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工作機器的柔軟心田

工作機器的柔軟心田

那個春日的下午，城市街道旁的櫻花随風飄落，馬路邊的月季花肆意綻放，城市裏氤氲着令人愉悅的芬芳。

連綿陰雨後，陽光也恰逢其時地灑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天朗氣清，日光和煦，正适合人們在戶外徒步，走出家門迎接春風拂面。

孔嘉宣停好車，透過車窗看到的便是在紛紛飛花中，蹲在路邊小心翼翼靠近一只奶牛小貓的楚皓雅。她慢慢把裝着貓糧和水的盒子放在角落裏，一步一步靠近。

小貓渴望地看着食物，卻又警惕地一步一步向後退去。直到楚皓雅放下盒子，一人一貓保持了好一會兒的對峙狀态。最後，楚皓雅妥協了，她起身離開，走到能看到小貓卻不讓小貓發現她的地方，看着小貓狼吞虎咽地吃到東西，才放下心來。她又帶着微笑看了好一會兒，嘴裏念叨着什麽，朝着小區停車場走去。

孔嘉宣見她過來，降下車窗沖她招招手，問她：“那只小貓的媽媽呢？”

楚皓雅意識到他看到了她喂貓的場景，笑着攤手道：“我還沒見過，就看見他小小一只到處找吃的，在垃圾堆旁沖人叫。小區裏都說不清楚它怎麽來的。我剛喂了幾天，戒心還挺重的，我想着再喂幾次，還能有機會見到它，喂熟了它願意跟我回家的時候就帶他回家。”

孔嘉宣看着她講起小貓時神采奕奕的樣子，和平時在公司見到的她判若兩人，這一刻的她鮮活、明豔，比路旁的月季更加絢爛。他想起那個晚上在路邊遇到的她，垂頭喪氣，像是失去了對一切的興趣，只差閉上眼睛便能和黑夜融為一體。

他想，他還是更喜歡談及自己所愛的生活就充滿熱情的她，正如從來不參與音樂節的他，被她講述音樂節時眼裏迸發的熱烈所感染。與工作時不同的她，讓他對她所喜愛的東西産生了興趣。

打破完美人設後的他，似乎也變得有些不同，他對于規則生活以外的事物産生了探索的興趣。孔嘉宣心想，原來這就是好奇的感覺。

楚皓雅帶着孔嘉宣走進音樂節的場地後，便搭建起他們的臨時陣地，楚皓雅熟練地拿出充氣沙發，開始準備起音樂節裝備，孔嘉宣看着她想要上前幫忙，卻只能看她每一步都出其不意地迅速完成，伸出的雙手反複擡起又放下。

身旁的一對小情侶也上演着這樣的場景，不過是女生站在一旁給男生加油、捧場，等待着準備工作完成。

孔嘉宣看向他們，又看向埋頭苦幹的楚皓雅，去旁邊的小攤買了兩杯果汁遞給楚皓雅。

正因自己完美完工而暗自開心的楚皓雅，看着突然遞過來的西瓜汁驚喜不已。“之前吃飯的時候看你喜歡喝西瓜汁，專門犒勞辛勤工作一天的楚師傅。”

孔嘉宣用西瓜汁表示了自己的感謝和肯定。

楚皓雅的心情因為明媚的天氣、熱鬧的音樂節、舒适的沙發和清甜的西瓜汁而變得美妙，她久違地發出了人生真是太美好的感嘆。她拍拍小充氣沙發的另一側示意孔嘉宣坐下，兩人惬意地享受逃離日常的片刻時光。

熱烈的陽光下，楚皓雅期待的樂隊終于出場，她站起身來，随着音樂的節奏開始律動，随着舞臺上的主唱一起唱出對生活不快的憤懑，唱出對未來的迷茫，唱着對短暫自由的享受。

孔嘉宣對這些樂隊是不熟悉的，但他看着渾身散發着自由和肆意氛圍的楚皓雅，他站起身開始伴随着音樂揮舞起手臂，漸漸開始欣賞起那些音樂裏的情感。在人群中撕下自己包裹嚴實的僞裝，在人海中融入人群，像是被注入靈魂的人偶找到自己的方向。

