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夢魇

第五十章 夢魇

僻靜的院落,黑漆的房中,老舊的木門虛掩着,被風吹出嘎吱聲響。

幽暗之中,昏迷在地的女子被臉上的疼痛驚醒,血水黏糊住了眼鼻,她只能隐約聽見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

腳步聲在她面前停下,頭頂傳來溫柔關懷:“清兒妹妹,很疼嗎?”

一臉刀傷的女子疼的渾身發抖,連眼睫都被幹涸的血液黏在了一塊,她費力的将眼皮撐開一條縫,房間已被點燃了燭火,而站在她面前的美麗女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那女子蹲下來,慢慢掃過地上被扭斷手腳的人兒,嘆息道:“何苦呢?清兒,你又不是什麽貞潔烈女,若你不反抗宇哥哥,又哪裏會得了這一身的傷?”

地上的女子顯然有些激動,她不顧傷痛掙紮着要起身,可手腳軟綿綿的,怎麽也使不出力,只能痛心的質問來人:“為何是你!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她實在不懂,前幾日還與她歡聲傾談的好友,卻會在她舉家遭難後,将她捉回來折磨。

“為何這樣對你?”那宛若仙子一般的女人先是發出一聲輕笑,随即神色陰冷下來,厲聲道:“誰讓你搶走了我的子陽!楚清,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憑什麽站在他身邊!”

楚清一怔。

蘇凝霜姣好的容顏映上一層燭光後反而顯得十分陰森,她盯着那張被毀了的臉,忽地又軟下語氣,幽幽道:“清兒,你知道我戀慕子陽有多久了嗎?足足十年了啊……”

蘇凝霜眼神開始變得迷離,慢慢訴說起自己深埋在心底的愛慕,她時而臉紅時而輕笑,就如她們二人從前窩在小塌上分享女兒家心事那般無二。

只不過這一次又與以往不同,她們不再是兩個坐在一塊暢談的閨中密友,而是一個高高在上,一個淪為了階下囚。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厭惡了你嗎?”蘇凝霜迷離的眼回歸正常,抓着楚清散亂的頭發惡狠狠道:“楚清,你憑什麽啊?我蘇凝霜連話都不敢去說上一句的男子,憑什麽就被你中途搶走了?憑你這份平平無奇的容貌?還是憑你骨子裏的放蕩無恥?”

被毀了容貌的少女忍着劇痛,震驚的聽着昔日溫柔近人的好友口中吐出咄咄逼人的惡言。

“到頭來,我堂堂兵部尚書的嫡女,還得先屈尊與你為友,才有機會接近他,真是可笑至極。”

蘇凝霜笑的面容扭曲:“清兒,你知道與你為友這一年來我有煎熬嗎?我明明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看着你與子陽恩愛纏綿!”蘇凝霜驟然松開了抓着楚清頭發的手,笑容又變得溫柔起來:“不過我總算是熬過來了不是嗎?清兒妹妹,你一定不知道吧,這一年來,子陽早已發現了我的好,他其實早就厭倦你了。”

楚清伏在地上,将蘇凝霜的話消化掉,而後冷眼瞧向這個終于露出真面目的僞善女人,森然一笑:“我不信,蘇凝霜,他不會背叛我,你讓我見他,讓他親自來與我說!”

“那怎麽行呢?子陽若是看見你這般可憐的模樣,起了憐意怎麽辦?”蘇凝霜站起身,咯咯發笑,她繞着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子邊走邊道:況且,你已經死了啊!清兒妹妹,你已經死了!”

蘇凝霜笑的越發張狂,“你死在了楚宅的大火中,你的婢子戴着你的信物取代了你,與你母親一塊被燒成了黑漆漆的焦炭,楚家母女寧死不屈,多麽貞烈!清兒,我可是特意看在你我的姐妹情分上,才給了你這般體面的死法。”

眼前都是親人被斬殺于眼前的慘烈畫面,淚水奪眶而出,與血水混在一起,刺激的臉上傷口無以複加的開始疼痛,卻不及心中更鑽心的疼。

“蘇凝霜,我楚家……我父親……是不是你們……”

蘇凝霜後退一步,冷眼瞧着地上注定逃不過一死的女子,大發善心道:“姐妹一場,便讓你死個明白。”

“沒錯,盛貴妃的确是清白的,搬到盛家,是我父親與姑母一手謀劃,當然,朱家也出了幾分力,但是你父親楚太醫——這個替死鬼,可是我好心向姑姑推薦的人選。”

“蘇凝霜!蘇凝霜!你若恨我,殺了我便算了,為何還要牽連我家人!”

蘇凝霜再次蹲下來,像以往那樣親昵的點了下楚清的額頭,眼裏都是暢意:“若不如此,如何讓你順理成章的死去?清兒妹妹,要怪就怪你自己吧,楚家人都是被你牽連,都是因有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兒才帶來了滅頂之災!”

痛意與恨意鋪天蓋地席卷過來,地上的女子厲聲痛哭:“蘇凝霜!你蛇蠍心腸!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

蘇凝霜盯着楚清一身嫩白的肌膚,想起自己戀慕的男子便是與這副身體有過肌膚之親,便生出無邊妒意:“放心,待我與子陽成親那日,便是你的死期。在此之前,清兒妹妹是不是也該體會體會姐姐我這麽多年的痛楚?你不是喜歡用這幅身子勾引男人嗎?”

蘇凝霜吩咐身後的婆子,溫柔的聲音像淬了毒的刀:“去将她身上的皮都給我燙掉!”

