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元方季方

第十一章 元方季方

杜微生近來時常失眠。

結束之後,他睜着眼平躺在龍床上,濃郁的龍涎香氣沿着重重畫簾的細密紋絡爬了進來,原是安神用的,卻讓他越來越清醒。

皇帝已在他身邊睡得熟了。她睡着的表現,便是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往溫暖的地方貼靠,最後總會偎依到他的身側。好幾次她還往被褥裏鑽,直鑽得自已都呼吸困難,還是杜微生把她撈出來的。

她睡着的時候真就像個乖巧的瓷娃娃,一個玩物一般。烏發,雪膚,櫻鼻,紅唇,是每個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女孩模樣。

——她明明已經是每個男人都會喜歡的女孩了,為什麽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篡位奪權,到如今也要死守着禦座呢?

杜微生清楚自已的想法是多麽地僭越。但如果她不曾篡位奪權,他也許就不可能與她相識。

其實天下人都看得很清楚,一個女皇帝,再厲害,也總是會死的;待她死了,那皇位終究還是要傳給男人。

說她是漢成帝,其實沒說錯。荒淫縱欲,且,後繼無人。

他想起她說,“對不住,是朕牽累杜學土了。”這句話的語氣很輕松,好像她早已接受了這樣的現實。

數日後,皇帝在含元宮召見了翰林學土張鈞沖和林芳景。

具體談了些什麽,無人知曉;只隐約飄來風聲,說皇帝身邊最器重的文筆吏,那個叫楊知禮的女官,當時也在殿內。約莫還是商談汝陽侯入京诏命的事情吧。

要再過數日,皇帝特下了诏命,說翰林院從此可與中書省一同拟诏,主內主外各有分工,衆人才隐約回過味來。

一時間翰林院不再是個清閑養生的地方了。中書省十幾個舍人、上百個書吏尚且忙不過來,分給這十幾個翰林學土也還是忙不過來,有時甚至要抽調些文史院裏的編修一同參詳。門下省有幾個老臣看不過眼,說天子诏命是何其貴重,怎麽能交給一群舞文弄墨的閑散文人,何況許多文書事涉機密,不宜讓那麽多人過目的。皇帝也不搭理,只讓侍郎楊知禮回話說,老夫子如有不忿,門下自有封駁之權,該駁回什麽,走程序便是。

就在這時,城南的柏梁臺也開始動工了。

杜微生從翰林院下了工,無事可做的時候,會到城南的書肆去尋書。他尤其喜歡找些名不見經傳的古人畫集,幾家書肆的店主也認識了他,知道他富貴,有什麽好玩意兒都會給他留着。這一日他一邊翻書,一邊聽見街那頭叮鈴哐啷的聲響,忍不住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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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建柏梁臺,據說高足百尺,還要種滿柏樹呢。”店主搓着手道,“周邊的民家都已經拆掉了,只不知道柏樹要從何處運來。”

杜微生道:“有工期麽?”

“沒有。”店主搖搖頭,“新上任的工部尚書,聽聞是營造的能手,百尺高臺,不在話下。何況皇上還發了話,說銀錢都不是問題,慢慢兒來,那工部還不得造一個窮奢極欲的東西出來?”

不一會兒工夫,杜微生已将這些書畫都翻閱完了。店主看他好像沒什麽興致,不由得道:“杜學土若沒有喜歡的,我這裏還有一件珍藏已久的寶貝……”

待他将那“寶貝”拿出來,杜微生當先皺了眉頭,“這是什麽?”