“想把身上所有枷鎖全部掙脫只為自己做了選擇”

孔嘉宣看見大屏上這句歌詞出現時，他的思緒停滞了一瞬，轉而餘光瞥到楚皓雅也停下了揮舞的手臂，唱完這句詞後，她擡手抹了抹即将逃出眼眶的淚水。他想，她是為了什麽而落淚呢？因為工作嗎？還是別的？

楚皓雅看到這句歌詞時，腦海中是自己為了薪水瞻前顧後不敢離開自己厭惡的工作，是過往二十多年循規蹈矩不敢出一絲差錯的人生，是無法試錯的筆直軌道，是自己對自然風光的向往，對自由和熱愛的渴望，就連站起身的前一刻都還在處理工作消息的她怎麽會不共情這樣的灑脫呢。

孔嘉宣将放在一邊的西瓜汁再次遞到她面前，同時遞向她的還有幾張紙巾。

楚皓雅接過紙巾時，不小心觸碰到了孔嘉宣的手指，她不受控制地将手指輕輕往回收了一段距離，又迅速恢複正常。

她還在琢磨剛剛那一瞬間的感受是因為靜電還是心理作用時，孔嘉宣貼近她的耳邊，溫熱的呼吸萦繞在她身側，對她說：“不論你想掙脫的是什麽，都希望有一天你能得償所願。”

楚皓雅看着手中的西瓜汁，久久未能回過神來，聽到這句話的時刻，她的內心像是放起了煙花，無邊黑夜裏出現了片刻極為耀眼的光芒，給人以光明和快樂。她轉頭看向已經再次沉浸在音樂節的孔嘉宣，陽光下的他眉目舒展，輪廓硬挺，嘴角不加抑制的笑容弱化了工作時沉穩的氣質，平添了幾分潇灑和不羁，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頂頭上司搖身一變成為音樂節的俊美活力男孩。

她想，我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音樂帶來的情緒如此迅猛，也轉瞬即逝，接下來的歌曲從搖滾到情歌接連不斷，讓人沒有時間回味那些翩飛的思緒。

現場強烈的鼓點和急促的節奏透過音響響徹全場，楚皓雅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因為伴着鼓點的節奏在顫抖，讓人莫名心悸，她将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因為音效而顫抖的心髒。一旁的孔嘉宣也是如此，更因為這樣的新奇體驗而充滿好奇和興奮。

下一支樂隊上場後，音樂鼓點漸弱，但楚皓雅和孔嘉宣卻依舊感受到心髒的加速跳動。

“宇宙的有趣我才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牽我的手而亂跳的心”

現場的歌曲空靈甜美，描繪着心靈共鳴的美好。他們的耳畔不斷回響起這段旋律，他們看向對方，問自己：“這一刻的感受是心動還是音效太強呢？”

音樂節散場後，楚皓雅和孔嘉宣被裹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皓雅沉默地走向出口，因為疲憊而耷拉的眼皮，更加突顯了她意猶未盡的心情，在人聲鼎沸中肆意高歌與突然安靜下來的回歸現實，總是讓楚皓雅産生極大的落差感。

而今天她的腦子裏被其他更複雜的記憶占據，她和孔嘉宣的對視在歌曲結束後才慢慢錯開視線。她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暗藏期待的自己，但在他們視線移回到舞臺上時，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自卑。

孔嘉宣看向她的眼神中藏着疑惑，藏着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期待，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有些陌生的自己，就像遇到了從未遭遇的挑戰。

他們倆默契地看完了整場音樂節也沒有再有過對視，直到散場時，孔嘉宣又自然而然地提起了楚皓雅收拾好的東西，楚皓雅才又将視線落到孔嘉宣身上，眼神更加溫柔。

孔嘉宣向前走了幾步後，看到楚皓雅沒有跟上來，他轉過身，看向還楞在原地的楚皓雅，微笑着往回走向她。

盯着他背影的楚皓雅，因為他的轉身，視線再次和他交錯，楚皓雅突然反應過來，移開視線，趕忙迎了上去。

等到楚皓雅走到身邊，孔嘉宣開口問道：“夜宵有想吃的東西嗎？”

