慕清衡撫了撫妹妹柔軟的臉頰,眼底笑意清淺。
慕蒙很執拗:“你最會哄人了,不成。哥哥,是不是你這次傷的重,怕我擔心才不要我看的?”
慕清衡沒有立刻回答,似在思忖,他面容隐在背光處,臉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燭光搖曳,只能看清他線條流暢的下颌線,以及滾動了下的喉結。
“哥哥?”
慕清衡低低“嗯”了一聲:“好吧。”
他坐下,幹淨修長的手指捏住衣襟一角,略一停頓,才慢慢解開衣衫。
他動作有些僵硬遲疑,慕蒙蹙眉看着,更覺得有些不安。
慕清衡的身體挺拔修長,極其結實有力,肌肉線條流暢漂亮,然而這美感卻被身上的猙獰傷口破壞了——左肩皮肉翻卷,深可見骨,一路延伸至胸膛。
胸膛中血肉模糊,甚至看不清心髒受損的情況。
慕蒙本來只想到哥哥也許傷的不輕,卻不曾想這般嚴重,一下子含了淚:“這怎麽傷這麽重?哥哥你很疼吧?”
她聲音輕顫,帶着軟軟哭腔,委屈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受傷的是她。
慕清衡眼瞳微動,擡眸去看。
小姑娘眼睛沁了一層淺淺薄淚,更顯得瞳仁清澈無比。
她還沒回神,直直盯着自己那處傷,心疼的要哭。
慕清衡摸摸她的小腦袋,微啓薄唇:“不疼。”
說着他便要穿好衣衫,慕蒙卻驟然出手,合掌攏在他左肩處,她手掌下迸發柔和似霧的光芒。
絲絲縷縷,柔和至極。
“蒙蒙!”慕清衡擰了眉,開口輕斥她卻已經來不及,頃刻之間,他身上血肉模糊的猙獰傷口已經完全愈合,沒了痕跡。
慕蒙眼中重新漾開笑意:“哥哥,你傷的這麽重,我怎麽能不管?你還疼嗎?”
慕清衡眉心微擰:“真是胡鬧。怎可随意動用赤心丹的力量?”
“才沒有胡鬧呢,赤心丹又怎麽啦?給哥哥療傷,不算随意。”
慕蒙說完一句,水汪汪的眼眸中似有餘悸,又道:“哥哥,你的傷好險,我剛探了一番,幸好沒有傷到心髒,若是再往下半寸,可就危險了。”
慕清衡擡眸看她。
燈光下,她瑩潤的小臉仿佛鍍了層聖潔的光,目色泫然,後怕地望着他,仿佛看着什麽寶貝。
他慢慢問:“心脈?”
“嗯,好險啊。”
慕清衡沒再說什麽,長睫微垂,慢慢伸手撫上胸膛,停留在心口處。
他手指幹淨修長,骨節分明,随意一個動作,都是說不出的清雅矜貴。
哥哥看上去似乎有些疲累。
慕蒙目光盈盈,也是,他久戰歸來,拖着重傷許久,是該讓他好好歇着。
這般想着,她柔聲說:“哥哥,你早些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好不好?”
慕蒙邊說,拉住慕清衡的小指,輕輕搖了搖,眉目間盡是濃烈的依戀。
慕清衡唇邊漫上一絲笑意,摩挲了下她頰邊嬌嫩肌膚:“真是乖寶貝。”
……
慕蒙快走出數十步,左右看了看慢慢停下來。
冷風吹拂下,她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皺緊了眉,忽然一下子彎腰嘔出一灘鮮血。
胸腔內氣血翻湧,慕蒙連忙定了定神,就地調息片刻,半晌緩緩吐出一口氣。
慕蒙瞥了眼地上暗紅色的血。
不太妙,這麽濃烈的氣息,哥哥一出門就會發現的。
她眼珠微轉,随手捏了個決一揮,那灘鮮血立刻消失不見,地面光潔如新,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慕蒙湊近感應了一下,有些小得意地翹起嘴角,她又回頭看了眼夜色中伫立的寝宮,這才轉身走了。
*
長燼殿內。
慕清衡枯坐良久,另一手拇指無意識摩挲慕蒙剛剛碰過的小指。
忽然,慕清衡一揚手,幻出一面水鏡立在面前,鏡中清晰映着他的身影。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重新褪去衣衫。
另一手抽出腰間匕首,對着剛剛慕蒙憐惜撫慰過的地方,毫不猶豫地下刀劃開。
皮開肉綻,鮮血如注。他用布巾擦幹了血。
只見胸膛之中,沒有一顆有力跳動的心髒,那裏嵌着一塊漆黑的石頭。
慕清衡薄唇微抿,凝神去看。
鏡面中,他這顆堅硬嶙峋的石頭心上,已經冒出一些淺粉色的肉茬。
慕清衡神色不變,鋒利的刀尖對準心髒,将那些初生的肉茬一一刮下。
一點都不能留了。
這裏剛剛,實在是有些疼。
全部清理幹淨時,慕清衡的目光比剛才更陰冷幾分。
像深林野獸,冰刃冷鐵,毫無人情可言。
慕清衡随意止了血,将衣衫穿好,忽然身後陰影中走出一黑衣女子。
她單膝跪地,戰戰兢兢請罪:“主人,屬下不察,方才以為只您一人去而複返……”
慕清衡道:“無妨,你躲的及時,救了自己一命。”
他音色極冷,像積年雪山上的寒冰。
玉妲頓時沁出冷汗,低低應了聲,随即目光猶疑:“主人,慕蒙雖然體弱,但畢竟身負赤心丹,靈力不可小觑,她剛才若是……”
慕清衡勾唇一笑,語氣薄涼:“沒什麽好緊張的,她連我的匪石心都沒瞧出來,更沒發現你。”
他回頭看去,目光剛好瞥過身邊的披風。
那是他在殿門前給慕蒙披在身上,她剛才又仔細折好放在這裏的。
現下這披風氣息沒那麽冷硬,原來已經沾染了她身上淺淺的馨香。
“主人,屬下——”
慕清衡微微擡手:“慢着。”
他指了下那披風,聲音低沉清冷:“把這東西拿去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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