店主嘿嘿一笑,“杜學土這就是明知故問了。”

那書是舊書,裝幀的線頭都脫落了,一頁頁像佛經似地散開來,裏頭全是男女交合的赤裸裸圖樣。只是人臉畫的不是中原樣貌,身上也毛發濃密,加上紙張有一股清香,倒像天竺那邊的東西。

杜微生到底将這一卷書買了下來。揣着它回翰林院後頭的小平房時,已是黃昏了,他還特意給林芳景帶了一盤雞肉、一壺小酒,以備晚飯。

然而剛邁步進入這座小小院落,便感受到一股異樣。

他推開門,門裏的空氣如凝固了一般,廳堂上首坐着悠閑品茗的皇帝和幾名官員,林芳景等翰林學土鋪着文房坐在下首,正一邊擦汗一邊記錄着什麽。

杜微生将手中的菜盒都交給春詠,自已也行了個禮,“臣杜微生見過陛下。”

“杜學土免禮。”允元張望四周,笑道,“原來這兩年以來,你與林學土都住在這樣的地方,是朕失察了。”

“這裏離翰林院近,可随時聽候陛下差遣,是絕佳的地方了。”杜微生垂眉回答。

允元卻喊了一聲:“徐尚書。”

“臣在。”一人出列行禮,杜微生擡眼看去,那人身材高瘦,容貌俊朗,不卑不亢的神态倒與他自已有幾分相似。

“朕想在太極宮附近建一座學土院,方便翰林學土們往來內外,着工部後日拟詳案來與朕瞧瞧。”允元道。

那麽這便是所謂新上任的工部尚書徐賞鶴了。

林芳景等人也連忙離席,向允元謝恩。又拉了拉杜微生的衣袖,後者這才發現,自已竟然走神了一瞬。

皇帝當先離去,徐賞鶴跟在後頭,還繞到杜微生面前來,打量他半晌。

杜微生欠身,“恭喜徐尚書。”

徐賞鶴雙眸微眯,“喜從何來?”

“徐尚書英才天縱,得陛下青眼,一月兩遷,漢主父偃亦不及尚書這般榮耀。”杜微生道,“在下恭喜徐尚書青雲有道,前途似錦。”

徐賞鶴負手在後,長身玉立,棱角分明的面龐上卻看不出喜怒。“陛下身邊的人若不夠盡心,總要換一些更盡心的來。”

“尚書說的是。”杜微生将身子又彎得低了一些。

徐賞鶴走後,林芳景趕上來,呼出了好大的一口氣。

“怎麽回事,這是怎麽回事?”林芳景圍着杜微生還轉了兩圈。

杜微生望着院落外那窄而矮的門扉,“無事。吃飯吧,玉臺。”

林芳景立刻就忘了剛才那氣氛,拉着杜微生在飯桌邊坐下,絮絮叨叨地開始吐苦水:“你不知道剛才有多險!我連官服都沒穿呢,突然那趙光壽就來說皇帝要進來了,吓得我!——皇帝說突厥可汗送來了一封國書,要我們好生商議如何應對,她還給了幾句話……我可慌了神了,總不能讓我當場就寫啊,你知道我寫不出的!可巧你正好進來,她才終于放過了我……”

杜微生看他一眼,“皇上是有心提拔翰林院,有心提拔你。”

林芳景垂下腦袋,“我又何嘗不知?但這烈火烹油,也總有燒盡的一日……”

春詠将杜微生帶回來的飯菜又熱了一道,重新擺上了桌。林芳景熱情地招呼道:“小哥哥你也來吃嘛!——哎,聽聞你過去是伺候皇上的,被皇上分給了杜學土?”

春詠道:“我哪有那個福分伺候皇上,只是過去确實在宮裏做活罷了。”

“那時候還是樊尚恩主事,是樊尚恩分他過來的。”杜微生幫他把話補全。

林芳景歪着腦袋想了想,又對春詠道:“那你有沒有見過皇上身邊的其他男人?”

“……”春詠不敢應答,顯然是很忐忑地瞧了一眼他主子。

他主子一邊慢條斯理地夾菜,一邊道:“你想問什麽?”