滾水澆在皮膚上,發出“滋滋”的聲音,暗夜裏,凄厲的慘叫從破敗的院落中傳出,劃破夜空。

“疼……好疼……娘……清兒好疼……”

言琛聽到響聲,驟然睜開眼。

躺在他懷中少女正緊閉着雙眸,淚流滿面,拼命的發抖。

“清漓?醒醒……漓兒?”言琛忙翻起身輕輕拍她。

言清漓被言琛喚醒,睜開眼的瞬間眼裏的無助與恨意尚未散去,将言琛看的猛然一怔。

她人顯然還在迷茫,不知身處何地,待看清眼前人後,便身子一僵,眼裏迷茫頃刻散去,逐漸化為冷靜。

言清漓從言琛懷裏慢慢坐起來,輕喘了幾口氣,擡手将臉上殘留的淚痕抹去。

她竟然夢到了蘇凝霜,夢到了困在蘇家後宅那段日子。

言琛看向少女背影,她露在被褥外的上半身一絲未挂,肩背上還零星印着吻痕,看起來瘦弱嬌小,如風中浮萍無依無靠。

想起她方才從夢中驚醒時的模樣,言琛忍不住又将她抱回懷裏,輕撫她的發:“可是夢魇了?”

言清漓迫使自己将夢境中的畫面從眼前驅散,穩住心緒,輕輕點了點頭:“方才我可有說什麽胡話?”

言琛默了一瞬,道:“你在喊疼,還一直叫娘,到底夢到什麽了?”

言清漓松了口氣,她想都沒想便答道:“夢到被一群揮着大刀的匪人追砍,可吓死了。”

言琛聽她驚恐之餘還不忘用打趣的語氣帶過那個噩夢,心中忍不住泛起抽疼,他從未主動去詢問她那些給她帶去過傷害的過往,以為這樣便會讓她慢慢遺忘,卻不想她竟是怕的連夢中也會想起。

言琛輕拍言清漓的背,大概這輩子的溫柔都用在了此刻:“無妨,都過去了,以後有兄長在,沒人能傷你,今夜我不走,留下陪你。”

言清漓被剛剛那夢擾的心緒低落,此時也是強撐着在言琛面前故作無事,她怕自己夜裏又會做噩夢說些令人起疑的胡話,便搖頭拒絕了。

“兄長還是回去吧,你我時常同好,雖是避着人,但我這院子裏的下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心腹,若不小心被誰瞧見傳了出去,鬧出些不好的傳聞,朱相與皇上那裏你就不好交代了。”

少女從言琛懷中掙脫,抱膝縮在牆角,雖她語氣平靜,但言琛仍是聽出來幾分哀戚之意。

如今言清漓與陸家的婚事是被退了,外頭對她的傳言又不好,一時半刻怕是也沒有其他家的公子敢向她提親,可言琛卻仍有婚約在身,這對言清漓顯得十分不公平。

言琛自知理虧,便将那縮走的少女抱回來坐在自己身上,将她淩亂的碎發掖在耳後,歉意道:“今日我又去同皇上說起此事,被訓斥了一通,最終只争取到将婚期延後。”

見少女臉色一白,言琛又忙将她別開的頭扳回來,親了親她因不滿而撅起的軟唇,耐心道:“既答應你了,便一定會做到,皇上近來心情不佳,待壽宴之後我會再去提,好嗎?”

禦賜指婚,且是皇帝樂見其成的婚事,言清漓也知道此事十分難辦,她也不急在一時,便點了點頭。

少女吃醋生氣的模樣又觸及到言琛心中的柔軟,他一雙冷眸中随即又暗沉下來,剛打算翻身将人壓下,便遭到了少女的推拒。

“不要了,兄長快些回去吧。”

言清漓紅着臉将視線落到了言琛光裸緊實的胸膛上,那上頭被她用指甲抓出了好幾道長長的紅痕。

言琛想她剛做過噩夢,也不願再累她,只道什麽也不做了,只是陪她,卻還是被言清漓執意給推走了。

言琛走後,言清漓臉上那層“面具”才頹然的卸了下來,露出些許疲憊之色。

思緒不由随着夢境飄回了六年前。

當年盛貴妃與楚太醫犯下“大罪”後,昌惠帝迅速就處置了盛楚兩家,世人根本來不及去猜測這樁案子裏是否還有其他內情,便已被草草結案。

就連她自己,也是在臨死之前從蘇凝霜口中得知的真相。

只是,那些她與蘇凝霜之間的私人恩怨,除了玉竹,她從未與任何人提過,包括寧天麟。

想來是堆積在心底太久的恨意無處宣洩,便在夢境中解了封印,讓她又重新回味了一遍當年的痛苦。

言清漓心情恍惚,她不想被恨意影響了理智和冷靜,需要立刻清醒,于是她起身走向屏風後,一腳邁進已經冷卻的浴桶中,可就在此時,她房中忽然悄無聲息的落下一個人。

那人聽到屏風後有水聲,便向那邊走去,他并沒有蹑手蹑腳,如平時走路一般,可步子卻極輕,一絲聲響都未發出。

言清漓毫無所覺,直到她從銅鏡中瞧見身後的屏風上映出一個人影,她才猛的回頭。

泡在浴桶中,身上既無毒粉也無銀針,言清漓當即向水中一沉,掩住自己的身子,恰好此時,那人影也到了屏風邊上,好奇的探出一個頭。

發現浴桶中的少女正一臉警惕的看向他這邊時,少年幹淨秀氣的小圓臉尚當即露出腼腆的笑。

言清漓一愣:“星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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