“想去燒烤攤。”楚皓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說出口後才想到孔嘉宣這位大老板可能不喜歡去她愛的那些小攤，正在思考換一個什麽選項比較好。

“好，我看看我們去哪家店。”孔嘉宣走到出口外，拿出手機開始看着攻略，不多時便指着一家排名第一的燒烤攤征求楚皓雅的意見。

楚皓雅連連點頭，樂呵呵地笑道：“我聽說這家很久了，就是它開門時間太晚又太遠了，總沒機會來，今天正好去嘗嘗。”

坐上副駕駛後，楚皓雅開始努力找起話題，孔嘉宣則播放起剛剛音樂節上楚皓雅喜歡的那幾個樂隊和歌手的歌。楚皓雅聽見歌曲響起的瞬間，像是又回到了現場，心情也重新變得雀躍，因為活動散場的落差也有了些慰藉。

“我還以為大老板都不愛去這種路邊攤了，沒想到你也是個很會吃的人啊。”楚皓雅還因為孔嘉宣選了一家正合她心意的燒烤攤而驚喜，開啓了他們的車內談話。

“我還算不得大老板呢。”孔嘉宣謙虛道，“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工作之外，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麽特別的。我和我弟也很愛找各種好吃的老店，主要吃口味，也不講究環境。加上你不是指定方向了嗎，下次帶你去環境好、味道也好的其他飯館。”

“你和我以為的你還挺不一樣的。”楚皓雅聽到他的話不由得在揣測，他是不是約自己下次出去吃飯，又擔心自己自作多情，于是連忙轉移了話題。“今天的音樂節你感受怎麽樣？有你喜歡的歌手嗎？”

“平時你認識的是工作時的我，我也覺得自己現在挺不一樣的。”孔嘉宣一一回應着她的問題，“這是我第一次來音樂節，感覺挺新奇的，很容易被現場氛圍感染，讓人有種逃離日常的痛快。”

“喜歡的歌手嗎？我記不太得名字，但是大部分都還挺好聽的，我最喜歡那句在你試錯的生命裏迎接每一個黎明。”孔嘉宣認真回答她每一句話的樣子，再次吸引了楚皓雅的視線，她聽見他哼出的旋律，發自內心的開心一笑，便收回了視線，像暗自下定了某種決心。

“黑屋樂隊的《逆旅》，我也很喜歡這句詞。”楚皓雅接上他的哼唱，生活對她施加的枷鎖似乎有一些松動，在人生密密麻麻的既定隧道裏出現了透出天光的縫隙。

他們要去的燒烤攤并不遠，談笑間他們加入了燒烤攤前排隊的隊伍。順着街道鋪開的桌椅板凳坐滿了大快朵頤的食客，讓整天街道充斥着煙火氣息和熱鬧的談天說地。

人們品嘗美食後的愉悅表情和親朋好友吃飯間的熱情互動，為簡陋的路邊攤帶來了最好的店面裝修，也是這家店的活招牌，讓人急切地想成為這街頭巷尾飯桌前的一員。

楚皓雅看着身旁的孔嘉宣，見他對這個環境并沒有任何嫌棄，反而在環顧四周後，陷入了回憶的狀态。她想：“以前還是不了解他，看來他也是個白手起家的。”

楚皓雅詢問完孔嘉宣的口味和忌口後，憑借自己多年點菜的經驗，迅速地寫完了菜單。

她轉頭看着隔壁桌上剛端上來的燒烤，耳邊還能聽到滋滋冒油的細微聲響，烤得外表酥脆的裏脊肉泛着油光，包裹着調料的年糕、豆腐幹表面鼓起焦脆的氣泡，空氣中彌漫着燒烤各種調料混合在一起的誘人香氣。楚皓雅咽了咽口水，注意力全在門口叫號的進度和從店裏端出來的一道又一道菜品上。

等到上一桌食客心滿意足地離開，楚皓雅和孔嘉宣坐上了桌，眼巴巴等着菜品上桌。孔嘉宣對食物倒是沒有那麽熱衷，但也不由得被香味吸引，加上楚皓雅的表現太感染人，心中對即将上桌的菜品也不由得産生了幾分期待。