林芳景吧唧吧唧嘴:“我覺得那個徐賞鶴,長得和你有些像。”

杜微生囫囵地“嗯”了一聲,“興許是吧。”

林芳景就好像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似的,一時間興奮難耐,“那,那你吃醋嗎?”

杜微生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傻子。

工部尚書徐賞鶴,出身低微,但與最得寵的杜學土氣質相仿,據說是半月前上過了皇帝的床後,便突然一躍升了兩級。當然皇帝也絕不是色令智昏,她大約早就看工部那群天天哭窮的榆木腦袋不順眼,而這徐賞鶴卻表示什麽都能造,且絕不讓計帳上為難。如今城南的柏梁臺和宮外的學土院,一齊動工,兩不耽誤,可見此人确實很麻利。

三省六部的人精都從這幾項土木工事中讀出了幾分別的味道。但因時節近晚了,到十月誕節,又是四海同慶的大事,有什麽總賬,到那會兒再算也不遲。

“在想什麽?”允元赤足在銀盆裏踩了踩,濺起小小的水花,才将杜微生的思緒拉了回來。

杜微生對她柔和地笑笑,“臣在想,陛下已許久沒見臣了。”

“謊話。”允元湊過來,嗅了嗅他的頭發,将雙唇貼在他額頭,“前幾日才到翰林院見過不是?”

“那是為了公事。”杜微生低眉,看見她半掩的衣衫裏隐隐露出的雪白肌膚,一時拿不準她是不是有意讓他看見的。

“公事就不行麽?”允元撅起嘴,遠開他幾分,“朕有心将翰林院培養成朕的得力臂膀,想必你也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你們難免要忙一些,但往後朕定好了成例,就不會那麽煩難了。”

“陛下深謀遠慮。”杜微生低下頭給她揉腳,銀盆裏水波蕩漾,他看不清楚自已的倒影。“陛下吩咐的差遣,臣等一定全力以赴。”

“說起來,那道國書,也不知林玉臺回得如何。”允元想了想,“朕年幼時,廢帝曾想将朕嫁到突厥去,嫁的就是那個突厥可汗,你可記得?後來打了個小仗,兩國才講和到如今的。”

杜微生應了聲“是”。

皇帝的腳白白嫩嫩的,用藥草洗過,能見出微弱的血管。他想,如果自已手底下用一用力,這血管會不會就要破裂?

“那個老家夥,如今舊事重提,還笑話朕富有四海,卻沒有一個孩子。”允元哼了一聲,“朕跟林玉臺交代了,語氣一定要兇悍,要給朕出一口惡氣。”

“陛下想要孩子麽?”杜微生輕聲問。

允元一怔。x

他的表情有些迷茫,目光像雲霧做的綢緞裏落了一片碎星子。他今日總有些古怪。允元皺起眉,好像心髒某處驀然被撞擊了一下,但她立刻又武裝以笑容:“朕想要的話,你來生麽?”

杜微生搖頭苦笑:“陛下給臣出了道難題。”

允元笑起來,赤足踢翻了銀盆踩在他的膝蓋上,他一把捉住了,仰頭看她。嘩啦啦地一汪水漬,就在兩人身下床底蔓延開。

他凝注着她的眼眸,鄭重地道:“這樣的國書,理當讓臣來寫。”

她不自然地移開了目光,他卻伸手撫過她下颌,迫得她正視自已:“臣沒有資格寫嗎?”

他總是能用這麽深情的語氣,給她編織一個若有若無的迷夢,誘騙她入那溫柔的陷阱。她以前喜歡這樣的暧昧,帶着悖德的刺激,但如今她卻只覺心煩意亂。

她說不上來是為何,也許是他偶爾流露出困獸一樣的眼神,像要将她扒皮拆骨。她不習慣。

“朕已給予你一般人都得不到的寵愛和恩賞,杜學土,”終于,她找回了自已的冷冽的聲音,“你不應再得寸進尺。”

“若是臣,”杜微生卻很快地接話道,“偏要得寸進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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