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柏梁臺
第十章 柏梁臺
允元這一日确是不忙。她甚且微服出宮了一趟,看了一塊城南的地面。那裏過去曾是她的公主府,禦極之後推平了,現下荒着。她一直想在那裏起一座樓臺,只是不知作何名目,是上回杜微生給了她靈感——不如便造一座柏梁臺。
她回來後便在勤政殿裏召見了宮裏的将作郎,談了半晌工事,讓他去找楊知禮湊錢。如果不夠,再找工部要。
将作郎走後,宮婢上來換了一次茶葉,将爐中的香點燃了。允元坐在案前,翻閱着工部哭窮的折子。
南方因為水害減免了租稅,今年的計帳上必然不會太好看。但她自登基以來,還不曾在土木上用過什麽錢,反而是之前她哥哥留下的幾處爛攤子,什麽上林苑什麽樂游原的,頗費收拾。如今她要造柏梁臺了,她希望工部能明白,當今在花錢的皇帝是誰。
到了晚膳時分,趙光壽依例帶杜微生進來。勤政殿庭園裏的小石桌上已擺好酒菜,花木扶疏之間,有流水脈脈而過。
允元落了座,杜微生便将林芳景拟好的那份诏書呈了上來。
“怎麽還有國事要談。”允元嗔怪一般看他一眼。他低下頭去:“臣一日在翰林院,陛下吩咐的事,便不敢一日不盡心。”
允元靜了。打開那帛紙,一目十行地掠過,合上,不輕不重地扔到了桌上,“啪”地打落了擺得齊整的象牙筷子。
“中書省是怎麽回事,十來個舍人,寫不出一篇能看的文章?”
“中書省知道此事緊要,請翰林院幫忙着墨。”杜微生低聲道。
“此人是誰?林芳景?”允元又稍稍揭開那帛紙一角,瞥了一眼署名,“翰林院學土……朕記得,與你同是新榜的進土吧?”
“是。不過林學土是一甲的探花,文章在臣之上。”
允元笑了,“難得聽你誇獎旁人。”
“臣只是說實話。”
允元揉了揉太陽穴,“既說實話,就不要瞞朕。就算翰林院幫中書省一個小忙,那也該由中書省聯署了再遞給朕,你這又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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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杜微生頓了頓,“臣不想讓中書省拿走這份诏書。是以臣今日,假傳了聖旨……”他離席,跪地,“陛下可治臣以矯诏之罪。”
真是膽子大了啊。允元勾起唇角,看他跪在風露蕭瑟的草地上,流水聲簌簌地響過,悄然地吹動他衣發。敢說這樣的話,不正是拿定了她不會罰他嗎?
“朕若要治你的罪,無須你提點罪名。”她緩緩地道,“你且說說,中書省與你有什麽過節。”
“中書省與臣,不曾有什麽過節。”杜微生道,“惟陛下日前命臣查考尹長歡行刺一案,臣沿着太樂署的線索,近日剛查到了中書省,尤其中書舍人晉祥,曾與汝陽侯有故。雖然證據還不甚明晰,但此時此诏,正與汝陽侯有關,是以臣不願意讓中書省拿走這份诏書。臣時時刻刻牢記陛下教誨,絕不敢打草驚蛇。”
他很少會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
允元看他表情認真,自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行了,起來吧。”
說着,她拿起了新置的筷子,開始用膳。這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
高高的院牆之外是朗潤的秋空。皇帝今日穿得樸素,只一件暗繡龍紋的長袍,內裏是茜色的襦裙,領口附近繡了纏枝牡丹,枝枝蔓蔓伸入看不見的深處。再往上,伴随着她細嚼慢咽的動作,耳畔的一對青碧翡翠的耳珰也時而無聲晃蕩着,将她的肌膚映襯得更加白皙。
她的眼神平靜無波瀾,讓他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麽。
他其實絕不是未蔔先知的人物,與皇帝也不存在天人感應。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動作,實則都經過了周密的計算,要有絕大的把握不會遭皇帝厭惡,他才敢施為。
多數人都以為他是仗着皇帝的寵愛膽大妄為,但其實,他只是為了獲得皇帝的寵愛而已。
但是經過這麽久了,他對皇帝的許多習慣都已熟稔,最為難測的卻還是她的那雙眼睛——她從來不将感情寫在眼神之中。
皇帝忽然往他的碗裏搛了兩片水晶肉,“杜學土不餓麽?”
杜微生忙道:“謝陛下。”
允元笑道:“宣文皇帝在世時,總是勒令朕多多吃肉,說女孩子力氣比不上男孩子大,不能不多吃肉。”
杜微生默默地吃,好一會兒,才低聲道:“臣以為……陛下不喜歡力氣大的。”
允元眨了眨眼,“朕喜歡的,怎麽不喜歡?”
“可陛下……選擇了尹長歡。”
他不知道自已的口中為何會滑出這句話。像在争風吃醋,又比争風吃醋更苦悶一些的語氣。以他的才智,本來絕不至于問出這麽低級的話。
飒飒的秋風,吹落了兩片黃葉。
允元慢慢地道:“你是在與朕算舊賬?”
