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指路
第38章 指路
小黃毛睡在櫃臺後面的折疊床上,四仰八叉打着呼嚕流口水,上面叮鈴哐啷鬧成那樣愣是沒能把他吵醒。
這睡眠質量,真好。
外面街道黑燈瞎火,什麽都看不見,鎮上的路燈十二點就定時關了,曲音深吸一口氣,正欲不管不顧沖出去,突然瞄到櫃臺上的一個小型手電筒,應該是小黃毛用的,他想了想,從身上摸索出僅有的兩百塊現金拍在臺子上,拿走了手電筒,并順帶騎走了小黃毛放在賓館門口的自行車。
自行車有些年頭了,騎起來很費力,鏈條嘩啦嘩啦地發出噪音,不過總比他用腳走得快。
手電筒打開咬在嘴裏用來照明,他一邊蹬,一邊去看手上的地圖,大概理清路線之後,他就埋頭騎着車子蹿了出去。
累了也不敢停,他害怕聞簡知會追上來。
經過公交總站時,驚訝地發現居然有一輛正準備進去的出租車。
連忙喊住司機。
司機頂着兩個黑眼圈,看樣子是剛從外面回來。滿臉疲憊地問:“什麽事兒啊?”
“你能不能送我去一個地方?”
“我下班了。”司機恹恹的,打了個哈欠,“我剛從外面跑了個長途回來,累不行了,你改明兒起早吧。”
“別別!我不是要去外面!”曲音從自行車上下來,把那快散架的自行車放到牆邊,他扒着出租車窗戶,說,“我加錢,你送我吧!就在鎮上,很近的,求你了師傅,我真有急事!”
“行吧,上來。”
曲音喜出望外坐上副駕駛,司機揉了揉臉,問:“大半夜的不睡覺,你要上哪兒啊?”
“我要去這裏,”曲音把地圖拿給他看,指着上面說,“泾難村。”
剛開出去的車子一個剎車急停,曲音險些撞到擋風玻璃,司機被他這一句也吓回了精神,瞪着倆眼睛問:“泾難村?你去那兒幹什麽?你難道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曲音大腦飛速運轉,很快胡謅出一個借口,“我是去祭拜我的朋友。”
“不是我不想送你,那去泾難村的路已經被堵死了,別說車了,就連人都沒法上去。”
“那你送我到離泾難村最近的地方就行,我上柱香就成。”
司機還是不肯走:“不行,你這個年輕人別胡鬧了,山裏那麽危險,本地人進去都夠嗆,你一個外地人,還大半夜進去,你不要命了啊?我們這前幾個月就出現過一個呢,運氣好才救了出來,不不不,我不拉你,你下去吧。”
“不不,大哥,您就當幫我個忙,我不會有事的,我真的非去不可。”
“你祭拜可以白天去啊,晚上去幹什麽。”
“我,我……”
司機說什麽都不肯走,又問東問西,曲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敢再耽擱下去,下了車拉上他的破自行車就往前騎,騎出去幾米,聽到司機在後面大聲喊他:“哎!你走反了!往那邊!”
曲音:“……”他默默掉頭。
司機嘆了口氣,見他打定主意不回頭,無法,只能開車停在他面前,說:“上來吧,我送你。”
曲音又一次坐上了車。
司機苦口婆心告誡着他:“深山不比你們城市,晚上亂走很危險,你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在哪裏摔了,喊破喉嚨都沒人發現。”
“我送你去那兒,你遠遠上柱香就行,別進山了,我待會兒再載你回來。”
“你朋友會理解的。”
曲音道了聲謝,默默抱緊了懷裏的背包。
車子沿着一條泥濘的小道往前開,很快那些現代化的建築就消失不見,進入了望不到頭的密林。
開了半個小時左右,車子停在一處被堵死的山路前。
那裏堆滿了巨大的石塊,山壁也塌了大半,斜着潑灑下來,成噸的濕泥将石頭縫隙填滿,因為很長時間無人清理,上面覆蓋着濕滑的植被。
“到了。”司機停車拉手剎,指着前面說,“原本我們都是從這裏進泾難村,你就在這兒上柱香吧。”
司機陪着曲音一起下了車,他靠在車頭抽煙,曲音站在那堵石牆前,需要高高仰起脖子才能看到全貌。
他問:“是山塌了嗎?”