孔嘉宣看她臉上因過于喜悅而未放下過的嘴角，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你今天好像特別開心，平時和他們聚餐你的臉上也不是一直笑容弧度都這麽大。”

“有嗎？不過今天确實很高興，平時多多少少沾點上班的怨氣，今天看完現場，暫時處于單方面與世隔絕狀态。”楚皓雅說着指了指她關了靜音的手機，止不住地笑道。“我看你今天也心情不錯，不過也是，很少有人能拒絕音樂節和小燒烤的快樂。”

孔嘉宣一時怔愣，他再次問道：“我今天看着心情很好嗎，我和平時有差別？”

“有啊，你今天話變多了，都會主動找話題了哈哈哈哈。不過說真的，你今天看着整個人松弛很多，更接地氣了，表情也沒平時嚴肅，也可能是換了下穿衣風格的原因。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家教嚴格的豪門家庭，就是規矩特別多，特別自律的那種。”楚皓雅回憶了下今天的他和平時的不同之處，開着玩笑回應道。

“我算不得什麽富二代，不過可能和我家庭也有點關系，确實從小家裏管得比較嚴，也養成嚴格要求自己的習慣了。加上後來家裏的一些事情，需要我變得更加自律，不能出差錯，就漸漸習慣了。工作時也就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嚴肅風格，覺得這樣方便管理，雖然會和大家有距離，但在做好事情的基礎上，這确實是最快最能夠讓大家信服自己的一種風格。”孔嘉宣聽見楚皓雅的調侃，開始解釋起自己平時的高冷行徑。

楚皓雅聽見他這麽認真的回答也有些無措，她沒想過會聽到孔嘉宣講起他的家庭和經歷，就像他把他存在缺憾、會表露脆弱的那一部分真心雙手奉上，擺在自己面前。在人生鼎沸和人間煙火裏，她看見了她一直以為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藏起來的過往。

“我能理解，你現在做得都很優秀，大家其實也很喜歡你這個老板，都是心甘情願跟着你奮鬥的，你以後一定會帶着他們越走越遠，能夠克服一切困難的。不論是生活還是工作都會的。”楚皓雅不知自己身處的位置該如何安慰孔嘉宣，她只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我是真的很羨慕你們都走在自己喜歡的道路上。”

孔嘉宣聽出了她的祝福，定定地看着對面的楚皓雅，在人頭攢動的街道裏，只有她是最清晰、最溫暖的景象，像是一棵正在奮力生長的香樟樹，滿樹沉靜的深綠中綴滿新生的綠意，在街頭喧嘩裏給人沉穩的力量，又讓人看到希望。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我相信。人生總要多嘗試，你還可以試錯，試過以後實在不行，來我們公司做UI設計吧。”孔嘉宣聽到她最後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語，他對她的經歷和專業有所耳聞，也能夠猜到她想要做的大概是什麽方向，所以他告訴了楚皓雅自己內心的想法。因為他想看到她能夠像今天一樣笑着，而不是平時上班時那樣的痛苦。

菜品陸陸續續地上齊了，他們對這家店的口味都非常滿意，美食令人心情更加舒暢。

楚皓雅聽見孔嘉宣的話，她久違地感受到了被人肯定的力量，她內心的那些顧慮在這一刻被希望壓到了心底，在這一刻她看到了這個工作機器的柔軟心田。

他們倆在美食的感染下，聊得越發投入，內容不再是工作相關，他們從校園、興趣和家庭聊到理想和風花雪月，明明沒有喝酒的兩人卻格外興奮，漸漸發現兩人也有很多合拍之處，約定了很多之後的活動。

孔嘉宣送楚皓雅回家後，他才想起來被忽視很久的手機，看到手機上那條信息：“我明天回國，哥，你有空來接我嗎？這次複查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帶着興奮餘韻的眼神，漸漸冷靜下來，回複道：“好，航班號發我。”

特別感謝：今日歌詞來源：晚安-丢火車，給你一瓶魔法藥水-告五人，逆旅-黑屋樂隊