“臣不敢。”他這一回卻答得很快,“臣只想……”又在暧昧處停頓住了。
他擡起頭,凝注着她,她的眼神仍舊莫測深淺。他有時候也會厭倦了猜測,會想她總之是個耽于床笫的女皇帝,所以只要他能在床上做好,也就萬事無虞。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心裏還是有些難以名狀的不能滿足的地方,他抿住唇,在察覺到自已可能的失态之前,擡手去給她拂去了肩上的落葉。
她那削瘦的肩,像是突然抖了一抖。
但她沒有怪罪他,只是側過頭去,看了一會兒庭中的秋景,才道:“你就是你,現在這樣就很好。萬紫千紅才是春,你不必妒忌旁人。”
他笑了。
本不是該笑的場合,但他實在忍不住。
她避開了他的問題。
他想問的是,她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她卻回答他,她擁有着各種各樣的男人。
她将自已的宮闱比作了一整個春天,将形形色色的男人比作了萬紫千紅。而他也好,尹長歡也好,都只是萬紫千紅中各自獨特的一朵而已。
“陛下,”笑得有些累了,他帶着溫柔的話音說道,“陛下心中,其實瞧不起男人的吧?但這天下,縱然有了個女皇帝,卻依然是男人的天下啊。”
允元擡起手,自已給自已倒了一杯酒。
在這個問題上,她不想深談太多,因為她知道找不到答案。她從小到大,從一個小公主到如今禦極稱帝,她想讓所有人都無視她是男是女,可這絕不容易。也許男人和女人之間,歸根結底有一些區別。
這一回是宮內自造的陳釀,不如葡萄酒那般清香,但在秋風中聞來,頗是冷冽。允元将酒盞輕晃了晃,“定陶去國,漢成垂涕;兄弟天倫,誠不可奪。這一句寫得倒很巧。”
她像是突兀地換了個話題。他猛然擡眼,想看她是不是猜出來這句話的出處,但她卻表現得很單純。
杜微生于是道:“林學土才思敏捷。”
允元道:“漢成帝沒有子嗣,曾想立定陶恭王為後,太後王政君不許。于是漢成帝只能送定陶王出長安城就國,兄弟二人,臨風涕泣。這句話未免把朕寫得太好,也把汝陽侯寫得太慘了。”
杜微生無法接話。
“杜學土,一直是家中獨子麽?”
皇帝像是醉了,又可能只是天色漸漸暗沉下來,讓她的臉龐也顯出幾分晦暗。杜微生啞聲道:“是,臣父母老邁,只得臣一個孩子。”
允元笑道:“你出身貧苦鄉裏,卻能入塾讀書,參加科考,可見你父母是有厚望于你的。”
“……是。”
允元又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喝。朕還有話要問你。”
杜微生的過去,其實沒有很多值得深挖的東西。
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農夫農婦,他從小幫他們摘菱角、采蓮蓬,再長大一些,就到地裏幫忙收稻子。他生得漂亮,曾經有城裏的大戶人家想過繼他去,他父母不肯,就指望着他出人頭地光耀門楣。又好在村裏私塾的先生看他可憐,收了他入學,他上進得很,讀書比同齡少年都要用功,第一次參加科考,就一路扶搖直上,直到拿了進土出身。
只是縣衙的小吏将他高中進土的大紅官文送到鄉下時,他的父母已故去兩年了,家中一個人都沒有,那小吏只能将官文送到了鄰居家裏。另還有一塊登科的牌匾,他也從未見過,大約也被鄰居拿去自已挂了。
這些故事太過稀松平常,他說出來,也覺無甚意趣,口幹舌燥的。但允元卻聽得很用心,也許是因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故事。“所以……你在中榜之後,便再沒有回鄉過了?”她問。
“臣不敢回鄉。”他回答。
“為何?你如今是翰林院學土了,也可算是衣錦還鄉。”
他的嘴角彎了一彎,像是苦笑,“鄉裏人淳樸,拿着臣的好處,大約是會好好接待臣的。”
啊,原來如此。她懂得了。
因為他這富貴來得太過突然,熟悉內情的人自不用說,便是那鄉野愚民,也是會嚼舌根的。不過,他說到底是個農夫出身,就算不說他是靠裙帶上位,總也有其他閑話。到底要怎樣解釋他這一身富貴,才能顯得更配襯一些,便連允元也想不出來。
她笑着拍拍他,“真對不住,是朕牽累杜學土了。”身子卻往一邊歪去。
杜微生伸出手去扶住了她的腰,眸光微微地暗了,“陛下,您喝醉了。”
“朕沒有醉。”允元大咧咧地将雙臂纏着他的脖頸,話音發着膩,“朕都看懂了,你同朕是一模一樣的人。”
他不是。
他幾乎下意識地要否認,但再看她那紅暈的雙頰,又覺這否認毫無意義。他閉了閉眼,也許還是那酒的緣故,心像是浮在一層泡沫之上,沒有着落地無謂跳動着。
他厭惡、甚至羞恥這樣的心跳,但他只能按抑住。
她朝他靠近來,抓着他的衣衫像小狗一樣嗅了嗅,“你身上好熱。……可是朕卻覺得冷。天都黑了。”
沒有章法的三句話。他并未作答,頗帶強勢的手臂将她一把抱了起來,帶入內殿裏去。
她腦袋埋在他胸膛裏,咬着他的衣衽輕輕淺淺地笑起來,“你看,還是力氣大的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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