“嗯。”司機吐着煙,“在那場泥石流前,還發生過一場小地震。不如說,就是那場地震,才會發生後來的事。”
曲音看向一側黑黢黢的林子,問:“你們沒有試着從別的地方進去嗎?比如說繞道……”
“試過,沒用。不止是這一塊入口塌了,圍繞着泾難村那一片地方的山體都有了裂縫,誰都不知道會不會二次坍塌,貿然過去很危險,而且地面都發生了沉降,有不少窪地,當時搜救隊進去都很困難,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什麽工具都沒有,怎麽進去。”司機點了點煙頭,彈去累積的煙灰,說,“遠遠地拜一拜就行了。”
“你也快點吧,晚上很冷的,別感冒了。”可能是因為聽了曲音說他來祭拜朋友,司機的語氣帶了些同情,“今天先簡單拜拜,白天還可以再來。”
曲音緊了緊肩膀上的背包袋子,他給司機轉了五百塊車費,随即對着他笑了笑,說:“謝謝你,你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司機一愣,沒想到:“啊?”
曲音說完,頭也不回就往一側林子裏猛鑽,司機焦急地喊他:“哎!別進去!真的很危險,裏面沒有信號的!草!你他媽的小兔崽子不要命了是不是啊!”
司機急到爆髒話,想來扯曲音,曲音專挑狹小的縫隙鑽,大塊頭的司機擠不進去,也不敢深入往裏走,眼睜睜看曲音的身影快要消失了,粗聲吼道:“你快點回來!你要是死裏面了我不成幫兇了!”
曲音回過頭,遠遠地看着他,說:“你別擔心,我不會死的。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不用覺得內疚。大哥,你是個好人,快回去吧。我過幾天就回來。”
司機急得抓耳撓腮,忽地喊:“你!你想想你的朋友啊,要是你朋友知道你來這裏祭拜他,結果為了他死了,他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了!”
曲音沒有說什麽,對着司機微笑颔首,徹底消失在林子裏。
司機艹了一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耳邊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他往身後看去,黑暗裏緩緩走出來一道颀長的身影。
曲音打着電筒,撥開擋路的枯枝,山路不太好走,他必須格外小心腳下。
為了安全,他應該是等白天再出發,但他沒有時間,只能冒險。他拿着地圖,小心摸索着試探着走,走到一處就在樹幹上劃一道,做個記號。
手電筒用了幾個小時就沒電了,好在聞簡知的背包裏還有個充電寶。
手機右上角顯示無服務,果然沒有信號。但好在還能當手電筒使用。
往好處想,曲音現在至少不會有食物的問題。因為他不會覺得餓,大大節省了他的時間。
曲音一夜都未敢停,一直走到陽光灑在林子裏。
見了光,他就有了安全感。
一松懈下來,腿上就湧起細微的酸脹疼痛。走了一夜,是該歇一會兒了。
他找了塊石頭坐下,借着陽光研究起地圖來。
從地圖上看,泾難村是陷在山裏的一個小村子,如今唯一的出口被堵住,他如果要進去,只能從旁邊的山上翻過去。
只是……曲音擡頭望了眼面前高大滿是苔藓的山壁,這不是個翻越的好地點。他估計連一米都爬不上去。
看來得去找找看有沒有能翻過的矮一點的地方。
曲音從未攀過岩,只希望自己到時候不要太狼狽。
他嘆了口氣,望向遠處,突然瞥見面前不遠處的樹。
樹幹上,劃着一道新鮮的刻痕。這條路他走過,現在他又走回來了。
這不太妙。
曲音立即起身,沿着地圖再往前走了會兒,很快又看到了那塊他剛剛坐過的大石頭,和那棵帶着記號的樹。
他好像……在繞圈。
完蛋。
迷路了。
-
曲音不知道在山裏困了幾天了。
經過幾天的摧殘,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是髒兮兮的,衣服上都是泥,那位好心的司機大哥說得對,連搜救隊都覺得困難的活計,他一個普通人怎麽敢就這樣空着手進來的?
不過做都做了,後悔也沒用。
充電寶的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大概只能再充一次。手機本體還有百分之五十,兩個加起來,省着用,大概還能再用兩個晚上。過了兩天,他入夜就必須得摸黑趕路了。
好在他在山裏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生物,譬如那些有毒的爬行類或者是一口能将自己啃幹淨的肉食類,運氣還不錯。
電沒了就沒了,大不了就摸黑,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又不需要吃喝,這樣一想,自己在這山裏不就是無敵的嗎。
來都來了,不找到聞簡知的屍體他決不罷休。
既來之則安之,曲音做好心理建設繼續趕路,他吭哧吭哧爬過一個小土坡,跪在地上看地圖。這地圖這些天都被他翻爛了,他用指甲一一劃過那些針眼大小的路線,專心致志,目不轉睛,希望能找到一處供他進入的漏洞。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些聲音。
就離他不遠。
曲音小心翼翼從山坡上探出個頭,驚詫地發現山坡下居然有一個人。
活人!
曲音心花怒放,簡直高興得想原地跳起。有人就可以問路了!
“那個……你好!”
山坡下的人聽到聲音左右望了望,曲音喊:“上面。”
那人擡起頭看過來,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
青年一頭烏發乖順地垂在額前,襯得他皮膚極白,氣色很好,臉頰和嘴唇都浮着健康的粉,他戴着一副無框眼鏡,臉上沒什麽表情,目光疏離冷漠,唇線抿直,眼角微微垂着,看上去,好像有點兇。
再兇也得問。曲音道:“我迷路了,請問你知道……泾難村怎麽走嗎?”
青年站起來,将手裏的東西随意扔進地上的籃子裏。
籃子裏裝着一堆五顏六色的菌子。
曲音這才知道他蹲在這裏是在幹什麽。
他沒有回答曲音的問題,而是問:“你是誰?”青年聲音也冷冷的,“這片山裏不準進人的。”
“……”曲音一時無言。不準進人,那你不也進來了嗎。
青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我是有正事。”
采蘑菇的正事。
曲音遇到的雲水鎮村民都很友善,面前這位卻似乎不是,曲音問:“這裏是哪裏?”雲水鎮裏有不少村子,他別是迷路迷到其他的小村子裏了。
果然,青年說:“蟬溪。”
曲音一看地圖,兩眼一黑,自己這迷路也迷得太誇張了。竟然偏離路線這麽久,越走越遠了。
青年問:“你要去泾難村?”
“對,你知道怎麽走嗎?”
“你去那裏幹什麽?那裏的人都死了。”
曲音沒有多說:“我有些事情,非去不可。如果你知道,請給我指個路,好嗎?”
青年正欲開口,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寶貝?”一個人影從曲音的視線死角走了出來,“你在和誰說話?”
那是一個和聞簡知差不多高的男人,青年見了他,原本還冷若冰霜的臉上綻放出笑意,他小跑到男人面前,開心的,似乎是在炫耀着說:“我摘了好多蘑菇,我們晚上煮火鍋吃吧。”
“好。”男人手裏有一個塑封袋,裏面裝着一些帶着泥土的彩色礦石。他把袋子放到一邊地上,拿出手帕替青年擦幹淨手指上的土,做完這一切,才擡頭望了過來。
和曲音對上了視線。
青年說:“他說要找泾難村呢。怪人。”
‘怪人’曲音裝聽不見,正準備再問一次,男人卻沒多說什麽,指了一個方向,說:“沿着這個方向的雲杉往前走,走到頭了你就能看見。”
曲音連連道謝:“謝謝!”
他收拾好東西就出發。
走了幾米回頭看,那兩個人也在收拾東西,大概是要回去了。
“都有毒,不能吃。”男人挑出籃子裏五彩斑斓的菌子一個個往外扔。
青年說:“不能吃也給我留一個啊,這些顏色可好看呢,回去當裝飾。”
“這種不好看,過幾天帶你去采更漂亮的。”
“好呀!你的材料夠了沒?”
“夠了。不夠回頭再來挖。”男人說,“別蹲地上,髒。”
“我累了,腿酸。”
“你可以不跟我一起進山的。”
“我想和你一起。”
男人笑起來,彎下身将青年背在了背上。
青年挎着只剩下兩個灰撲撲蘑菇的籃子,将男人手裏的那袋石頭也放在了籃子裏。
他在男人背上笑得燦爛:“回家喽,出發!”
曲音收回視線,再次趕路。
曲音走後,青年望了眼他離開的方向,趴在男人肩頭問:“他不會有事嗎?那裏面……不都是那些怪東西嗎?我都看到過好幾次了,怪可怕的,你幹嘛還給他指路?”
男人将他往背上托了托,道:“放心。”
他也看了眼曲音消失的方向,淡聲道:“那種東西,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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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